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在戰略上,李春來一樣會調侃沈有容,但是在具體實際中,李春來俨然還是非常尊重這位戰功赫赫的老将的。
但是,該有的調侃,依然一樣也不能少!
沒辦法。
屁股決定腦袋。
此時的李春來與沈有容之間,看似是戰略級别的隊友,卻何嘗又不是競争對手了?
乃至,不管從各方面的角度來講,這一役,李春來必定都要壓過沈有容一頭!
一旦壓不住了,毛文龍那邊就先不提了,單單是目前在登州、包括未來還會逃往這邊的遼民,日子可就真的不好過了……
……
傍晚,李春來來到沈府,備下了不下千兩銀子的禮物。
這讓沈有容都吃了一驚,詫異李春來的大方。
可面對李春來的無賴模樣,他便是不想收,也隻能是收下李春來這些禮物了。
反正李春來到此時還沒有成親,等到他成親的時候,再補回去就是了。
這一來,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沈有容家庭還是很興旺的,光兒子就有八個。
不過此時在身邊的并不多,但即将繼承他蔭封的六兒子沈壽崇,一直被他帶在身邊。
今晚李春來來他們沈家做客,沈壽崇這個已經過了三十、正值壯年的漢子,便是化身爲跑腿小弟,在李春來與沈壽崇面前端茶倒水。
饒是他比李春來年長許多,在此時,卻也隻能對李春來畢恭畢敬。
而看這模樣,以後怕是還要更恭敬的。
沈家的家宴顯然不能跟今天在那‘蓬萊閣’的規格相比,不過,倒是也頗爲精緻,主要以他們老家的閩菜系爲主,對李春來倒是别有一番風情。
再加之今天大好的優良底子,不多時,李春來便已經與沈家父子相談甚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話題也逐漸開始轉移到了正題上。
沈有容再次詢問李春來對‘後鎮江局勢’的看法。
李春來并沒有着急回答,而是有些深沉的思慮起來。
一時間,原本熱鬧的客堂内,陡然便是陷入到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便是一直在不遠處的屏風後、偷聽這場會面的那位沈季明、沈公子,也是緊緊的控制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再喘。
良久,李春來看向沈有容的老眼,道:“老哥哥,咱們此時先不談鎮江局面,不知,老哥哥對八閩,或者說,對澳門,對南洋的那些洋人,怎的看?”
“這……”
一時間,别說是老邁的沈有容了,便是沈壽崇和屏風後的沈季明都懵了,根本就跟不上李春來的節奏啊。
沈有容究竟是百戰老将,雖說此時老邁的厲害,但在維度上,他勉強還是能跟得上李春來一些的。
思慮一會兒,他慎重的問道:“老弟,你說的,是,是哪方面?”
“呵呵。”
李春來一笑:“便是老哥哥您想的那方面!不知,老哥哥以爲,我大明現在的水師,比之那些海盜如何?比之那些白毛番鬼的艦隊,又如何?”
“這……”
莫說沈壽崇和沈季明了,便是沈有容一直都是顫顫巍巍,隻感覺口舌發幹。
誰能想,誰敢想啊!
在此時,李春來居然問出了如此尖銳的問題……這怎的回答?
也就是現在時代開明了,若是早個幾十年,他們兩邊人都要被下大獄的。
若要早個百多年,怕是要被直接滿門抄斬的……
沈有容思慮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正面面對李春來這個問題,卻是先招呼沈壽崇道:“去,把門關上,别讓人過來!”
“是……”
沈壽崇不敢怠慢,忙是去辦。
眼見周圍環境安靜又壓抑了,沈有容這才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氣,苦笑道:“老弟啊,你這是難爲你老哥哥啊。現在我大明的水師狀況,莫說跟那些白毛番鬼比了,便是跟那些海盜比,怕是都……差強人意啊……”
“老哥哥,有這麽玄乎嗎?”
李春來眉頭緊皺,道:“我這幾年在沂源,倒是也在賣力的打聽那些白毛番鬼的消息。或許,咱們在一些地方,确實比不上他們,畢竟他們的火炮更爲犀利!但是,咱們連那些海盜都搞不過了?”
這東西,俨然也是沈有容的一塊心病了,不由苦笑道:“老弟,我大明這些年來的一些東西,你又不是不知曉,這些海盜,說富可敵國可能有差池,但是,真差不多了呀。你想,他們的裝備,能差了?再加之……哎,不說别的,便說八閩吧。老弟你想來也聽說過,我八閩,八山一水,老百姓的日子難過啊!可,難過也得過不是?”
他用力悶了一口酒,道:“可過不下去了怎麽辦?便另謀出路呗!你說,這能怎麽辦?”
李春來眉頭緊皺,深以爲意的點了點頭,半晌,道:“老哥哥,我聽聞,那些荷蘭人最近在八閩一帶很是活躍,似是對寶島有着很大興緻!并且,這些年來,他們着實是在咱們大明發了不少橫财!搞的那些海盜,都開始與他們厮混了。老哥哥,實不相瞞,我還想着,最近這段時間,遼地若無戰事,便去那邊會會他們呢。照您這麽說,此事怕是難搞了?”
