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都不知足,永遠都無法圓滿。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張臉,想要看透究竟是什麽原因,讓我如此割舍不下,又這般痛着?
“在看什麽?”他問。
移開目光,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也不再問,手将我環緊。
“許子揚,你覺得累了嗎?”感覺他的身體僵了下,耳旁傳來他的聲音:“什麽意思?”我勾起唇角,笑容極淺,“我們兜兜轉轉多少年了,你對我是否已經覺得疲累?”
身體一緊,人被他從懷中拉了出來,“淺淺,你想說什麽?你又要趕我走,還是離開我?”他的臉上有着急迫,眸光銳利,緊繃的心弦終于松開,他還是緊張我的。轉開視線,弱了口氣,“我以爲你會因爲我跟你媽吵架這事......”
“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呢?我怎麽會對你覺得累?明明就是你一副拒人以千裏之外的樣子,我靠近你一步,都滿身帶着寒氣。我睡沙發睡了半個月,夜裏着涼咳嗽,都沒見你出來問一下。”說到後面,他似很委屈。
“我不是有給你買咳嗽藥水?”
“在哪?”
“在......”我的視線轉向門邊,今天下班時去藥店買的一袋藥,在進門時聽到廚房有異狀,随手扔在了那裏,如今還孤伶伶地躺在地上,包括許夫人那個箱子。
他順着我視線看,在搜尋到地上的醫藥袋子時,眼中藏了暗喜,起身走過去翻了翻,就将袋子提了回來。就着說明書,将咳嗽藥水喝了一口。不難察覺,他的唇角輕揚着弧度。
我沉吟了下,還是決定把事攤開了講。“知道我爲什麽和你媽吵架嗎?”他回過頭來困惑地看着我,不由心中歎氣,“今天下班回來,你媽在爐子上燒水,人卻睡着了,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如果我再晚點回來,而你又不在家......”
後面的話,不用我說,他也能明白。安全意識非常重要,容不得半點馬虎。
他點點頭道:“我會跟我媽仔細說的。”
“你可知道她有在服安定藥?”遲疑再三,還是問了出來,但見他臉上的神色,顯然是早已知情了。他眼中暗藏着痛楚,唇緊抿,“她在我父親進去後,精神狀态一直不好,整夜都睡不着,那藥是我找人給她配的,沒什麽副作用。”
我不由氣結,藥還是他買的?“你是不是腦子壞了?那是你媽,你給她買安定藥?還沒副作用,你沒看到她眼底下陰影是有多深?我看她走路都在打飄,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許子揚,你不能一味的用隐忍來溺愛你母親,她需要走出這所房子,走到陽光底下去。甚至,我覺得她可能需要一個很好的心理醫生。”
“我媽沒病,不需要醫生!”他突然冷了聲音,臉也拉了下來。
我被氣笑了,“許子揚,你就諱疾忌醫吧,反正害得人是你媽,跟我無關!”手撐沙發兩旁,起身就想走,跟這個人是再講不通道理。可沒走兩步,就被他從後攔腰抱住,又扯回了懷中,一屁股坐在他腿上,他的雙手緊緊環住,兩人身體攪合到無一絲縫隙。
唇被他侵占,堵得嚴嚴實實,我用力掙動也掙不開他,恨得隻能去抓他的頭發,可哪裏有用,怎麽都擋不住他攻城掠地般掃略,後來也放棄了掙紮,他卻緩緩松開了。
“淺淺,”他平息了呼吸後,将下巴擱在我肩膀上,臉貼着我說:“我也知道我媽這樣下去不行,可是在我把父親救出來前,一切勸解都是徒勞。她就是心病,以前我覺得她把身份、地位、節氣看得比什麽都重,可是現在我知道,那些都比不過我父親在她心裏的地位。她是以一種幾近膜拜的心态來愛我父親的,她無法接受我父親被這般錯待甚至侮辱,可又無能爲力,在這種焦慮心灰意冷情況下,所以才會如此的。”
側過臉,與他星眸對上,那裏頭斂藏的不是風暴,是成熟男人的隐忍與艱苦。在這件事中,他其實是最痛苦的人,對他父親身遭陷害一事,即使責不在他,定也内疚。苦苦周旋半年之長,救父出來之日遙遙無期,母親又深陷憂傷不能自拔。可以說是在外四面楚歌,在内則焦頭爛額,難怪他眉間的皺褶深到撫不平。
“淺淺,我知道你是爲她好,但是方法行不通的。如果我提議,她會越加反彈,從未看過她如此脆弱的一面,真怕她......”
