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揚那邊似乎也有起色,不管他通過何種渠道去周旋,至少他父親這事是漸漸走入了章程,從他臉上偶爾的笑容可窺得一二。終于這天,他一進門就拉了許夫人坐下,說他父親再過幾天就能出來了,讓她做好準備。
不用說,許夫人神色是激動萬分,抓着他的手問具體情況,消息是否準确。這個答案對她來說,已經等待太久,但仍然沒有放棄等待的。
到了夜裏,許子揚摟着我久久不說話,心卻跳躍得劇烈。我知道他其實心情也激動,努力了這麽久,終于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即使前景依舊不樂觀,至少能把他父親保出來已經是跨越了很大的一步。
等到平複下來後,他才開口:“淺淺,等我父親出來後,我會離開幾天,把他和我媽送回c市去。經過此一役,我想我父親也無心再滞留在此,c市那邊老爺子雖堅韌,卻是身體大不如前,你是跟我一同回去還是留在這裏?”
心中一窒,他做這樣的安排在常理,留在省城這邊确實諸多麻煩,許父與許夫人回去c市,或許才能得到平靜。但聽他的口吻似有着去意,仿佛這一去就定了什麽似得,而且他最後雖是問句,卻有種想要我陪同的強烈感覺。
但是,c市......那塊埋葬了我所有傷痛與悲哀的土地,我還有勇氣踏上嗎?惠芬說我臉上的笑容太過苦澀,眼中的光芒時而尖銳時而脆弱,那是因爲心中的毒瘤始終沒有切除啊。
許子揚,這個躺在我身邊的男人,由始至終都沒有向我解釋顧卿微這件事,所有的感官認知,都是我通過自己的觀察與猜測來恒定的。但這些都不是出自他的口,我消失的那一年半,他或許愧疚,或許迷茫,或許痛苦,也或許忏悔,可始終都沒有舍棄顧卿微。
該說他是情深義重呢,還是他本就心中拔不掉顧卿微這根刺?
其實能夠理解,誰無少年情懷時,最初的最初,他先愛上了顧卿微,不管後來爲權還是爲名或自身利益,籌謀天下,攪翻政局,扳倒丁年鵬,有一點始終沒變,他對顧卿微有着憐惜。誠然他現在愛我如斯,我也不再懷疑他的愛,但顧卿微始終都是我與他之間的隔閡。
有些事,不去提并不代表就一無所知,半年多前他意識到許家出事時,在能力範圍内爲我謀劃,對顧卿微自然也做了一系列安排。否則顧卿微如何能夠安穩治病,身旁還有體貼照顧的人。
那次顧卿微找我攤牌之後,我後來又去了那家醫院,不說想調查什麽,隻是不想一再被有心人蒙蔽,我完全有理由懷疑她的動機和行爲。卻被我發現那天看到的那個男人,其實也是那家醫院的醫生,仔細一打聽,就得知原來那名醫生是從國外回來入駐這家醫院的。時間上一推算,基本上與當年事發時間吻合,極有可能就是參與顧卿微制藥研究裏的一員。
另外,還得知一個意外的訊息,居然顧卿微一直都住在這家醫院裏,在vip病區,她有一個特有的病房。至于什麽病症需住院這麽久,那已無需再猜測,自然是血症。這件事仔細一想,也不會太過意外,當初那場車禍幾乎要了我的命,我們身體裏有着子母蠱,恐怕受蠱牽連,她也差點緻死。
後來我體内的蠱莫名消亡,于我來說是件好事,但于她來說卻是緻命的。也可以說,她因爲血症苟延殘喘着活在這世上,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我也許會對她抱以同情,她的命運确實悲慘。可誰的命運又好呢?老天爺一手主宰了每個人的命運,笑看着我們浮浮沉沉。
從醫院出來後,我深思了很久,可以肯定這期間都是許子揚在照顧她,他對她不管有沒有情,還餘着責任。事情可以想得很通透,但卻無法控制心中的介意,尤其是,他從未對我坦白這些事,總是避而不談。
心的距離,往往就是一念之間,那個晚上,我沒有答應陪他一起回c市,選擇留在這裏。從他的輕歎中,可以聽出他有些失落,卻又拿我無可奈何。若換了以前的他,可能會強勢惡霸地不顧我意願,直接壓了人就走,但如今的他卻隻是背後歎息。
就如我不會再像曾經那樣虐來順受,什麽都隐忍。在時間的洪流裏,我們都改變了,情感的牽系看似牢固,實則岌岌可危,随時都有可能因爲什麽而繃斷。