“你,你想去會會那些荷蘭人?”
沈有容着實又被李春來給驚着了。
這多少年了,他都沒有今天受到的驚吓更多。
“呵呵,哎,老弟啊,老夫真的是老了啊……”
看着李春來堅挺的漆黑眸子,沈有容不由搖頭失笑:“老弟,你這想法是好的,但是,若真去做,老夫便也托大了,還是勸你一句,千萬莫要沖動!你得知道,這海上,遠不是咱們這地上。尤其是海峽一帶,天氣詭異莫測,你初來乍到,莫說沒有那麽多精良戰船了,便是有,乃至是數倍與之,怕是也很難取勝啊!”
“老哥哥您是說,這玩意,沒個十年八年的準備,怕是不能成型了?”
李春來美眸皺的更緊,有着一種肆意又頑固的執拗感。
沈有容苦笑着點頭:“來來來,老弟,咱們不說這些不痛快的,喝一杯再說!”
接連陪着沈有容喝了幾杯酒,李春來并沒有再糾纏這個話題,笑道:“老哥哥剛才問鎮江局面,實不相瞞,早在毛大哥出征之前,我與之便有着一些交流。不知老哥哥這裏是否有地圖?”
沈有容早就被李春來提起了興緻,忙是讓沈壽崇這跑腿小弟又拿來了地圖。
李春來也不墨迹,直接便是對沈有容解釋起來毛文龍的遼海戰略,包括立足皮島的決心。
“這,這……”
聽完,沈有容再次被驚着了,哆哆嗦嗦了好一會兒,卻依然是說不出話來。
但比之說起八閩事務時,他俨然是一種興奮的激動!
老眼中都有光了。
半晌,他喘過來這口氣,忙道:“老弟,若,若是這般,縱然在糧饷上依然會捉襟見肘,但是,鞑子沒有水營,在立足方面,怕是便能站住跟腳了啊。”
李春來笑着點頭:“老哥哥,正是這般。若是再能調動高麗這邊,短時間,或許不能讓鞑子傷筋動骨,但是,搞搞他們的心态,随時撸他們一把羊毛,問題還是不大的。但是,老哥哥,你也知道,這一來,很多東西,便要仰仗咱們登萊這邊了啊。”
沈有容此時又豈能不明白李春來的意思?
苦笑着點頭道:“老弟,時至此時,老夫也不瞞你。前面不久的時候,老夫也收到了朝廷的旨意,讓我登萊水師北上,但老夫一直沒有想好,便沒有貿然。現在看,有些錯失良機了啊……”
說着,他也有些止不住的懊惱。
李春來心中也有了數。
這跟他前面的推測差不多。
朝廷把沈有容調到這個關鍵的位置上,肯定不是讓他過來享福吃空饷的,自還是讓他來出力、解決一些問題的。
但沈有容沒有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登萊水師并非他的本部,說起來,真正成軍也沒有多少時間,這般便被送到陣前,與炮灰也沒有什麽差别的。
“老哥哥,此事還是穩妥的。”
李春來想了想,看着沈有容的眼睛道:“老哥哥,其實,毛大哥的這個戰略,有一部分突進便足夠了,剩下的,還是當以穩妥爲主。否則,若是大家都冒進了,順利倒沒什麽,可,一旦出事,事情可就不好校對了啊。”
沈有容沒想到李春來竟然支持他不動的方略,特别是這等老成持重之言,不由對李春來更爲慎重。
這個年輕人,了不得啊!
也無怪乎他如此年紀,便能有如此成果了,勇猛精進的同時,心中卻又始終有一杆秤在!
這樣的人不成,那誰還能成?
到此時,兩人的見解、意圖,基本上都差不多了,沈有容也不再試探李春來,很真誠的道:“老弟,未來,不知老弟會在登萊這邊,如何安排?”
李春來想了想也是苦笑:“老哥,實不相瞞,我現在也難受着呢。老哥你也知道,我的根基還是青州府的。但是,若是想運作起來,必須要依靠船隊,還是得靠海邊那。而且,老哥,你也知道,我現在也是樹大招風,有不少難言之隐那……”
說着,李春來臉色也鄭重起來,看着沈有容的眼睛道:“老哥,現在别的我也無法跟你保證!但是,未來,長島事務,絕不會與登萊水師有核心沖突!另外,若我青州左營再在遼地斬獲功績,必有老哥哥您的一份!”
“……”
見李春來居然把話說的這般直白了,沈有容又是振奮激動,卻又是止不住的慎重。
他思慮半晌,對李春來微微點頭的同時,卻又止不住的苦笑:“老弟啊,你對老哥哥掏心掏肺,老哥哥也不能害你。萬事,你還是須得加倍小心那!這登州她,她也不是那麽平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