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面色鐵青,差點就把禦案上的皇帝寶印也給砸了,最後忍了忍手,轉而抄起旁邊的一塊端硯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同時發出怒不可竭的咆哮:“胡世甯老匹夫,安敢将朕比作吳王夫差耶,太可惱!太可惱了。”
殿内一衆侍衛都低頭垂手,噤若寒蟬,在場還有司禮監掌印太監常懷恩,東廠提督賴義,以及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金彪,此刻三人都跪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嘉靖抓狂般亂摔一氣,最後咬牙切齒地厲聲喝道:“胡世甯辱罵朕,詛君謗國,立即抓起來投進錦衣衛诏獄從重治罪!”
金彪凜然答道:“遵旨!”說完便站起來準備前往午門抓捕胡世甯。
結果金彪剛退到殿門附近,便聽嘉靖喝道:“回來!”
金彪連忙走了回來待命,隻見嘉靖神色變幻,最後竟然擺了擺手,淡道:“不必抓了,杖他十棍,攆走得了。”
金彪不由大爲意外,本以胡世甯這次死定了,沒想到皇上竟突然改變主意,隻打十棍了事,嘿,倒是便宜了胡世甯這老酸儒,話說皇上的心胸真不是一般的廣,被辱罵成這樣,竟然還能饒過胡老匹夫。
金彪心裏頭如此想着,嘴上再次一聲遵旨便離開了養心殿,帶着麾下的錦衣衛氣勢洶洶地直撲午門而去。
其實,嘉靖突然改變主意,倒不是因爲他真的心胸廣闊到如此程度,受了此等辱罵都能忍,而是因爲他十分聰明,洞悉了胡世甯的真實意圖。
胡世甯此番到午門哭罵,本來就存了死志,要把事情徹底鬧大,如果嘉靖真的把他抓起來賜死,反倒正合他意,他要以自己的死來引起所有讀書人的關注和同情,激發他們誓死抗争的血性,如此一來,全國反對的聲浪必然高漲,屆時,嘉靖再想将其生父的神主牌移入太廟就不得不謹慎掂量了,畢竟激怒全國讀書人可不是鬧着玩的,他們可是大明統階層的血液,光就是耍筆杆子就能把嘉靖給罵臭,更何況皇帝還得靠這些人治國呢。
嘉靖這小子本來就聰明,再加上禦極近九年,政治智慧和手腕已經相當老練了,一開始被憤怒沖昏頭腦才想捕殺胡世甯,但很快便冷靜下來,并想明白其中的厲害之處,所以立即改變了主意,不上這個當!
且說胡世甯此刻仍然在午門外大哭,吸引了大量前來參加午朝的官員圍觀,于是哭得更起勁的,真個聞者傷心,聽着落淚。
此刻正是烈日當空,午門前又無遮無擋的,哭了近半個時辰後,上了歲數的老胡就要支撐不住了,大哭漸漸變成了嘶啞的幹嚎,亂發底下的眼睛巴巴往午門内窺視,隻盼着廠衛的番子們來抓他。
嘿,還真讓胡世甯心想事成了,這時隻見一名太監領着一隊番子耀武揚威地走了過來。
“西廠辦事,無關人等,統統讓開讓開。”
隻見那些番子們衆星拱月般護着爲首的太監分衆而入,一邊趾高氣揚地喝斥四周圍觀的官員,甚至出手推搡,相當無禮。
那些官員不由怒目而視,有膽子大的甚到怒斥道:“呸,閹賊安敢如此嚣張。”
爲首那名太監不是别個,正是吳皇後的貼身太監畢春,不對,現在應該叫西廠督公了。
話說自從吳皇後懷了龍種後,畢太監的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尤其是前兩個月吳皇後誕下皇長子,那就更加不得了,無論是蔣太後,還是嘉靖,都對吳皇後呵護備至,可以說是有求必應。
畢春本來就是個有野心的人,于是便抓住機會慫恿吳皇後吹枕邊風,讓嘉靖重開西緝事廠。正好嘉靖也想加強對大臣的監控,同時制約東廠和錦衣衛,所以便同意了重開西廠,并任命畢春爲西廠提督。
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畢春當了西廠提督後可積極了,爲了盡快做出成績,讓嘉靖另眼相看,便指使麾下的番子四處挖黑料,還倒真讓他闆倒了幾名貪污腐敗的官員,不過都是些小腳角,畢公公自然不滿足于此了。
正好今日胡世甯跑來午門哭鬧,還辱罵皇上,畢春立馬便像嗅到了人血的母蚊子般,帶着一幫喽羅嗡嗡地跑來了。要知道胡世甯可是前刑部尚書啊,整翻這樣一條大魚,足以讓他畢公公揚威立萬了,而且妙就妙在這個胡世甯還得罪過皇後娘娘一家,所以整翻胡世甯,不僅能揚威立威,還能讨好皇後娘娘,何樂而不爲呢?
