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溫暖如春、檀香袅袅。
杜晦早已屏退左右,安靜的侍立在一個紅泥小炭爐旁,爐上的銅壺中,噴出一團團白氣,輕輕的嘶鳴聲,打破了大殿的死寂。
初始帝也被開水聲驚醒,一下子從無邊的恐懼中回過神來。他這才悚然發現,自己已是汗濕衣背,攏在袖中的雙手,依然在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着……
‘寡人對夏侯霸的恐懼,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初始帝悚然自省,下一刻,他死死盯着陸雲,一字一頓的提出第二個問題道:“你認爲,太師如何?”
“太師虬髯過腹、龍行虎步。神目如電、顧盼自雄,是魏武一樣的英雄人物。”陸雲緩緩答道。
“唔……”初始帝也緩緩點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追問下去,因爲陸雲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龍行虎步、神目如電,乃是帝王之相。魏武帝曹操,更是篡漢的枭雄。更隐晦的是,曹操也曾經自己的女兒嫁給過漢帝……
陸雲要表達的意思,還有什麽不明白?總不能讓他直接喊,夏侯霸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吧?那樣不說傳出去陸雲就是個死,在皇帝心裏他也會落了下乘。
“最後一個問題……”沉吟許久,初始帝終于又緩緩問道:“你以爲,四位皇子如何?”
“這個,爲臣和四位殿下僅有數面之緣,并無深交,不敢妄議。”陸雲略一思索,也緩緩答道。
“你連太師都敢說,區區幾個皇子,有什麽不敢妄議的?”初始帝哂笑一聲道:“莫非不想要你的一品了。”
“爲臣确實對四位殿下不太了解,陛下,臣總不能胡說吧?”陸雲不禁苦笑道。
“嗯……”初始帝微微點頭,顯然信了陸雲的說法,略一沉吟,他換了個說法道:“那你抛開人品能力這些,說說寡人該将儲貳之位,交給哪個兒子?”
“這……”陸雲沉吟片刻,緩慢而堅定的回答道:“長嫡承統,萬世正法!”
“呵呵……”初始帝笑笑,一張臉卻繃得更緊,又追問道:“長嫡者何人?”
“……”陸雲見初始帝非得讓自己說個明白,就知道,他這是要讓自己毫不含糊的表明立場……頓一頓,他便沉聲道:“長嫡者,自然是大殿下也!”
“哦?”初始帝本以爲,以陸雲的滑頭,肯定還要跟自己打機鋒。卻沒有想到,這小子居然答的如此堅定。爲了給陸雲更大的壓力,他臉上的神情更加陰沉,聲音也愈加冰冷道:“你搞錯了吧?老大并非皇後所出!”
大皇子乃是初始帝當平王時,第一任平王妃所出。但後來初始帝停妻再娶,又立了夏侯氏爲王妃,等他登上皇帝寶座後,皇後自然非夏侯氏莫屬。所以初始帝會有此一說。
“敢問陛下,大殿下生母,可是側妃滕妾?亦或外室婢女?”陸雲卻大膽的反問道。
初始帝目光陰森的打量着陸雲,讓人毛骨悚然。
陸雲卻毫不退縮的與皇帝對視,大殿中的氣氛一下子冰冷的讓人無法呼吸。
這時,炭爐上的水開了,壺嘴發出嗚嗚的響聲,杜晦趕緊将銅壺提起來,給初始帝沖上碧綠的茶湯。
初始帝端起茶盞,輕輕吹了一口,蒸汽使他的面目變得模糊不清。許是茶水太燙,初始帝沒有喝便将茶盞擱下,輕輕蓋上了杯蓋。
“胡說什麽!”初始帝望着幽暗的大殿深處,緩緩說道:“大皇子生母衛氏,乃高祖皇帝爲寡人,明媒正娶的平王妃……”
“臣下無知,請陛下責罰。”陸雲假假的請罪一句,面上卻揶揄起來道:“抑或,大殿下出生在衛氏被廢之後?”
“大膽!”初始帝被揭了瘡疤,面色漲紅到發紫,呵斥陸雲一句,便語塞難言起來。
“小子,别胡說。”杜晦見狀,趕忙朝陸雲使個嚴厲的眼色。
“無妨……”初始帝卻擺了擺手,蕭索的語氣帶着斑駁的回憶道:“陸雲啊,你有所不知,衛妃并非寡人所廢,乃是看破紅塵、出家修行,寡人也勸不回她呀……”
“……”陸雲知道初始帝沒說實話,卻也不會揭穿。他提及此事并非要羞辱初始帝,隻是想勾起皇甫彧對皇甫軒母子的愧疚罷了。于是,陸雲輕聲道:“何謂正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衛娘娘乃高祖爲陛下所定,在爲平王妃時誕下的長子,自然是陛下的嫡長子了!”
