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幸女兒在身旁,讓我不至于每日惶惶不知終日,能夠将心思盡量轉移到她身上。既然得到蘇暮年的允許可走出别墅大門,我自然不會浪費這樣的機會。
沿着沙灘緩緩而走,海風吹在身上格外沁涼,女兒在午睡,由李小麗在家陪着倒不用太挂心。我的身後是跟着那名保镖,離了五六步遠,不會逼得很近,想必是得過蘇暮年吩咐了。
凝眸看向遠處的礁石群,沉守安若,亘古不變。說來也真是巧,蘇暮年帶我來的這座城市居然就是當年天橋事件後許子揚将我隐藏的地方,而這個海邊,亦是我們留有最溫柔回憶的地方。隻是别墅離那個海灘很遠,遠到幾乎看不見那片沙灘,看不見依稀的腳印。
遙遠的記憶裏,有着許子揚背着我一步步的溫柔畫面,我們靠得很近,那時的我懵懂不知身在何種境地,卻也是對他最純真的愛戀情懷。但我将那段記憶,命名爲陰謀中的愛情,後來的我們,才是蛻變後的愛情。
不經曆風雨,又怎見彩虹。這句話的意思是彩虹的美麗,是它經得住風吹雨打。仰望着海岸線,無盡的滄海,帶着我虔誠的希望。
此處本身也不是景觀區海灘,所以即使能夠有了走出别墅的機會,也遇不到一個外人或遊客,我的生活依舊隻能等待。一個月過去,蘇暮年來了,卻是晚上。
微微有些意外,他渾身都是酒氣,很濃。眉眼間雖不見醉意,但眸色濁沉,是喝酒太多的緣故。這次的茶他指派我來泡,我并無異議,在這裏呆得久了,也沒其他的事做,自然就學學泡茶,養養花看看書之類的了。
他不說話,我也不吭聲,靜默在我們中間從來就不突兀。本身我和他非親非故,也無情感糾葛,若不是蘇敏那事,他于我不過是陌生人。茶壺裏的水幹了再加,幾次下來不由懷疑,這人喝那麽多茶下去,都無需去洗手間的?
就在我看看時間不早了,打算找借口不奉陪時,他卻出聲了。
“餘淺,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挑挑眉,平心靜氣坐定,暗歎着不能早點陪女兒睡覺了。
故事不算長,這個深沉的男人并未長篇大論來叙述,隻是簡單概括了内容,我大緻理了理就是一個成年男人養成的愛戀情結。故事裏的男主角對沒有血緣的小侄女從關愛到守護,再到成全她的幸福,聽來很偉大的情懷,刻盡了一個男人由始至終的隐忍。
他見我沉默不語,忍不住問:“你有什麽看法?”
我聳聳肩,“沒看法。很......隐晦的一個故事。”挑了隐晦這個詞來概括他的内容,但顯然他不滿意我的答案,眼中有着惱意,盯着我命令:“說,說出你心中的想法!”
這一次我毫不吝啬的露出了諷刺的笑容,托着下巴緊盯他的眼睛道:“蘇暮年,想知道我心中的想法?那麽我告訴你,我覺得很惡心!這就是一個**未遂的故事,你居然還有臉将如此龌蹉的感情袒露開來!”
“你!”他氣到發抖,手指指到我鼻子,我卻滿不在乎地推開他的手,緩緩道:“我有說錯嗎?蘇敏是你侄女,不管有沒有血緣,都改變不了她喊你小叔叔這個事實,在她的心裏根深蒂固的将你當成了親人,而你呢?你卻在那背後用自以爲崇高的親情意淫着她!”
“我沒有,你胡說!”