且說畢春聽到有人罵他閹人,面色立即就變了,停下腳步,目光陰狠地向那些圍觀的朝官掃去,一衆番子立即厲聲喝問:“剛才誰罵的?有種站出來!”
話音剛下,一名年輕的官員便昂然走了出來,大聲道:“是本官罵的,你待如何?這裏都是聖人門徒,天子門生,幾時輪到你們這種閹貨走狗耀武揚威。”
話說這名年輕官員正是今年的新科狀元羅洪先,表字達夫,江西吉水人氏,現任翰林修撰一職。
正所謂初生牛犢不畏虎,年輕書生自然熱血意氣,棱角分明,更何況這個羅洪先乃新科狀元,志氣更比天高,面對兇名在外的廠衛仍然凜然無懼,直接硬怼,登時引來陣陣喝彩。
“哎喲,不知死活的酸子,可真夠嚣張了,等進了咱們西廠大獄,看你還敢不敢嚣張。”幾名番子撸起衣袖便欲上前拿人。
“放肆,狗賊安敢耳!”衆官員大怒,呼啦地擁了上來怒目而視。
畢春見犯了衆怨,倒是先怵了,狠狠地瞪了羅洪先,心裏把這個人記住,同時嘿嘿地冷笑了兩聲,誰料這位羅狀元确實夠硬氣,依舊昂首挺胸,一臉的蔑視。
畢春大恨,但又無可奈何,讀書人的地位高啊,又都是朝官,罵他一句閹賊他也得受着,總不能以這個爲理由抓人吧,他畢春如今的勢力還遠沒大到當年劉瑾的程度呢。
不過,這位畢公公也不是城府顯淺之輩,先忍了,辦正事要緊,于是便暫放了羅狀元一馬,帶人徑直來到胡世甯的面前。
羅狀元罵他閹賊,他得忍着,可是胡世甯罵皇上就不用忍了,怎麽收拾都行,隻聽他嘿嘿地冷笑一聲:“胡世甯老匹夫,你竟然敢在午門前公然辱罵皇上,本公公看你是想造反了,來人,把他抓回西廠好好審問,本公公非把背後的同黨全部揪出來不可。”
四周圍的朝官不禁嘩然,這閹賊果然滿肚子壞水,一上來就扣大帽子,還想牽連其他人,豈有此理!
胡世甯卻是心中竊喜,他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隻想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畢春這閹貨突然跑來,倒是正中他的下懷。
“呸!”胡世甯照着畢春的臉面就唾了一口,罵道:“閹賊,休得血口噴人,老夫少年寒窗苦讀,立志報效國家,蒙先帝聖恩得以金榜題名,入朝爲官數十載,忠君愛民,兢兢業業做事,坦坦蕩蕩做人,清清白白作官,又豈容你這陰險閹賊污蔑。”
畢公公本欲耍耍威風的,結果剛張口就被胡世甯吐了滿臉的口水,罵得狗血淋頭,這還沒反應呢,一記老拳就照着鼻梁擂過來。
嘭……
胡世甯都六十出頭的人了,老胳膊老腿的,這拳頭上的力氣着實不咋的,不過打在鼻梁軟骨上也夠畢公公喝上一壺了,當場眼淚鼻涕齊飙。
那些西廠番子見狀立即上前把胡世甯給扭住,後者又自破口大罵不止。
畢公公氣啊,恨不得當場把胡世甯給生撕了,跳着腳厲聲叫嚣道:“打,給老子狠狠的打!”
那些番子立即拳腳交加,把胡世甯打翻在地,片刻便嘴角汩汩流血,這下可犯了衆怒了,新科狀元羅洪先撸起袖子便沖了上來。
“這死閹貨欺人太甚了。”其他官員也跟着呼啦地沖了上來,圍着畢春等人就打,現場一片混亂。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錦衣衛終于趕到了,金彪看到眼前的情景亦不禁傻了眼,連忙揪住一名當值的侍衛一問,這才明白事情的經過,不禁眼珠一轉,下令麾下的錦衣衛不要輕舉妄動,實際卻是要擺畢春一道,讓他多吃點苦頭。
話說畢春恃着有吳後撐腰,當上了西廠提督後更是不把錦衣衛放在眼内,手伸得又長,以至于與錦衣衛産生了摩擦,所以金彪也樂得看畢春的笑話。
過了盞茶工夫,眼見鬧得也差不多了,金彪這才揚聲喝道:“統統住手,皇上有旨!”
這句話還真管用,那些官員聽聞聖旨到,都紛紛收手退了開去,畢春和一衆西廠番子本來就人少,群毆中吃了虧,此時自然更加不敢反擊,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尤其是畢春,衣服都被撕破了,臉上兩道血痕,褲裆位置還殘留有腳印,也不知哪個腹黑的家夥幹的,幸好太監沒有那玩意,要不然畢公公估計已經躺下了,所以有時候身上少些零件,反倒少了些累贅和弱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