他這話其實還藏了半截沒說,但初始帝自然明白無疑……夏侯氏雖然如今是皇後,卻非高祖所定的兒媳,沒有父母之命,正妻的身份自然也有瑕疵……
初始帝閉目沉思良久,方端起茶盞,想要潤一潤燥熱的口舌,卻發現茶水早就涼透了。初始帝再次擱下茶盞,長長一歎道:“寡人問你,可願意輔佐大皇子到底?”
“陛下,這是第四個問題了……”陸雲輕聲說道。
“說!”初始帝冷哼一聲。
“若陛下有旨,臣定當遵從。”陸雲頓一下道:“但大殿下如今未曾加冠封王開府,爲臣如何名正言順輔佐?”
“你不要管那麽多!”初始帝睜開狹長的雙眼,冷冷道:“寡人今日隻要你一個态度!”
“臣,赴湯蹈火,再所不辭!”陸雲便也沉聲表态了。
“嗯,去吧……”初始帝有些疲憊的擺擺手,和陸雲進行完這番對話,他顯然沒有繼續下棋的興緻了。
“是,微臣告退。”陸雲躬身行禮,退出了大殿。
出來大殿,冷風一吹,陸雲的後背冰涼難受,才發現自己早就滿身大汗了。
“公子爺快喝完姜湯驅驅寒。”馬德早就等在外頭,手裏還捧着個瓷盅,滿臉堆笑道:“這是特意給公子準備的。”
“多謝。”陸雲接過來,輕聲問道:“馬公公怎麽會備姜湯?”
“嘿嘿,面聖哪有不出汗的……”馬德笑道:“隻是一般人沒這待遇。”
陸雲将那盅姜湯一飲而盡,果然全身一陣熱流湧過,身上舒服多了,向馬德道聲謝,他回頭深深看一眼這生于斯、長于斯的長樂殿,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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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殿寝殿中,初始帝接過杜晦重新沏好的茶盞,輕輕吹着熱氣,呷一口潤一潤喉嚨。“你說,這小子的話,有幾分可信?”
“老奴說不好。”杜晦輕聲說道:“自來人心難測,就算他現在真心這樣想,未來也保不齊會變成什麽樣。”
“是啊,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初始帝長長一歎,冰冷的手指揉着眉頭,眉宇間的疑慮揮散不去。
“不過,他這篇文章公布出去,怕是也沒有别的路好選了吧?”杜晦輕聲說道。
“你還是讀書少了……”初始帝卻搖頭冷笑道:“這小子的文章比他武功還要厲害,寡人看是一個意思,那老東西看是另一個意思,都以爲他是站在自己這邊和對方劃清界限……”
“啊?文章還能寫成這樣?”杜晦有些驚訝道:“那陛下爲何不拆穿他?”
“拆穿他有什麽用?他還能真背叛家族不成?”初始帝蕭索的一笑,歎息道:“眼下也隻能權且信他。日後他和老大糾纏的越來越深,寡人就不信,他和陸閥能逃出我的掌心!”
“原來陛下早有智珠在握,看來是老奴白擔心了……”杜晦便輕笑一聲,退到一旁,不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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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洛水河畔,風景優美之處,一處粉牆黛瓦的宅院,掩映在翠綠的松枝和殷紅的梅花從中。
那宅院的門口上,懸挂着一塊氣派的牌匾,上書‘百花幫’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牌匾下,還立着四位挺胸腆肚的護衛,看上去還真像那麽回事。
這裏正是洛北最大也是唯一的幫派——百花幫總舵所在。當然,百花幫能有這種獨占鳌頭的地位,主要還是因爲洛北乃皇宮朝廷門閥重地所在,不會容忍任何江湖幫派存在。隻有這個各閥的小姐公子們胡鬧成立的幫派,是唯一的例外。
不過在百花幫的幫衆們,卻不認爲自己是在胡鬧。他們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幫規,還推舉了‘執法長老’來監督執行。好比今日,幫主一聲令下,百花幫一幹人等在半個時辰内,便丢下各自的事情,從洛北各個角落彙聚而來,沒有一個遲到的……
“啓禀大姐頭,”待幫衆們拜過大姐頭後,百花幫執法長老,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女,粗聲粗氣的向身披火紅披風、手持牛皮長鞭,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夏侯嫣然禀報道:“百花幫七十二名正式幫衆,全都按時到齊,無人遲到缺席!”
夏侯嫣然面罩寒霜,聞言才神色稍緩,微微點頭,沉聲對一衆幫衆道:“把你們召集來,有事要辦!”
“大姐頭隻管吩咐!”幫衆人聞言,登時兩眼放光,激動的吆喝起來道:“百花幫好久沒行動了,我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這下又有好玩的了!”
“大姐頭說吧,這次準備整哪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