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樓是貢院的中心建築,也是最高的建築,高三層,作四方形,下檐出甍,四面皆窗,視野極爲開闊,考官在樓中能夠俯瞰下方成行成排的考棚,監視考生的一舉一動,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
今科禮部會試的兩名總裁梁儲和石珤,帶着十八名同考官巡視完考場後便回到了明遠樓中,一邊喝着茶水一邊閑聊。
梁儲乃内閣次輔大臣,又是這次會試的主考官,地位尊崇,自然坐在主位,其次便輪到副主考,翰林學士兼禮部右侍郎石珤。十八名同考官近半都是翰林院的官員,其中便包括主持江西省鄉試的翰林供奉劉天民。另外還有部分同考官是六部和都察院的官員。
梁儲喝了口茶捋須微笑道:“聞說今科參加考試的舉子中俊才頗多,今科估計能有幾份可堪入目的考卷吧!”
一名同考官笑着附和道:“梁閣老所言甚是,據下官所知,固安舉子楊維聰、浙江舉子陸鈛、江西舉子費懋中和衛陽等都是一時才俊。當然,名氣最大自然是江西上饒的徐晉徐子謙,此子在童子試連中三元,被皇上欽點爲江西鄉試解元,前不久更是奪了魏國公舉辦的上元節賞春文會魁首。乃今科會元的最大熱門。”
話音剛下便有人冷哼一聲反駁道:“上饒徐晉名氣最大不假,在詩詞方面的才學确也無出其右者,然科舉取士看重的還是經義文章,所以今科的會元未必就是他。”
工部左侍郎石玠點頭附和道:“蘇大人說得對,詩詞畢竟是小道,經義文章才是大道。各省舉子今科的鄉試文章本官看過不少,水平最高的首推固安舉子楊維聰,其次浙江舉子陸鈛,湖廣舉子廖道南也是極佳,至于上饒舉子徐晉并未參加過鄉試,制藝水平如何就不得而知。”
石玠剛說完,馬上有幾名同考官捋須點頭表示同意。說到底,這些人其實都對皇上繞過科舉欽點解元的做法不滿。
劉天民皺了皺眉,他是去年江西鄉式的主考官,當初也對天子直接欽點解元的做法頗有微詞,但在鹿鳴宴上親眼見識過徐晉的才學和機智後,已經悄然改變了看法,尤其是徐晉當場作答的策論題,條條切中要害,就連王伯安(王守仁)都斷言此子日後将是大明的棟梁之材。
“徐子謙童子試能連中三元,可見此子在經義方面的水平應當不俗。而且以他在平定甯王之亂中的表現,皇上授他一個鄉試解元并不爲過。另外,當日在鄉試後的鹿鳴宴上,此子的表現可圈可點,三名鄉試前十的舉子輪番挑戰均敗下陣來,徐子謙這解元也算是實至名歸了。”
此時大家雖然是在閑聊,但關于徐晉的評價一旦定性,肯定會影響到接下來的評卷和排名,所以劉天民覺得有必要替徐晉講句公道話。此子是個人才,可不能因爲大家的偏見而被埋沒了。
副主考石珤沉聲道:“即使徐晉确實才學上佳,也不可作鄉試會元,此子少了我輩讀書人應有的氣節!”
劉天民皺眉道:“石大人何出此言?徐晉結交張忠之說根本就是子虛烏有,費閣老也出面澄清過了。”
石珤冷哼道:“或許徐晉宴請張忠确是爲了救人,但我輩讀書人餓死是小,失節是大,又豈能向權閹低頭,委曲求全。更何況,此子投其所好,向皇上進獻佛朗機砲圖紙,可見是個慣會投機鑽營。”
石珤此言一出,在場大部份官員均捋須點頭,皇上滞留金陵不歸,一衆官員怨氣都很大,近來又聽聞皇上命金陵兵仗局造炮,所以都對徐晉“媚上”的行爲頗爲惱火。至于佛朗機炮若能造出來,對提升大明軍隊戰力的巨大意義,這幫迂腐的文官卻選擇性地無視了。
梁儲輕咳一聲道:“石侍郎,我等奉皇上之命主持會試,肩負爲國先材納賢的重任,務求做到公平公正,又豈能因個人喜怒而壞了規矩。一切應以考卷爲準,徐晉若有真材實學,憑本事摘下今科會元便是。”
石珤老臉微窘,點頭道:“梁閣老所言甚是,倒是下官着相了。”
梁閣老一錘定音,這場“會元”的争論自然便結束了。不過,在場的同考官們心思卻是活泛起來,盡管梁閣老明言要公平公正地明經取士,但作爲有評卷權利的同考官們就不會因爲個人的喜好而搞點小動作嗎?
