人群跟着喊了一會兒口号之後,不知是誰在起哄,高聲詢問主席台上的我外公,問爲什麽不把這對傷風敗俗的狗男女的衣服扒光,讓他們當衆出醜。我外公或者是出于人道主義的仁慈吧,他當然聽得見人群中某人的起哄,卻當做聽不見,沒有理會。可是那幾個人卻不肯善罷甘休,起哄了一會見沒有反應,不知是誰(或者就是那個女的嫂嫂那些人)高喊了一聲把他們的衣服扒了,人群中立即有人沖出來,緊接着一個、兩個……全場霎時間就大亂起來。
那時的批鬥大會往往都是如此,隻要一有人起哄,管你主席台上的人如何反應,往往一窩蜂而上,也不辯對錯不管是非黑白,鬥了再說。反正革命無罪造反有理,誰敢包庇,一樣造他的反,管你天皇老子。試想想,連一個堂堂的國家主席都可以被當衆羞辱,何況這些如草芥般的平民百姓;何況還是真正做出了傷風敗俗的所謂“狗男女”呢?
其結果可想而知!
我母親看着那對台上的男女的衣褲霎間被人們當衆扒了個精光。再想想自己與我父親的事情如果也敗露,其後果和下場……自然是不寒而栗,唯有暗暗祈求上蒼保佑,千萬不要種下孽根。
可是,無論如何,那時的我以及我的同胞弟弟,早已在我父母親的第一次交合之時,偷偷地在我母親的體内調皮地着床了。
事情又過去了一個多月了,我母親的月經還是沒有見來,這時的我父母二人已經懂得了這意味着什麽了,立時開始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立不安了。我母親除了埋怨我父親之外,唯有偷偷的在夜深人靜之時以淚洗面,以及如何的掩飾了
等到事情終于被外婆察覺之時,我以及弟弟已經在我母親的肚子裏嘻笑打鬧有四個多月了。我外公自然是暴跳如雷,不過也不敢聲張,畢竟那時除了我母親的家裏人之外,尚未有别人發現這件事。
其時我母親才剛剛滿十九歲,未到法定的結婚年齡,而且縱然到了法定的結婚年齡,也絕過不了婚檢這一關的。想要以結婚這一招來瞞天過海掩人耳目根本行不通。如果要把孩子打掉——也就是說,把我以及我弟弟從我母親肚子裏提前趕出來。可是那時候我們的生命已經有四個多月了,一般的土方法不一定管用,而且也不一定安全。到醫院去做人流,以一個未婚女子的身份,加上我外公當時的支部書記位置,以當時的混亂時勢,稍有不慎,我外公的烏紗帽非但不保,身敗名裂不說,甚至會招來牢獄之災,或者也象當初他鬥過不知多少個犯錯的所謂牛鬼蛇神一樣,被人鬥臭鬥死。那可不是鬧着玩的!而且當時的醫院醫療設施嚴重的不齊全,特别是關于婦科人流這樣的設施,就更加不用說了,哪裏能象如今的各大小醫院一般,什麽都一應俱全呢!所以我外公他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行不通。
幸好當時我母親的二嫂子——也就是說我的二舅媽當時也有四五個月的身孕,我父親畢竟多讀過幾年書,也多聽過幾段收音機裏的三國演義、隋唐演義什麽的,鬼點子特多,想出了一個什麽“濫竽充數”的點子。我外公及家裏人聽了,認爲也算是下策之中的一個上策了,于是先期做好準備工作,一方面暗中從外地采集民間土方,想方設法把我們這兩個小鬼從我母親肚子裏往外趕,提早結束我們的短暫一生。可是,我和我弟弟就是結成了攻守同盟,與我外公對着幹,時機不成熟,就是不肯出來。沒辦法,我外公隻能用我父親的那一招“濫竽充數”了。而且,我母親是我外公四個子女當中唯一一個女娃,平日裏也最是疼愛這個任性、反叛的女兒,也不想有意外發生。如果強行要用那些什麽隻是聽說過的土方法去打胎,萬一連大人都有個什麽閃失的話,那是他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在知青場後面的山裏,是屬于我母親生産隊的山場,在離村裏約有二裏地的一個山谷裏,生産隊辦有一個磨菇場,爲了防止被人偷摘磨菇以及便于管理,在菇場裏建有一間三居室的小泥磚屋,派有幾個人專門管理菇場的。而我母親的大哥哥是生産隊長,我外公又是大隊的支部書記,要調動社員的分工自然是随心所欲,社員莫有敢說半個不字的。
