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三娘的能力,李春來從未懷疑過。
當晚,陶朗先偷偷摸摸的過來拜訪三娘的時候,三娘甚至根本沒說話,幾個動作間,便已經将他唬的一愣一愣的。
不多時,等陶朗先從三娘的房間裏出來,再面對李春來,幾如完全把自己當成了李春來的下屬一般……
李春來心裏雖是很受用陶朗先的這種恭敬,畢竟,可不是誰都能讓這等真正的當朝大員拎包小弟般伺候的。
可在骨子深處,李春來又有些看不上陶朗先這種軟骨頭……
若是當朝大員都是這等人物,那,這朝廷還怎的玩,怎的運轉?
不過,此時俨然是穩定壓倒一切的,李春來深沉的看着陶朗先,語重心長的道:
“撫台大人,您雖來登州日短,但登州現今的情況,您想來也有一部分了解了吧?若是這些遼民的事務,安置不好,處置不妥當,您覺得,到時候真撕起來,結果會如何?”
“嘶……”
陶朗先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又如何不明白李春來的深意?
這種事情,放在正常狀态,是可大可小的。
畢竟,登州的條件究竟擺在這裏,做到目前這個狀況,登州府上下并非是沒法交代。
但是!
凡事就怕較真!
一旦有那個不開眼的言官、禦史之流,就是怼着這事情不放了,那,誰來背這口大鍋呢?
人家登州這幫人抱團是肯定的了,若他陶朗先自己屁股幹淨,倒也不是太懼,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陶朗先怎麽着也是爲大明效力大半輩子的人了。
奈何,他非但自己屁股不幹淨,朝廷裏的支撐也早已經轟塌。
這一來,不拿他姓陶的開刀,難道還要拿别人嗎?
“軍門,您,您的意思是……”
陶朗先額頭上冷汗已經止不住滲出來,顫顫巍巍間,身子都止不住的哆嗦着。
但他究竟是老官僚,自是明白在此時該如何選擇。
看着陶朗先明顯是要投靠自己的模樣,李春來面上雖依然冷肅,但心情俨然好了起來。
無怪乎古之先賢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像是陶朗先這等人,雖是‘中劃劃水協會’資深會員,但是要他怎麽調度、怎麽用他啊!
當即便是低低對陶朗先陳述起來。
……
陶朗先離開驿館的時候,都已經快要子時。
但他的長子自是在驿館外恭敬的等着他。
看到自己老子出來,他的長子忙是小心迎上前來,一邊把陶朗先迎到馬車裏,一邊恭敬道:“父親,如何?”
看着兒子已經小心拉好了簾子,馬車内隻剩下父子二人,陶朗先不由長長的突出了一口濁氣,有點疲憊的看向了馬車的車頂,半晌,才道:
“大郎,你現在便去知會向咱們靠攏的那些人,明天一早,便是提遼民的解決方案。另外,穎兒那邊,你也招呼一聲,明天,我要帶她去見個重要貴賓……”
陶大郎究竟不傻,轉瞬便是明白過來,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道:“父親,難道,難道您要靠向那小李三兒不成?還要把穎兒……可,聽說那小李三兒雖還未真正成親,但他不僅與遼東李家有了婚約,本身還有個原配,難不成,要讓穎兒去做小嗎?穎兒可是嫡出啊……”
“放屁!”
陶朗先止不住發怒,大白臉上一片通紅,惡狠狠的盯着陶大郎道:“你懂個屁!以後,再敢對李軍門不敬,不用别人,老夫便要先打斷了你的狗腿!你真以爲,靠着爲父現在這般,你還有什麽前途不成?怕是你連給爲父收屍都收不上啊!趕緊去辦這些事,爲父現在便去查賬!隻要能與李軍門搭上關系,此役,爲父便是傾家蕩産,也在所不惜!”
“這……”
陶大郎雖是萬般不解,千般不願,但這家裏,究竟不是他說了算,眼見陶朗先已經下定了決斷,隻能是委屈的恭敬稱是。
沒辦法。
這便是現實。
像是陶大郎這等貴公子,在享受他父親榮耀的同時,該有的義務,那自也是不能少的。
否則,華夏幾千年,爲何一直在推崇這個‘孝’字呢?
……
與陶朗先達成了一緻,加之今天柳吉和李燕他們的工作也極爲順暢,次日一早,陶朗先這邊便率先發起了攻勢。
登州府衆人對此是有着一部分預料的。
畢竟,長島雖是大島,但此時隻有寥寥幾個村子的漁民,寬闊的内部地區,基本上是沒有什麽人生活的。
原因無他。
在此時這個農耕爲主旋律的社會中,長島雖是有些地,但那些地,付出和收獲俨然很難成正比。
老百姓又不傻,自然就會用腳來投票了。
在哪兒都是種地,既如此,爲何不找個好點的地方種地,少下點力氣呢?
但登州府衆人誰都是沒有想到,李春來的胃口居然會這麽大,想要收攏全部的遼民!
巡撫衙門的大堂中,登州府同知吳鳳來當即便是開跑了,看似恭敬、實則帶有說不出挑釁意味的拱手道:“撫台大人,若是李軍門願意收攏這些遼民,那自是無妨。可,這上萬的流民,以後怕是還要更多!養活這些人的糧饷物資,到底要誰來出?撫台大人您不是不知道,現如今,我登州也揭不開鍋了呀!”
“撫台大人,下官複議!”
“撫台大人,下官複議……”
周圍,馬上便是一幫人看似恭敬的拱手。
若有遠遠看下去,還以爲陶朗先掌控能力超強呢。
但,若稍稍仔細看,卻是會發現,陶朗先面上雖還是依舊保持着沉穩,奈何胳膊卻已經控制不住的顫抖着。
這什麽玩意?
