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沿着店鋪林立的大街,來到位于北市中央位置的一座高大氣派至極的建築前。隻見其下是兩層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台基,在台基上立着數十根朱紅色的粗大永定柱做平坐。平坐上建起了三座高樓,中間一座有五層高,左右的配樓也有三層,皆是朱牆黛瓦、富麗堂皇。樓與樓之間,各用飛橋欄檻、明暗相通。哪怕是在高樓豪館林立的北市中,依然是鶴立雞群、睥睨群雄。
在陸雲看來,這座建築的豪華宏大,已經可以與皇宮一比了。但又處處緊守着規制,又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他的目光在這座建築上上下巡梭一番,最後定格在大門口那塊藍底黑字的牌匾上——‘商氏總行’。
這正是商家在京城的總部,其富甲天下、财大勢雄,從這座樓上就體現的淋漓盡緻。
陸雲搖頭輕歎一聲,便沿着光滑的石階而上,隻見兩扇朱漆大門已經敞開,門口一對耀武揚威的石獅旁,各立着四名高大魁梧的護衛。
陸雲打量一下那八名護衛,又是一陣驚訝,那八名護衛居然清一色都是玄階強者。在七閥之中,恐怕也隻有強者如雲的夏侯閥、裴閥,才能奢侈到,用一水兒的玄階強者看門的地步吧。
八名玄階護衛外,又有若幹名精幹伶俐的門子,垂首肅立在那裏。看到這位年輕的公子拾階而來,一名門子迎上前,向他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這位公子早,不知有何貴幹?”
“在下冒昧前來,想求見商家大小姐。”陸雲微笑着拱了拱手,然後從袖中抽出一張名刺。
那名門子聽這小子一開口,就要見自家大小姐,眼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這樣的孟浪子弟他見得實在太多。但還是客客氣氣的接過名刺,準備敷衍一下,不失禮貌的将他擋在門外。
可他看到那張藏青色的名刺上的名字,以及名刺右上角那銀白色的族徽,準備好的敷衍之言,居然全都憋了回去。“哦,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陸公子!”
“正是在下。”陸雲點點頭,心中苦笑道:‘我已經稱得上大名鼎鼎了嗎?但願不是惡名。’
“抱歉,這會兒還太早,我家大小姐還沒有過來。”那名門子客氣完了,卻對陸雲一臉歉意道:“要不公子晚些時候再來?”
“無妨,我在這裏等着就是。”陸雲卻笑着搖搖頭,安之若素道。
“外頭秋風涼,”門子趕忙側身相讓道:“那就請公子到裏頭吃茶等候吧。”
“多謝。”陸雲點點頭,便跟着門子進了這商氏總行的大廳,隻見大廳裏軒敞無比,裝飾的更是十分奢華,沒見過世面的人,一進來就得被這裏面的金碧輝煌晃傻了眼。
這裏雖是商氏所有生意的總行所在,但一樓大廳中,并沒有任何辦事的機構,就是用來顯示商家的雄厚财力。在大廳一角,有幾個用花梨木的格架隔出的小間,内裏擺設幾案,幾案上茶點水果俱全,還點着上好的檀香,顯然是給訪客等候所用。
門子引導着在一個隔間裏坐下,便有嬌美可人的侍女,爲他奉上香茗。
“公子暫且安坐,我家大小姐一回來,小人便立即通禀。”那門子對陸雲交待一句,便躬身退了出去。
陸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透過花梨木格架,陸雲分明看到他徑直上了樓梯,顯然是上去報信去了。
‘所謂大小姐不在,八成是托詞。’陸雲來前早已了解清楚,商家在洛京内外确實有許多豪華宅邸,但商大小姐卻喜歡住在總行之中,否則陸雲又何苦一大早就撲到這裏來?
不過人家既然要做作,他也隻能裝作不知了。
聽着不知何處傳來的悠揚琴聲,陸雲輕呷一口香茗,打量起這間不大的隔間來。隻見那些花梨木格架上,錯落有緻的擺放着書籍、竹簡、花瓶、文玩等物,花瓶中插着嬌豔欲滴的鮮花,文玩擺件在晨光下,透着包漿獨有的色澤,顯然都是上了年代的玩意兒。
陸雲信手抽出一卷竹簡,便驚喜的發現,乃是漢代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這書他隻看過今人的刻本,卻還沒拜讀過漢代的原文呢。陸雲不禁再次感歎,就連一個供訪客等候的隔間,都如此盡善盡美,商家的豪闊還真是到了骨子裏。而且,這不隻是有錢就能辦到,還得有相當的品位修養才行。
略一感歎,陸雲便津津有味的看起書卷來,誰知享受了不到盞茶功夫,便又有人被領進來就坐。陸雲微微皺眉,看一眼周圍,才發現那些之前還空空的隔間裏,都已經各坐了三四名訪客。看這些人的打扮,多半是商人,少半是他這樣的士族子弟,反正絕無尋常百姓就是。
不過都是商人和商人坐在一桌,士族和士族坐在一桌,哪怕這裏是天下最大商人的地盤,也不敢壞了‘士庶不同席’的規矩。
在這個年代,士族之人素來視寒素之子輕若仆隸、易如草芥,絕不與之爲伍。就算庶族緻位通顯,上升爲貴戚重臣,倘不自量而往見世族,亦不爲世族之所禮接,甚至會受到侮辱。也就是這裏是商家的地盤,否則隻要有士族出現的地方,庶族都得退避三舍才行。
被請來和陸雲同坐的,自然也是個士族了。隻見那人居然随身帶了個坐墊,擱在隔間的席子上,這才端坐下來。侍女爲他上茶,他卻碰都不碰,還對端着茶的陸雲道:“你也太不講究了,咱們士族之人,怎麽能喝庶族的水呢?”
這話就是當着那門子和侍女說的,陸雲聽了都感覺一陣陣臉紅,那人卻一臉理所當然道:“你雖然年紀還小,也該自持自重才行,别丢了自己的臉面。”頓一頓,他問陸雲道:“對了,你是哪家的子弟?”
“陸家。”陸雲把目光移到書卷上,他不想理這個莫名其妙的自大狂。
“陸家啊……”那人聞言,似乎一下對他來了興趣,先是自然介紹道:“我是謝閥的,叫謝毓。我二叔是閥中賬務院的管事,要不是他下令,我才不會來這種鬼地方呢。”這謝毓似乎不鄙夷一下庶族,就不會說話一樣。
陸雲本以爲,他這般傲氣,怎麽也該是門閥嫡系子弟,但一聽他的名字和自我介紹,才知道他的偏得不能再偏的旁系。一個旁系都能狂成這樣,也真是沒誰了。
“這不快入冬了嗎?我是來替閥裏采購一批禦寒之物。”那謝毓沒看出陸雲的厭煩,依然自顧自道:“哎,這種人事,哪用得着咱們這種人出馬,讓下面人跑一趟就是了,也不知叔父是怎麽想的。”說着他又問陸雲道:“你呢,是來幹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