當下我的大舅舅便把菇場原有的三四個人抽調出來,安排到知青場的蠶房或者采桑組裏去,把我母親以及我二舅舅夫婦三人安排到了菇場裏邊去。那三四個菇場原有的社員雖然心裏有點不快,但想到我二舅媽大着個肚子采摘桑葉,在當時的三伏天之下是有點吃不消的,把她抽調到陰涼的菇場裏邊去情有可原無可厚非。而把我母親也一起抽換掉,那也是考慮到一家人在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之故。人們自然也沒往别處多想。
從這以後的日子,我和我弟弟再也不用被我母親每天用布帶緊緊地箍勒住身子,可以痛快地舒展筋骨了。幸好當時我們隻有四五個月的生命,而且從我母親發現我們兩小鬼進駐她肚子之日起開始捆紮布條,到松開布條的日子也隻有一個多月的功夫,倚着我們倆攻守同盟的信念以及頑強的生命力,還不至于把我們倆捆壞。
磨菇場離知青場本就有兩裏多地,而村上人要到知青場就已經要爬幾十級梯田了,而且菇場在山谷間,也沒什麽好玩的,人們縱使到山裏砍柴,也都很少會到谷底裏來,而且人們就算砍柴,也都是利用中午的工休時間進山砍柴的,匆匆忙忙的砍也砍不了多久,又該到下午出工的時間了,哪會有什麽時間到菇場溜哒呢?縱使偶爾有一兩個閑逛到菇場來,我母親大可以躲在自己的房裏說是午休,或是說上山砍柴去了,人們并不是非要問個究竟不可,大都不過是見人不在順口問問而矣!因此,我母親大肚子的事一直沒有被人們發現,而我們也得以在母親的肚子裏茁壯成長。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我和我弟弟見時機成熟了終于肯攜手鑽出母親的肚子來了。
那是在寒冷冬日的一個拂曉,我帶着一聲響亮的啼哭,鑽出了母親的體内,在外大隊的一個接生婆的手中手舞足蹈。
“是個女娃。”接生婆對我母親說,并着手剪肚臍帶等。
“哎唷!怎麽還痛哇,還在動哇!”我母親感覺到肚子裏還有東西在裏面一動一動的,而且疼痛感絲毫沒有減退,禁不住叫道。
“難道是雙胞胎?難怪這女娃這麽瘦小。”接生婆忙将手中瘦小的我交給站在旁邊的我外婆手中,翻身幫我母親做檢查,“唉喲,果然是雙胞胎,大嫂,恭喜你了。”
幾分鍾之後,我弟弟也順利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由于是雙胞胎,而且是龍鳳胎,一下子把我父親以及我外公們的原有計劃打亂了。也就是前邊說的什麽“濫竽充數”計策了。原來我父親的意思就是想借着我母親與我二舅媽産期相近的機會,不管誰先生,都先瞞一段時間,等到兩人都生下來之後,才對外界說我二舅媽生了一對雙胞胎,如果兩人生的都是男的就說是男雙胞胎,都是女的當然說女雙胞胎,一男一女就說是龍鳳胎。因爲我外公的家族史上也有過雙胞胎的先例,這樣說一點都不會牽強。這樣就可以“濫竽充數”、瞞天過海了。豈知我們姐弟倆就是故意要和他們搗亂一點面子都不給他們,一下子就一起蹦出來倆了,給他們來了個措手不及,打亂了他們的如意算盤。
他們隻能重新商量對策,但無論怎麽商量,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其中的一個偷偷地送人。至于要送我還是送我弟弟,則要等到我二舅媽分娩之後才能做出決定。因爲那接生婆已經把這消息傳了出去了,說我二舅媽生了一對龍鳳胎,(請她來的時候沒料到她有一個親戚會是我外公所在的大隊的一個生産隊的,她從菇場出去之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順便探望了她的這個親戚,當然會将她此行的目的跟她的親戚說了。幸好當時還對她說是外公的媳婦生孩子才尚有回旋的餘地。)所以要送誰,就等我二舅媽生出來的結果是男是女了。生的是男的話,則把我弟弟送人,生女,當然是将我拱手送人了。