……
作爲當事人的徐晉,并未知道明遠樓上那些評卷的大佬已經因他展開了一場唇槍舌劍。此時,徐晉正在認真地寫作第一篇的八股文,寫完後認真仔細地修改了數遍,直到個人滿意了,這才小心翼翼地謄寫到答卷上。
盡管對會元沒什麽野心,但徐晉還是力求做到精益求精,所以他寫得很慢,當他完成第二篇的四書文時已經是傍晚時份了。
這個時候精神已經有些疲憊了,徐晉十分幹脆地停筆,将筆墨卷子收拾好,然後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不久便有齋夫送來了晚飯,食物很簡陋,開水配饅頭,鹹菜加面餅,能把嘴巴吃得淡出鳥來!
倒不是官府太吝啬,舍不得給考生供應大魚大肉,實在是那些東西容易滞胃,油膩的食物說不定把肚搞壞了,若是拉起肚子來誰負責?所以考場供應的食物都盡可能地清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隻是這樣一來可苦了一衆考生,連續九天考試,體力和腦力本來就消耗巨大,頓頓吃清水饅頭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每逢考完試,考生基本都要瘦一圈,離開考場後都像餓死鬼般湧向各大酒樓飯館。
徐晉就着清水啃完兩個大饅頭,又吃了兩個面餅,達到八分飽便不吃了,在狹窄的号位内練起吐納來,順便消化一下食物。
考生的号位也就兩平方不到,三面都是牆,長約2米,寬半米左右,架了上下兩塊木闆,下面那塊木闆用來坐,上面那塊則當成書案。睡覺的時侯把上面那塊木塊拆下,與下面那塊木闆拼在一起就成了床,晚上就在上面睡覺。
此時徐晉把木闆給拆了,騰出空間練吐納,那些巡邏的差役見了也不管,反正考生隻要不作弊,就算在号位中拉屎撒尿也不會理。
練了幾趟吐納,天色已經黑下了,徐晉把床拼起來蒙頭便睡,至于那三根蠟燭已經被他丢到一角去了。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功,隻有休息好,精神飽滿才能把事情做好。
當然,并不是所有考生都是這麽想的,不少号位中的考生就點上了蠟燭,繼續争分奪秒地挑燈夜戰,啪啪啪的聲音此起彼伏,不要想歪,是打蚊子呢!天氣漸暖,蚊子已經成群結隊地出沒了,那些發情的母蚊子就像轟炸機一樣嗡嗡地飛來飛去。
幸好,徐晉早有準備,小婉給他縫了個頭套,睡覺的時候套上,隻露出兩個鼻孔呼吸,高枕無憂,這讓那些巡視經過的差役羨慕不已。
第二天一覺醒來,徐晉吃完早餐稍休息片刻,便精神飽滿地開始做五經題,所謂五經就是《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四書是必須滾瓜爛熟的,但五經隻須熟讀其中之一就行了,稱爲本經,而徐晉的本經是《春秋》
所以徐晉作答五經題本應該用《春秋》的,但他昨天睡覺時思考過了,覺得這第一場的兩道五經題,如果用選用《禮記》作答,他能寫出更精彩的文章,所以便決定用《禮記》。
當你專注于一件事時,時間總是過得特别快,一轉眼便到了二月十七,會試的最後一天了。
下午三點左右,便開始有考生陸續交卷離開了。徐晉也拉了繩鈴,很快便有彌封處的官吏過來,當着徐晉的面把試卷彌封好,然後裝進專門的匣子帶走,送到抄錄司抄錄。
徐晉來到龍門處,這時已經有二三十名交了卷的舉子在等候了,湊夠五十人就能放牌開門離開。
“子謙兄!”一名四五十歲的老舉子趨步上前和徐晉打招呼,赫然正是浙江溫州舉子張璁。
徐晉微笑道:“秉用兄春風滿面,應是考得不錯了!”
“呵呵,尚可!”張璁謙虛地笑道,不過眼底明顯閃過一抹喜色,上次他在徐晉那抄了些訓練題目回去,獲益匪淺,其中還押中了一題,張璁估計自己這次應該能中式,所以,這時見到徐晉既高興又感激。
這時又有兩名熟人行了過來,正是江西同鄉李浙和袁城,前者問道:“子謙兄,考得如何?”
袁城笑着搶先道:“還用問,會元恐怕已經是徐四元的囊中之物了,咱們很快就要改口叫徐五元了!”
“哼,大言不慚!”
袁城話音剛下,附近便有人不爽地冷哼一聲,正是狂生陸鈛。
陸鈛見到徐晉等人望來,傲然地昂首道:“徐晉,這次會元鐵定是我的,你就别癡心妄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