“我有胡說?你敢發誓你從未想過要得到她?你敢發誓你與你的前妻結婚生子,你的心裏已經放下她?你敢發誓在娶了許阡柔後,将那段禁忌的感情已經掩埋?你沒有,你完全以高姿态橫走在她身旁,打着成全的名目逼迫别人,又在她結婚的這天,喝到醉意朦胧跑來和我說這個故事。
蘇暮年,以前我對你懼怕但也還算欣賞,覺得你這個人有足夠的城府與能力,是背得起責任,撐得住局勢的人。現在,我對你萬分唾棄,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夫人姓許,她叫許阡柔!不管她是爲了什麽嫁給你,現在她都冠以你妻子的身份。以後請不要以一個有婦之夫的身份,來向我表述你偉大的情操,我怕侮了我的耳朵。”
再無聽下去的心思,手掌輕拍桌面起身往二樓走,還是女兒的奶香好,比那渾濁的酒氣要好聞一百倍。蘇暮年何時走的我不知道,第二天醒來下樓,他人已不在,也沒讓他們轉告我什麽,就當他沒來過這一趟。
其實昨晚回到房間後我也會忐忑,之前那番唾罵他的言辭會不會惹惱到他,然後産生某種蝴蝶效應。也不怪我當時激動,而是一邊看着他神情哀漠地說蘇敏與子傑在今天白天結婚,一邊聽着那些糾結的情感,我心中就起了怒意。
我們被你逼到退無可退的境地,你卻還一副傷心可憐人模樣,想獲得我同情還是建議?見鬼去吧!難怪蘇暮年看蘇敏的神色中有着不同親情的眷愛,原來由來都在這裏,他們無血緣關系,而且似乎蘇敏對他比對父親更加依賴,也從而導緻了他的這種扭曲的情感。
可是不管有沒有血緣關系,他們都是叔侄女的身份,我想象不出看着一個娃娃出生,然後到後來對這個娃娃的感情變質,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總之我的觀念裏就無法認同。
最悲哀的還是蘇敏,她的人生完全由别人一手操控,現在步入了夢寐以求的婚姻,卻是虛假的。終有一天,愛情的苦果,她會一個個承受,然後疼痛萬分。更主要的是,這場浩劫裏,還賠上了子傑。僅希望那天到來時,他們還能夠喘息,還能夠不忘本心,不忘愛。
風平浪靜,卻有種暴風雨前的甯靜,逼仄的空間透着壓抑。蘇暮年再來是半個月後,他的神色陰鹜,我心中一沉,怕他吐露的訊息是與他們有關,而且是不好的事。
可他開口一句話就是:“告訴我,你們女人是怎麽想的?”
我不懂他何意,這沒頭沒腦的。
“許阡柔在家裏跟我大吵,揚言小敏與她弟弟不長久,也向我宣戰,她這輩子心裏都隻有那個畫家!”
“你怎麽知道有個畫家?”問完我就後悔了,這不是不打自招嘛,可是看蘇暮年的神色卻一點都不意外,隻是眸色中有着暗浮的怒意。他冷哼着說:“對于要嫁給自己的女人,我能不将她的過去查清楚?”
不由被氣笑了,也是,那種政治聯姻,雙方身份又是那樣,确實是我多問了。隻是我更氣結的是,他們之間夫妻吵個架,鬧起來跟我何幹?我又不是他感情顧問,跑來問我做什麽?
可他下一句話卻是:“我認識她已十年,她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心中吃驚,十年?他們不是政治聯姻時相識的?不由仔細去看他眉眼,但他是個太過沉斂的人,從他臉上根本無從窺探出什麽。揚起笑容,聲音不高不低:“我們女人怎麽想,權看你們男人怎麽做。一個心不在家的丈夫,還能要求自己的妻子愛他尊敬他?這是什麽邏輯?”
蘇暮年露出深思又困惑的神色,這倒是極少在他臉上出現。從認識至今,此人在我面前的姿态莫不是深沉如許,也就上回酒喝多了跑這來傷春悲秋了一把,被我還給炮轟了。時隔半個月,他居然又跑來了,那也别怪我拿言語攻擊他。
更何況,我并無任何一句責辱他的話。
他盯了我半饷,忽然又冒出一句讓我啼笑皆非的話:“愛情是什麽?”是不是男人在愛情的智商上都爲低級的,以緻于問出如此“深奧”的問題。
我移轉目光凝看窗外,良久都沒說話,他居然也等在旁,似乎硬要等我一個答案。最後,我隻得道:“每個人對愛情的定義都不同,有人說愛是包容不是放縱,愛是關懷不是寵愛,愛是相互交融不是單相思,愛是百味卻不全是甜蜜。”轉眸看他,目光落在他眼角的紋路上:“你找找看,哪一種适合你,就是哪種。”
剛才說的那前三種,都是我暗示的勸解,希望他能聽得明白。而我的愛情,除去百味中不全是甜蜜外,我還将它定義爲——互相堅守。
蘇暮年若有所思,随後笑了笑,擡腳剛要離去,忽而想起什麽,轉身對我說:餘淺,我會向你證明,你說的那些都是錯的。
繼而,離開,背骨筆直堅挺,如他的人一般冷硬。
我沒了笑容,隐有所感他隐瞞了我什麽事,而那事必然是與許子揚有關。他離去前自負堅定的口吻,是某種程度上向我宣戰,也宣誓着他将有一天把我說的愛情宣言丢擲到我臉上。
這一刻,無比肯定,我惹怒了他。至于哪句話說到他的痛處,無從得知,但他是真的動氣了,所以最後走時冷揚着語調來還擊我。
之後的幾天,我都在忐忑不安中度過,可是蘇暮年卻如沉入海中般悄無聲息,等過半個月,又過半個月,也沒見他再來。以爲可能當時不過是他一怒之下放狠話,稍稍舒緩平複心緒,他卻又突然降臨了,嘴角噙着莫名詭異的笑,看得我心生膽寒。
我算是明白了,此人并沒對我施以實質的傷害,卻如淩遲般一點點摧殘我脆弱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