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六章 天道好還

昏昏沉沉中,柳生麻衣漸漸有了意識,眼皮沉重如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地上沾滿了泥水的祖傳寶刀安綱童子切,刀身已斷,成了兩截,再也沒有了往日裏鋒銳的神采,靜靜混雜在泥水中,并不比農家用的鐮刀更高貴。

柳生麻衣的心瞬間就沉入了谷底,他費盡心機找回來的寶刀……家族的榮耀……他的靈魂,仿佛都不存在了,愣愣的看着斷了兩截的安綱童子切,想要伸手去抓,卻發現他的面前站着一個人。

緩緩擡起頭來,王小虎站正俯視着他,那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像是天上的星辰,這個他命中注定的對手是那麽年輕,那麽的英姿勃發,那麽的讓人覺得嫉妒,他不由得想起當年在喜峰口的情形,那時候他是強者,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屑一顧,甚至從他肺腑裏喊出的那兩句話,斂骨葬忠魂,重振靈寶派!隻當是個笑話來聽。

現實卻殘酷的告訴他,那不是一個笑話,而是一個誓言,一個男人用生命喊出來的誓言,他做到了,他是勝利者,自己卻成了一個失敗者,不甘心嗎?有些,但已經拼盡了全力,不甘心又能怎樣?

柳生麻衣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着,疲倦席卷了全身,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深吸了口氣,顫抖着伸出手,要抓住安綱童子切,一寸寸的接近,眼見就要碰到刀身,一隻手伸出,從他面前拿起了斷成兩截的安綱童子切,放進刀鞘之中,平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安綱童子切不在屬于你,它現在是我的了!”

聲音中沒有激動,沒有狂喜,淡淡的。柳生麻衣擡起頭再次看向王小虎,發現他的臉上竟然多了一絲悲涼,他是想起那個一生守在孤山上的老人了嗎?

失敗了就該有失敗的覺悟,柳生麻衣昂起頭。挺直了身軀,目光直視王小虎,等待王小虎給他緻命的一擊,王小虎深深瞧了他一眼,嘴角忽地向上一翹,眼中多了一絲輕蔑,安綱童子切的殘刀拎在手中,轉身就走。

柳生麻衣一愣,瞧着王小虎的背影,心中充滿悲憤。忽地大聲喊道:“王小虎,你已經赢了,我雖然輸了,但尊嚴還在,請給我一個體面的死法!請你尊重我。拜托了!”

王小虎聽到柳生麻衣的嘶吼,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身來,雙眼愈發的明亮,看着眼前狼狽不堪,隻剩下半條命的柳生麻衣,也是感慨萬千。就是這個人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就是這個人讓他牽腸挂肚,就是這個人給了他不斷變強的動力。

曾經無數次,王小虎想要殺死柳生麻衣,想着對決的這一天該怎麽折磨他,但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卻不想殺死已經成了廢人的柳生麻衣了,三年的時間,他已經成長了,不再是那個莽撞的少年,沉默了一下。王小虎開口道:“我的目的隻是拿回屬于靈寶派的東西,取回安綱童子切,至于你是不是體面的去死,那跟我沒有關系。”

“我無法活着承受失敗者的恥辱,請你殺死我,讓我有尊嚴的去死。”柳生麻衣堅持要死在王小虎的手中,對他來說,死在王小虎的手中是一種解脫。

王小虎突然笑了,指了指他腰畔的短刀:“你自己有刀,幹嘛要我殺死你?你的尊嚴跟我有什麽關系?柳生麻衣,你從我師傅手中奪回安綱童子切,并沒有痛下殺手,如今我又從你手中取回,也不會痛下殺手,恩怨已了,我不會殺你的。”

王小虎搖搖頭轉身要走,柳生麻衣沙啞道:“王小虎,我是失敗者,沒有資格向你要求什麽,但我想知道,安綱童子切對你來說那麽重要嗎?它是我祖傳的寶刀,對我有着無上的意義,我拼命把它取回來,有什麽不對?如果你靈寶派的秘寶落入别人手中,難道你不想要回來?我曾經跟你師傅說過補償,隻要他開口,不管多少錢,我都會付,爲什麽偏偏要據爲己有?甚至不惜大動幹戈?”

王小虎不善言辭,沉默着瞧了瞧手中的安綱童子切,的确像柳生麻衣說的,就是一把刀而已,再神奇的刀,它也就是把刀,對于王小虎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真的是如此嗎?王小虎回想曾經發生的一切,想起靈寶派兩代人的血淚,開口道:“對我來說,這把破刀沒有任何意義,但對于我師傅來說,這把刀沾染了太多忠魂的血,我靈寶派兩代因爲這把刀,一個身死,一個一輩子守在那座孤山上。”

“我現在才明白,他們要守的并不是這把破刀,而是一股氣,一股子浩然之氣,隻要這股氣還在,我中華便長存,我道家燈火便永不熄滅,柳生麻衣,你輸了,并不是輸在法術上,也不是輸在其它地方,别忘了,這裏是日本,你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但你輸的其實一點都不冤,你想知道你輸在什麽地方了嗎?”

