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晖暖暖地灑落在琉璃瓦宮牆上,嘉靖腳步輕快地進了慈甯宮,宮人正欲高呼“皇上駕到”,卻被嘉靖擺手制止了,因爲他知道母後的習慣,此刻有可能正在小憩。
果然,嘉靖進屋後發現,母後正和衣歪在卧榻上小睡,頭枕在右手上,臉向着裏側。
嘉靖擺了擺手,示意屋裏侍候的宮人們不必行禮,然後輕手輕腳地行至榻旁低頭看了看,不由大吃一驚,急忙伸手抓住蔣太後的肩膀搖了搖喚道:“母後快醒醒!”
屋裏侍候的宮人見狀都吓了一跳,急忙圍了上來,隻見蔣太後此刻雙目緊閉,但雙眼角分明還挂着淚水,衣袖也濕了一片。
一下子,所有宮人都慌了,在四周跪倒,七手八腳地把蔣太後扶起來,一邊焦急地呼叫,後者這時卻悠悠地睜開了眼睛,訝然道:“發生何事……噢,皇上來了!”
嘉靖見狀籲了口氣道:“吓死兒臣了,母後何故在夢中流淚呢?”
“啊?哀家……”蔣太後伸手往臉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片濕迹,不由臉上微窘。
嘉靖從宮人手中接過濕毛巾給蔣太後擦去臉上的淚迹,一邊不安地道:“母後可是夢到憂心的事了,不如說出來讓兒臣爲母後分憂。”
蔣太後聞言頓時黯然神傷,歎了口氣道:“哀家……剛才夢到王爺了。”
嘉靖愕了一下,臉色也漸漸黯然下來,原來母後夢到父王了,母後和父王的感情很好,記得當年父王剛走的幾個月裏,母後還每日以淚洗面呢!
“唉,不知不覺,父王已離開這個世間快十年了,父王,你在天國過得還好嗎?孩兒和母後都很挂念你呢,孩兒多想再次見到您啊,爲何不入孩兒夢中呢?”嘉靖的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父王朱佑杬的音容笑貌,隻是可能時間太久,記憶中父王的模樣已變得模糊不清了。
嘉靖眼圈微微泛紅了,低聲問:“母後,父王在夢裏跟您說了什麽嗎?”
嘉靖不問還好,這一問,蔣太後的眼淚又流出來了,面色蒼白地道:“哀家夢到王府的屋頂破了,正好下着大雨,你父王被大雨淋了一身,他本來就身子骨不好,冷得瑟瑟發抖的,跟哀家一個勁地說好冷,哀家要給你父王拿衣服,但屋裏就找不到一件幹衣!”
嘉靖不由鼻子一酸,父王身體一向不好,快走幾步都直喘氣,但對自己卻是百般慈祥寵愛,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自己掉到水池裏,父王急得跳進水裏相救,事後他自己反而大病了一場。
“父王,你在那邊過得不好嗎?所以托夢告之母後?”嘉靖心裏堵着了似的,強顔安撫了母後幾句,又把話題轉到了捷報上。
果然,蔣太後聽聞徐晉在西域大獲全勝的消息後,心情也稍有好轉,雙手合拾道:“好好好啊,阿彌托佛,烈祖烈宗保佑,晉哥兒真是上天賜給皇兒的福将啊,事無不成,戰無不勝,有他在,我大明江山穩盤石,皇兒日後定要善待人家,可千萬别幹出卸磨殺驢的事來。”
嘉靖汗道:“兒臣哪幹得出此等事來,母後這是在折辱兒臣呢。”
“皇上雖重情義,但正所謂高處不勝寒,晉哥兒勞苦功高,位極人臣,日後難免會遭人诟病,明槍暗箭,三人成虎,皇上若是耳根子軟,犯了迷糊也是有可能的。”
“母後不要小瞧兒臣行嗎,兒臣不敢自稱雄主明君,但也絕不是糊塗的昏君,更何況,朕連親姐姐都……咳,母後你餓了嗎?該吃晚飯了。”嘉靖差點說漏了嘴,幸好及時刹住,不過四周的宮人還是面面相觑。
蔣太後白了兒子一眼,對老太監胡大海道:“傳晚膳吧!”
接下來,嘉靖便陪着蔣太後吃了一頓晚膳,這才返回乾清宮養心殿。
第二日,經過内閣具議後,一封聖旨便傳達到徐府了,因徐晉在西域立下大功,徐謝氏小婉進一品诰命夫人,費氏姐妹進二品诰命,薛冰馨也從五品诰命夫人進封爲三品诰命夫人,而徐晉的子女,包括薛冰馨年後産下的幼女也受到的蔭封,滿門之榮寵,讓人瞠目結舌。
…………
自嘉靖登基以來,爲了展現明君之氣象,所以恢複了經筵,每日一小講,每旬一大講,嘉靖每場必到,今日正逢每旬一次的經筵大講,而侍講大臣恰是張璁,講題正是竟與“孝”字有關。
嘉靖正爲昨日蔣太後夢到父王的事情心緒不甯呢,聽完這場經筵後更是坐立不安了,于是必把張璁找來道:“剛才朕聽了張卿的筳講,感觸良多啊,唉,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逝,人生隻餘歸途。子欲養而親不待,行孝須及時啊!”