在我們姐弟倆出生後的第十三天的半夜,我二舅媽終于生下了一個女娃——也就是我的表妹。我的命運就自然不用說了,隻得脫離母親的懷抱,到另一個與我沒有絲毫血緣關系、而且永遠都不可能回到母親身邊的家庭裏的陌生人身邊了。
當我剛剛滿月後的一個寒風潇潇的深更半夜,我母親流淚滿面地喂了我最後一次奶(我這般的嬌小,或者就是從小缺少母親乳汁的撫育的緣故吧!),便把我交給了一個人販子。從此把我帶離了這個我呱呱落地後隻生活了一個月的清幽甯靜的山谷,帶到了我養父養母的身邊。而當時的唯一信物便是我外祖母送給我母親的一對金耳墜之中的其中一隻,另一隻自然留給我的那同胞弟弟了。我的那一隻,我父親在上面用小刀刻了一個“鳳”字,而留給我弟弟的那一隻,刻了一個“龍”字。還有的就是裹在我身上的一身小兒的衣服了。(其實後來我的養父母和我父親是同一個姓,所以我和弟弟的名字也近乎相同,這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我被人販子——說是人販子,其實是冤枉了人家的。那是一個媒婆,由我外公從外地找來的,騙她說我的命是與父母相相克,(而且我外公的鄉下一直以來都有一種迷信的說法,龍鳳胎必須要分開來養才能養得大兩個,否則必須有一個是要夭折)叫她幫忙找一個肯收養我的人家,那媒婆便找到了鄰縣的一對被下放的“黑五類”的中年教師夫婦,這對夫婦無兒無女,很想收養一個孩子,機緣巧合之下,便成了我的養父母了。
當然,我從小到大,都不知道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隻知道父親叫夏本冠,母親叫尤翠蘭。在我的那一段人生字典裏,似乎從來都沒有養父母這個詞組。我就是他們的女兒:夏子芯。
我父母親(這是我自懂事以來一直都是這麽一對父母親,所以從今後的叙述中,稱呼自然就不分是養的還是親生的了,至于親生父母我是自從被送走之後就從未謀面,而且也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所以這以後說的父母自然指夏本冠和尤翠蘭,就不再是前文所說的我父母了,及後就不再詳述)是文革期間被打成黑五類的下放教師,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打倒四人幫之後的撥亂反正,我父母親才得以平反,并且幾經輾轉,重新回到了他們原來的單位——肇慶市某教委工作,我也得以成爲了城市戶口,開始在城裏讀書了。
經過十年寒窗的苦讀,以及我父母的精心培育,一九八八年,我終于考上了湖北省一家科技大學的電視廣播系,攻讀本科課程。
在緊張與忙碌的學習中,似乎沒什麽印象一般,大一就渾渾噩噩地過去了。其間當然不乏那些多情男生向我傳紙條遞情書,但當時的我或者真是太忙,也或者真的是情窦未開吧,對這些事往往是一笑了之,從未理會過。漸漸地,那些锲而不舍的情癡們也就慢慢的不見了蹤影,轉而“另覓新歡”了。直到班上的所有女生都已名花有主,隻有我一個人仍然形影孤單時,“三點一四”與“三點一四一五九”就對我不依不饒了,說在這個寒假來臨之前非要塞個男朋友給我不可。那時已經是大二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