“請賜教!”柳生麻衣認真對着王小虎低頭,這也是他想不到的地方,在占盡了天時地利的情況下,怎麽會是這麽個結果?如果說道家人物的道法高深,難道陰陽師們的法術都是白修煉的?用出了那麽多的手段,爲什麽還會輸的這麽慘?

日本人就是這樣,隻要你打服了他,承認了你是強者,就會對你無比的尊重,王小虎卻對他的這種尊重感覺惡心,轉過身來,盯着柳生麻衣的眼睛道:“你輸了,是輸了在沒有是非對錯上,你的祖先随軍侵略,已然不對,用忠魂的鮮血祭刀,更是邪術,你敢說他們所作所爲是對的嗎?”

王小虎一聲問,聲音并不大,柳生麻衣不是小孩子,熟悉那段曆史,聞言竟然有些不敢與他對視,王小虎見他低頭,沉聲道:“既然是錯的,就要承認,而你不敢承認,用手段重新奪回安綱童子切,說明在你的心中沒有是非,日本的陰陽師也是一樣,爲了臉面,不分善惡,助纣爲孽,你們的心中都沒有是非,所以老天都不幫你們。”

“如果我靈寶派犯了大惡,大錯,我王小虎絕不會跟你一樣極力掩飾和掩蓋,要去奪回些什麽,錯了就是錯了,去認錯,去反思,引以爲戒,這是作爲有善惡觀的人最基本的道理,做人沒了善惡,那還是個人嗎?就如同你強橫的了一時,強橫的了一世嗎?安綱童子切,注定要留在喜峰口上。”

“你也是修煉之人,應該知道所有的術法都是善的,可你修煉的是什麽?陰陽道難道就是這麽狹隘?沒了善惡,沒了是非,你以爲你能修煉出來什麽?就算你法術再強,那也不是正道,是邪路,天道好還,所以我說你輸的不冤,你輸給的不是我,輸給的是天道。”

“尊嚴是自己争取的,我給不了你!”王小虎還從來沒如此宏篇大論過,不知怎地就說了出來,對不對的他不知道,他不是理論家,但這就是他所想到的,所悟到的。

紅姐的出現是一個轉折點,對于王小虎來說,紅姐的出現絕對不是偶然,安倍正一召喚式神,那些所謂的青龍、 白虎、玄武、天後、太陰、太常、勾陣、騰蛇、天空、天一、**,爲什麽都不出現?爲什麽偏偏是他靈寶派的客卿長老,紅姐這個朱雀?那些十二式神不是凡物,不是被操縱傀儡,它們懂天道,明白對錯是非,它們不出現就說明陰陽師們做的不對。

邪心是召喚不來正神的!

王小虎不知道柳生麻衣聽不聽得懂他這番話,他也沒有義務去跟柳生麻衣解釋什麽,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廢話,不遠處旺财吃掉了雪女,舔着嘴唇朝王小虎撲了上來,王小虎一把抓住旺财扛在肩頭,手中抓着刀鞘中已殘的安綱童子切。

柳生麻衣愣愣的瞧着王小虎的背影, 他的那些話,每一個字都宛如巨錘敲打在心口上,他努力想要抗拒王小虎說的這些,但内心之中,卻隐隐的有一個疑問,王小虎說的不對嗎?

平安時代,從日本京都由長罔遷至平安開始,垂天下以治四百餘年的平安時代開始。但京城平安都卻不是樂土,魔影縱橫、怨靈交錯——妖魔鬼怪不呆在水遠山遙的森林或深山中,而是屏氣斂息地與人類**于京城,甚至是同一個屋檐下。平安京被妖異蠶食着,成爲魑魅魍魉的巢穴。

爲了消除天、地、人、鬼間的矛盾,陰陽師們大顯身手。他們借包羅萬象的卦蔔和神秘莫測的咒語,驅邪除魔、斬妖滅怪,維護天道人倫,成爲上至皇族公卿、下至黎民百姓的有力庇護者!

陰陽道該做的是這些啊,陰陽師的職責是庇護百姓啊,行善除惡,才是真正的陰陽道,真正的陰陽師,而他們做了些什麽?随軍去侵略,用戰死忠魂的心血祭刀,奪回封印着酒吞童子的祖傳寶刀……這是陰陽師該做的嗎?

而他們又在錯誤的路上走了多久?柳生麻衣迷茫了,他甚至沒有了勇氣抽出腰畔的短刀用來切腹,望着王小虎逐漸消失的背影,柳生麻衣突然淚流滿面,雙手捂臉,大聲嚎哭起來,哭泣的聲音傳到王小虎的耳中,隻是愣了一下,卻并沒有回頭。

這一切,該是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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