“許子揚,你相信我嗎?”我定住目光看他,見他點頭後,又道:“那把這事交給我,你隻要不幹預就好。”其實,他願意接受我的提議入住這所房子,除去我的原因外,還有一層是考慮到他母親吧,他也害怕他的母親在他不在的時候發生意外。
這晚我們算是達成了一緻,而我與許子揚也在裂痕之間邁進了一步。
第二日,我如往常般下班回到家,見屋内房門緊閉,隻蹙了蹙眉,就放下包去廚房。垃圾桶裏扔着外賣盒子,已經見慣不怪,每日午餐都會有一家固定的外賣店送餐過來。做好晚飯後,就去敲許夫人的房門,意料中的無聲無息。
過了兩分鍾,加重了敲門,仍沒動靜。等我第三次敲門時,裏頭傳來了異動,很快門被打開,許夫人怒問:“你到底要做什麽?”我平靜地回:“吃飯了。”
“不吃!”她甩手就想關門,我手一頂,推住了門,面無表情重複:“吃飯了。”
“我說不吃!你聾了?”
我冷笑了聲,“既然住在我這裏,就得按我規矩來,我說,吃飯!”
她轉身就往内,我把門輕推開了些,就站在門口看她翻箱倒櫃着,嘲諷地問:“找行李箱?那天你把她丢在了客廳,我給扔在儲物櫃裏呢,需要我幫你提出來嗎?”
許夫人滿臉怒容瞪着我,嘴唇動了動,卻沒開口,隻是大步朝我走來,經過我身旁時重重撞了下,幸虧我有防備,及時拉住了門框,就是如此還往後一個趔趄。
等看着她從儲物櫃裏翻出了那個行李箱,我才靠在門框上漫不經心道:“走吧,等他回來見你不在一問,我就告訴他說你因爲不肯吃飯,鬧脾氣離家出走了。”
“餘淺,子揚爲什麽就看不清你這尖酸惡毒的一面?”
“尖酸惡毒嗎?”我笑了笑,“是世道變了,還是許夫人你的觀念有偏差?下班回家做好晚飯,來喊你一塊吃,你一副窮兇極惡的神态,被我兩句話一說,就撒手要走。敢問許夫人一句,除了走,你還有别的招數嗎?”
許夫人的表情頓時仿佛像吃了隻蒼蠅一般難看,卻又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收斂了臉上的諷意,認真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誠如我也不喜歡你,可是沒辦法,現實就這麽殘酷,我們目前隻能暫時停在這同一根繩上,至于以後姑且不論。你兒子目前的處境如何,相信你比我清楚,你是要他在外艱難苦撐,回來還要心憂你的情況?你看不到他擔憂的眼神,還是看不見他對你的心疼?許夫人,你于心何忍?”
任何事總有切口,許夫人的切口就是她的兒子許子揚,要想打破僵局,唯有攻心爲上。一席話下來,面前的婦人臉上表情從極怒變得怔忡,可見她是聽進去了。
“如果你不想拖垮他,那就暫時放下所謂的驕傲、難過、自尊等等外在情緒吧,在這個屋子裏,除了我,也沒别人。你無需強自武裝,虧待了自己身體,一旦落下病根,最後還是給他添上一筆負擔。如果認可我的話,箱子放在原地,先過來吃飯吧。”
我轉身走進了廚房,撫了撫腰側,剛才被那一撞擱在門把上了,有些疼。有意延緩了些時間,等我端着飯菜走出去時,許夫人已經面無表情坐在了餐桌前。
放下碗筷後,我也不看她,徑自埋頭扒飯。但眼角卻時刻注意對面的動靜,起先她隻是坐着不動,後來還是舉起了筷子開始夾菜,吃得很慢,動作卻很優雅。我抿了抿唇,作戰計劃第一步,成功!
有意放慢了速度,差不多與她同時吃好,見她把碗筷一放就打算起身,我及時喊住:“等等!”在她猶疑的目光下,我朝桌面上的碗筷指了指道:“醜話先講在前頭,我希望既然同住一個屋檐下,那麽力所能及的事不妨做一下。不要求屋内打掃這些,最起碼中午能自己動手做點吃的,不要老喊外賣,而吃剩下的碗筷清洗一下。留到晚上我回來,油漬會很難洗。”
許夫人在明白我意思後,臉上出現難堪,轉而變成惱羞成怒,抓起碗筷就大步朝廚房走,很快裏頭傳來了水聲。我不由莞爾,其實并非我跟她計較這些,多洗一雙筷子一個碗不會怎樣,而是看不得她碗筷一放又去房間面壁。
那間沉黯的内室,已經長久沒有透過氣了,就算人沒病也會呆出病來。但也不能逼得太緊,需一步步來,否則隻會起反效果。
希望自己的苦心不會白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