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日晚,一輪下弦月斜挂在東邊的天空,此刻已經是下半夜了,夜深人靜,荒山寂然,冷露無聲無息地沾濕了墳茔旁的秋草,入秋後的寒意侵肌透膚。
這是一座新築的墳茔,招魂幡猶在,随着夜風忽東忽西地搖晃着,發出吓人的啪啦啦聲,遍地冥紙在清冷的月色散發着慘白的光芒,分外瘆人。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除了孤魂野鬼,估計就沒人會願意在這裏多待片刻,然而,偏偏在這個時候,兩條黑影卻在微弱的月光下悄然地摸到了墳茔旁。
這兩條黑影顯然不是鬼,因爲他們都扛着挖墳用的家夥事,然後還點起了一盞燈籠,借着燈籠發出的昏黃火光可看到,這兩位疑似盜墓賊的仁兄一老一小,竟然正是太院院正李言聞,而小的那個則是後世大名鼎鼎的藥聖——李時珍。
李言聞爺倆今日烏燈瞎火地摸到這裏,自然不是爲了盜墓,太醫院正好歹是正五品官,雖然沒什麽權力,但收入豐厚,還不至于淪落到兼職摸金校尉。
李言聞爺倆都是醫生,大晚上的跑來挖墳,既然不是爲了摸金,自然是爲了驗屍了,墳裏埋的正是前準驸馬孫斌。
話說上個月中旬,孫斌突然暴斃,李言聞到現場檢查過孫斌的屍體,初步判斷爲中風,當時還采集了血樣。李言聞是個辦事嚴謹的人,他覺得孫斌的死并不正常,因爲這個年紀的壯小夥,中暑有可能,中風的幾率卻接近零,但是,嚴嵩爲了交差,直接便向皇上禀報,說孫斌是中風死的。
嚴嵩先斬後奏,李言聞也沒辦法,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隻好選擇了沉默。
中風是一種極度危險的突發性疾病,也就是所謂的腦出血,即使在醫療手段發達的現代,中風也是一種極爲棘手的疾病,必須開顱手術才行,即便如此,稍爲錯過了搶救時機也會危及生命,輕則癱瘓變白癡,重則一命烏呼,在古代就更不消說了,中風基本無解。
既然驸馬是中風死的,隻能怪他自己倒黴了,皇上也不好追究,唯一能做的是趕緊找個替補頂上驸馬。
本來對李言聞來說,一切都結束了,沒必要再自找麻煩,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研究孫斌那滴血樣,試圖搞清楚這是一種什麽疾病,以後如果遇到同樣的病例該如何治療,這是一個有良知的醫者的責任。
這一個多月來,李言聞翻遍了醫書,做了很多的試驗,然後結論卻讓他大吃一驚,中毒!
沒錯,李言聞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中毒,孫斌的死根本不是病,而是有人下毒!
這下子事情就變質了,竟然有人故意下毒害死了準驸馬孫斌,李言聞震驚了,連日來寝食不安,猶豫着要不要向老闆(皇上)禀報,可是事關重大,弄不好會把自己卷入這可怕的漩渦中,要知道膽敢毒死驸馬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李言聞雖然醫德仁心,但并不代表他是白癡,不代表他不怕死,相反,他深知朝堂鬥争的可怕,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救治瘟疫患者,因爲染上瘟疫死的最多是自己,但卷入權力鬥争,有可能會死全家。
李言聞就這樣躊躇了多日,正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兒子李時珍随同魏國公徐鵬舉回京了,心裏憋得慌的老李禁不住向小李吐露了心事。
年輕人向來更富正義感,因爲他們的棱角還沒被社會現實所磨平,初生牛犢不畏虎就是這麽來的,這個年齡的李時珍就是一頭牛犢,他當即義正辭嚴地給老子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課。
被兒子教訓了一頓的老李既慚愧又高興(自家的毛頭小子終于長大了),當即決定豁出去,準備文房四寶寫奏本。然而,李時珍這小子不僅不缺勇氣,也不缺腦子,他給老爹出了個主意,這件事最好是告知靖國公徐晉,讓他出面處理,大家好歹是老交情了,徐晉定然不會不管的。
李言聞豁然開朗,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害怕卷入未知的危險漩渦中,但是徐晉不同啊,他胳膊粗屁股大,再深的漩渦徐大人放個屁就能崩沒了,如此既能替孫斌讨還公道,又可保存自己,何樂而不爲呢?
于是乎,李言聞當即決定找徐晉幫忙,正好徐晉這幾天就到京了,但是爲了穩妥起見,最後父子倆還是決定開棺驗屍,爲自己的結論尋找更加可靠的依據。
就這樣,李言聞爺倆便扛上了挖墳的家夥事,趁着月黑風高跑來挖墳。
此舉雖說是出于正義,但未經主家同意就開棺驗屍,倘若被人發現,估計會被人家打死打殘,所以父子倆特意選了下半夜幹活。
然而,李言聞父子似乎不太走運,正當他們累死累活挖開了墳茔,準備撬棺驗屍的時候,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一把陰恻恻的聲音:“你們挖老子的墳做甚?”
李言聞父子倆大吃一驚,一股寒意從脊梁骨一直沖到腦門,李時珍這小子甚至把燈籠都吓掉了,大叫一聲:“鬼啊!”
話音剛下,四周忽然火光大作,隻見三名大漢手執火把圍在墳坑的四周,一臉戲谑地地盯着坑裏的父子倆,其中一人還嘲笑道:“這小子不會是吓尿了吧,鼠膽之輩竟敢跑出來摸金,也不怕墜了祖師爺的名頭。”
李言聞定了定神,發現這些大漢身穿飛魚服,竟然是錦衣衛,這時他反而鎮定下來,解開蒙臉的黑巾拱手道:“在下太醫院院正李言聞!”
三名錦衣衛不由愕了一下,其中一人舉着火把湊到李言聞面前上下照了照,失聲道:“還真是李太醫啊。”
其他兩名錦衣衛不禁面面相觑,什麽情況,難道太醫院的俸祿不夠花,李太醫跑出來兼職賺外快?可是擺攤給活人看病不好,憑着太醫的金漆招牌,絕對客似雲來,爲何要吃力不讨好,跑去摸金發死人财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