這是逼宮,赤果果的逼宮啊!
若是沒有與李春來那等鷹視狼顧的強勢人物達成一緻,便是用屁股想,陶朗先都能知道那等後果啊。
但此時!
氣憤過後,陶朗先的嘴角邊卻止不住露出了一絲冷笑。
旋即,他便是換上了和顔悅色的笑顔,溫潤的道:“諸位,諸位,本官自是知曉諸位的擔憂。說起來,我登萊兩府之地,這些時日以來,也着實是艱難那。這件事,昨日時本官也與李軍門聊過,但李軍門究竟義薄雲天,他的偉岸,讓本官也自慚形穢啊。”
說着,陶朗先的氣勢陡然一變:“李軍門已經決定,将由他個人出資,資助這些遼民,在長島之上,先開始基本的生活!本官不才,在李軍門的感染下,也決定拿出微薄錢财,救濟這些可憐的遼民!爲天子,爲朝廷分憂!”
“這……”
看着陶朗先義正言辭的模樣,廳内一衆官僚們都有些懵了。
他們想了一萬種情況,卻是萬萬沒有想到,李春來竟然會自己出銀子,更可怕的是,陶朗先這貨,竟然已經抱上了李春來的大腿……
這還怎的玩?
但登州這幫人顯然也不是吃幹飯的。
前文便已經說過,登州這數年來,着實是人傑地靈,在京師的京官不少,高官都是有着幾個,比之李春來的老家‘青州幫’都要更強大。
如此,别看陶朗先是巡撫,一方大員,但他們照樣有不買賬的資本。
誰讓陶朗先不僅後台倒了,過來是孤家寡人,現在他屁股底下又不幹淨,風向已經對他極爲不利了呢?
這種時候不睬他,難道等他撲街了再踩嗎?
那還有什麽快感?
那同知吳鳳來與那位高知府相視一眼,心中便是有了計較,看似恭敬、實則更爲剛正凜冽的道:
“撫台大人高義,李軍門高義!可,撫台大人,若是這般,這些遼民,豈不是成了李軍門的私民,我登萊上下,對其又如何監管?若是萬一因此出了什麽事情,誰能承擔這等責任?!”
“這……”
廳内止不住便是一陣低低議論,每個人的臉色都是凝重起來。
而那同知吳鳳來,面上看着恭敬垂着首,頗爲的謙卑,嘴角邊卻已經是露出了一抹止不住的輕笑。
陶朗先這厮,什麽狗幾巴玩意兒啊!
真他娘的是狗急跳牆了,連小李三兒那等武人的大腿都要抱了,真當這天下沒了王法不成?
那高知府也是一般模樣。
隻不過,他要更内斂一些,但他的底氣可不比任何人少,乃至隻是更強。
原因無他。
此時馬上就要登上首輔寶座、勢力正值巅峰鼎盛的葉向高,正是他的恩師!
有這層關系在,他又怕個毛線的?
更不要說,因爲他處在登州這個位置的緊要,便是在他們‘葉黨’之中,他的地位也是愈發的水漲船高。
若是李春來在此,看到這一幕,怕是也會給出一定的評價的。
當然,不是關于這位年輕有爲的高知府,而是那位同知吳鳳來。
因爲這位吳同知,正是當初姜胖子引薦給李春來的同僚!
但很顯然,饒是姜胖子此時也算有些前程,可,在他這位同僚面前,屁都算不上的。
登州幫兩個話事大佬都是達成了一緻,下定了決斷,底下,又有幾個敢忤逆他們的意思?
便是那些個一直處在邊緣位置,偷偷摸摸對陶朗先表忠心的臭魚爛蝦,此時也不敢說話了。
這般大帽子都扣下來了,誰他娘的還敢多說些什麽呢?
萬一,那位李三爺真有個什麽歹心的……誰敢承擔這等責任?
那必定是抄家滅族之罪啊!
“你們,你們……”
陶朗先眼見這個模樣,白鼹鼠般的大臉上,止不住漲的一片通紅,渾身都止不住的顫抖着。
想說些什麽,一時卻哆哆嗦嗦的根本就說不出來,幾乎就要暈倒在當場一般。
這讓高知府、吳鳳來等登州幫的人,那等快意,幾乎都快要滲出來了。
就你這等爛貨,還想在己方這些青年才俊頭上動手動腳的?
做夢呢!
但他們并沒有注意到的是——
就在陶朗先看似就要崩盤的時候,他的嘴角邊,卻是止不住翹起了一抹彎彎的弧度。
長歎息道:“你們所說的,也卻有道理啊。但你們能想到此事,本官又如何想不到?昨日時,本官已經就此事,仔細詢問過李軍門,李軍門已經給了本官穩妥而又确切的回複!”
“什麽回複?”
吳鳳來止不住下意識便脫口而出。
其他人也都是直勾勾的盯緊了陶朗先。
别看這幫‘青年才俊’此時都是視這些遼民若蝼蟻,予取予求,但是,誰又是傻子呢?
用屁股想他們也能知道,一旦把此事做好,那必定是大大的政績啊。
陶朗先此時俨然已經全盤掌控了節奏,淡淡的冷笑道:“李軍門已經上書天子,自請内廷派人過來鎮守!諸位,以爲如何啊!”
“這……”
本來還一副胸有成竹的高知府、吳同知等人,幾如五雷轟頂,呆呆傻站在當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誰能想到!
那小李三兒,竟如此歹毒,引狼入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