張璁心中一動,試探道:“皇上可是念起大行獻帝了?”
獻帝即是嘉靖的父親興王朱佑杬,死後由明武宗朱厚照賜谥号“獻”,後來嘉靖登基後,通過了大禮議之争,終于逼得以楊廷和爲首的文官集團讓步,爲父王争得“興獻帝”的尊号,但不加“皇”字。
後來,嘉靖還想把父王的神主放入太廟中供奉的,但遭到了大臣的拼死反對,再加上徐晉委婉相勸,這才放棄了這個念頭,如今興獻帝的神主牌位還供奉在建成不久的世廟中呢。
張璁是當年大禮議,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嘉靖的人,所以嘉靖一直都念着他的好,盡管張璁數次遭到貶谪,最後還是被嘉靖重新起用了。
而且就目前而言,在滿朝文武大臣當中,除了徐晉,嘉靖最寵信的大臣就是張璁了,很多事都會找他商量。
這時,隻見嘉靖點了點頭,感傷地道:“昨日母後夢到父王,說王府的屋頂破了,父王被濕淋了一身,所以朕很擔心,父王托夢給母後,其中是不是有什麽寓意?張卿博學多才,可否爲朕解夢?”
張璁目光一閃,捋須沉吟了片刻才道:“夢乃天人感應的一種方式,嗯,王府屋頂破了,漏水,估計是應在顯陵上了,皇上不如派人到顯陵檢查一番,或可找出原因。”
顯陵即興王朱佑杬的王墓,位于湖廣鍾祥的純德山,原名松林山,嘉靖三年時,興王墓被正式改爲顯陵,之後松林山也被改名爲純德山。
嘉靖一拍額頭道:“對啊,朕怎麽沒想到這個,莫非真是父王的陵寝漏水了?豈有此理,如果真是如此,負責守陵的家夥真該殺頭。”
張璁眼珠一轉道:“皇上,臣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張卿但說無妨!”嘉靖道。
張璁輕咳了一聲道:“臣算了一下,六月十七便是大行獻帝十周年忌日了,正所謂百善孝爲先,皇上何不趁此機會親自回龍興之地祭拜大行獻帝呢?倘若真是顯陵漏水,證明此地風水有變,倒不如命人在天壽山擇一處風水寶地,将大行獻帝之靈柩遷回京重新安葬。”
嘉靖聞言不由大爲意動,天壽山是大明曆代皇帝的寝陵所在,而嘉靖一直有個心願,就是給父王争一個皇帝的名份,樹立自己興王一脈的皇室正統,這個念頭雖然曾因爲徐晉的勸谏而暫時打消過,但卻沒有徹底打消,此時經張璁提起,這個念頭頓時便像野草般在心裏瘋長,一發不可收拾。
這也難怪,如今大明國力蒸蒸日上,疆土比太祖開國那會還開大得多,嘉靖難免顧盼自傲,再加上禦極八載,把滿朝大臣都治得服服帖帖的,于是便有點膨脹起來,樹立本系皇室正統的意願便越發的強烈了。
張璁不愧是政治投機老手,顯然揣摸透了嘉靖的心思,于是便趁機投其所好,一下子就把嘉靖給撩起來了!
果然,嘉靖來回踱了片刻便下定了決心,拍闆道:“張卿這提議很好,正所謂百善孝爲先,六月十七是父王的十周年忌日,朕是應該回去祭拜一番了,也正好聊慰母後之心,嗯,朕回鄉祭拜顯陵之事便交由張卿你負責吧。”
張璁大喜,連道:“臣領旨!”
嘉靖又道:“如今已經是三月底,還剩兩個多月,時間緊迫,張卿宜抓緊,朕會下旨讓禮部全力配合。”
第二日,嘉靖要回鄉祭拜顯陵的消息便滿朝皆知了,引發了一場震動。
皇帝乃國之本,離京出巡可不是小事,大臣們輕易是不會同意的,但是,這次嘉靖是要回鄉祭拜生父,而且還選了興獻帝十周年忌日這個特殊的日子,大臣們就算想反對也不能了。
正所謂百先孝爲先,忠和孝本就是儒家兩大核心價值觀,試問哪個敢阻止皇帝盡孝?
所以,嘉靖離京回鄉祭拜顯陵的事便理所當然地通過了,張璁作爲“項目”負責人,自然是要貼身随行的。
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宰相門前三品官,張璁跟在嘉靖身邊貼身随行,權力自然也跟着水漲船高,所以嘉靖回鄉祭祖的這段日子裏,張璁的話恐怕比内閣首輔還要好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