那天早上,許夫人起得很早,頭發梳理得光順,身上的衣服也有意打理過,看起來挺精神的。是程磊到樓下接的我們,抵達看守所門口時,時間還很早,許子揚說要到中午,于是就等在外邊。從許夫人凝望的神色來看,沒有一絲心焦,隻是帶着虔誠的目光等待。
終于有警衛出來,許子揚上前與人交涉,他朝我們示意了下,就先走了進去。我看到許夫人雙手緊握到發白,走上前輕聲勸:“别緊張,他們很快就出來了。”她神色微怔了下,向我看來,唇動了動,卻沒出得聲音。
就在這時,程磊一聲提醒:“出來了。”我們同時扭頭去看,兩道身影從那門内緩緩而出,目光凝聚其身,這是我第二次見他。上一回,我卑微到底,在他身前鞠躬哀求,他是那麽的高高在上,肅穆的不是神态,而是氣勢;這一回,他少了當年的沉穩肅殺,眉眼中盡是憔悴,當真是再見已是惘然。
他的視線在我身上滑過,落在許夫人臉上,隻聽身旁傳來一聲哽咽:“書記......”人影晃動,她已經急走上前,卻又止步在許父跟前,身體微顫。“苦了你了。”許父環住了她,雖無哽咽,眼中卻難消痛楚,許夫人在他懷中失聲痛哭。
這種情形,隻要是在場的,都看得心酸。微轉目光,看向站在旁邊的許子揚,他始終唇角帶着笑,柔和地看着他父母。想必這一刻的相聚,對他來說,也是等待了太久。
回程的路上,仍可聽到許夫人的抽泣聲,但已是平靜了很多。眼角餘光中,她就靠在許父的肩膀上,無限依戀又無限滿足。他們相愛,無庸置疑,都說老一輩人的情感太過含蓄,更多的是親情,但看他們,我覺得其實愛情不分年齡,不分界線。
許父曾用寬厚的肩膀支撐整個家庭,到得如今落魄時,仍然緊緊環住自己的妻子,讓她靠在肩膀,聽她輕聲哭泣,眼中是包容和疼惜。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許子揚走下車,環住我的腰低聲囑咐:“我離開這幾天,你自己留心關好門窗,記得按時吃飯,記得少讓小白跑床上去,最好是把它給送走。”
我忍不住笑起來,這人在小白這件事上,特别孩子氣,也始終與小白不對盤。每天他回來,小白一如既往地吼,完了轉個身又跑他腳邊溜達,氣得他多少次提議要把它給送走,但都沒成行。
最後他俯下身在我唇上輕啄,壓低了聲音說:“還有,記得想我。”
等他坐進前座後,後車窗被搖下來,許父坐在裏面向我颔首,慎重地說:“這段時間,十分感謝。”許夫人也朝我看來,嘴上雖沒說什麽,但看我的眼神柔和了許多。
我微笑緻意,隻道:“一路平安。”
車子漸漸遠去,淡走在我視線中。許父的緻謝讓我覺得欣慰,做一件事可不求回報,但求對方能夠理解,足矣。
進得家門時,小白歡跳着拱到我腳邊,倒是沖淡了我落寞的情緒。把它抱起來,不知是不是許夫人喂得好的緣故,一段日子下來,隻見它長膘,抱在手上沉了好些,越發像個肉球了。拿手指戳了戳它腦袋,“小家夥,這回你的冤家走了,你也沒處搗亂了吧。”
它自然聽不懂我話,在我手掌上拱了拱,以示讨好。
第一個晚上,屋内的安靜讓我沉悶,許子揚在抵達c市後撥來一個電話,後面就悄無聲息了。想是回到c市,有很多事要安排吧。
周一,如常上班,生活如常運轉。老師這個職業就如此,當心情低落時,依然要微笑着;當不想說話時,依然要興緻高昂,言語清晰,熱情飽滿。課堂是老師的舞台,站在講台上的我,其實是個演員。一人承擔了編劇、導演、幕後,以及演員一職,這是個獨幕劇。
強撐精神一天下來,周身覺得疲憊,手機上除了幾個騷擾短信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走出校門時,随意一瞥間,蹙起了眉,角落裏班上的錢小舟被幾個稍高的男生圍堵在那裏,似乎在逼迫着什麽。
至從與林翔談分手後,就再無與他有過交集,可到底錢小舟是他外甥,我不可能坐視不管,尤其我還是他的老師。走到男孩們的身後,呼喝了一聲:“你們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