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徹底說完,山洞中的火堆,已經基本熄滅了。
看一眼紅白色的餘燼,陸雲幽幽一歎道:“你自己了斷吧。”
說完,他便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樹木森列,蒼翠如雲,極目遠眺,依稀能看到宮觀林立的翠雲峰。這裏正是三百裏邙山的一處,人迹罕至的山嶺。
站在山嶺之上,仔細觀察四周,會發現一些大大小小的土包。那些青草漫蓋的土包極不顯眼,但每一個土包下,都埋藏着一位百年數百年前的帝王将相、達官顯貴!
靠山面水、藏風聚氣的邙山,是天下風水最佳的葬身之處。自秦漢時起,不知多少顯赫人物在此營造了富麗堂皇的墓穴,帶着無數奇珍異寶長眠于此。然而幾百年後,朝代興替,已經無人記起他們的名字,隻有盜墓賊不時光顧,發掘他們的墓穴,盜取随葬的物品。
事實上,審問高廣甯的山洞,就是一個年代久遠的盜洞。
陸雲站在這邙山群墓之中,一時感懷萬千,心情無比複雜。
“公子。”直到杜茂出來,輕輕喚了他一聲,陸雲才收回了翩飛的思緒。
“處理妥當了?”陸雲低聲問道。
“嗯。”杜茂點了點頭,嘶聲道:“那家夥磨蹭了許久,還是不敢自盡,最後還是求我幫的忙。”
“千古艱難惟一死。”陸雲看着四周的帝王墓穴,幽幽一歎道:“可是誰能躲得過?”
“嘿嘿,”杜茂笑笑道:“有道是生在蘇杭,死葬北邙。高廣甯也算死得其所。”
“回去吧。”陸雲并沒有複仇之後的暢快感,反而生出絲絲迷茫。
返回的路上,保叔見他一直沉默不語,忍不住出聲道:“公子,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陸雲緩緩說道:“倘若我是高廣甯,遇到十年前的狀況,會如何抉擇?”
“公子自然不會有愧于天地良心。”保叔理所當然的說道。
“恐怕,我會和他一樣。”陸雲卻搖搖頭,聲音低沉道:“選擇自己的家人……”他扪心自問,這十年以來,自己根本沒有考慮過什麽天下大義,滿腦子就隻有爲自己的父母複仇。而眼下,唯一能讓他有所顧忌的,也隻有陸瑛和陸信兩位至親之人。
所以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要求高廣甯,必須爲自己的父皇,舍棄他的家人呢?
見高廣甯對陸雲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保叔忙正色道:“殿下切勿妄自菲薄,真到了那個時候,你一定會做出正确的選擇!不會像高廣甯一樣的……”
“正确的選擇?”陸雲迷茫的歎了口氣,什麽是正确的選擇?根本怎麽選都是錯!
“公子……”見陸雲竟有些動搖,保叔心下大急。
“叔,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陸雲忙安慰的看他一眼,把話題回到正事上來。“你覺得高廣甯所言,是否可以盡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應該不會有假吧。”保叔尋思片刻道:“屬下想不出,他又什麽理由欺騙咱們。”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陸雲點了點頭,眉頭緊鎖道:“那十年前的事情,就不會像你說的那麽簡單。”
“嘿……”保叔摸了摸臉上的傷疤,不好意思道:“屬下當時官位所限,知道的内情确實不多。”
“按照高廣甯的說法,當時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搗鬼,才導緻我父皇和皇甫彧一方提前火并,出現如今的局面。”陸雲沉聲說道:“顯然,此人也不跟皇甫彧和夏侯霸一條心。”
“是。”杜茂點了點頭,當時張玄一出現在京城,是各家誰都沒想到的意外狀況。若非這天下第一大宗師加入,報恩寺之變誰勝誰負,根本難以預料。所以雙方應該都是被強推着,進入了報恩寺這個決鬥場的!
“所以就算皇甫彧和夏侯霸最後勝出,也絕對不會饒了那個搗鬼之人。”陸雲沉聲說道:“我看那個人分明就想讓雙方拼個兩敗俱傷,好從中漁翁得利!”說着他一字一頓道:“不誇張的說,那人才是導緻報恩寺之變的罪魁禍首!”
“公子這樣說,确實有些道理。”保叔點點頭道:“當年京中情況,實在撲朔迷離。各閥都自懷心思,想要趁火打劫的那是不在少數。”說着他眉頭緊擰道:“可,那人到底是誰呢?”
“其他幾閥都有可能,甚至高廣甯所說的那個庶族的組織,也有充足的動機。”陸雲目光越來越清明,試圖透過層層迷霧,看清那隐藏在幕後之人的面目。
“有道理。”保叔颔首道:“如果高廣甯所說不假,那個庶族的組織,也有能力做到。”說着他一臉不可思議道:“商赟這位天下第一富豪,可是向來對八大家族恭順至極的!”
商赟便是高廣甯所說的聯絡人,他還有一層婦孺皆知的身份,便是天下聞名的商家家主。商家不是出将入相的世家大族,他們發迹于百年之前,最初是販私鹽起家,後來高祖皇帝起兵,商家的上任家主傾囊相助,爲高祖解決了兵馬和糧草的大難題。
高祖得到天下後也投桃報李,将朝廷的漕運、稅銀等錢糧之事,盡數委托給商家,商家也因此大興,成了富甲天下的大财閥。雖然無法與八大家族相提并論,但被天下人視爲僅次于七閥的第九大家族。
按說,商家依靠大玄興起,應該絕對忠誠于大玄,但高廣甯卻說,商家的現任家主商赟,是密謀推翻朝廷的庶族組織高層。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現在還說不好到底是哪一家,甚至是哪幾家。”陸雲無奈的搖搖頭,輕聲說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十年前,他們既沒有達到目的,也沒有暴露自己,而是隐藏了下來。”說着譏諷的一笑道:“早晚,他們還會興風作浪的!”
“是,現在說什麽都太早,就算現在确定商家真的反對朝廷,以公子目前的實力,也絕對不能和他們接觸。”保叔深以爲然道:“公子不妨按部就班、靜觀其變。”
“不錯。”陸雲站住腳,看看保叔道:“咱們在這裏分開吧。”
“公子保重。”保叔遵命,向陸雲行了一禮,便轉身消失在深山密林中。
看着保叔消失的方向,陸雲深深一歎。有些話,就是連保叔他都不能說,隻能自己去印證去探究……比如,當初到底是什麽事,讓自己的父皇失去理智,到底和母後有沒有關系?
再比如,那高廣甯口中的皇室寶庫,會不會記在《皇極洞玄功》上?
陸雲靜靜地立在山風之中,越是沉思就越是煩躁,隻能把紛雜的念頭強壓下去,一樣樣的去調查。
片刻之後,他的目光重新恢複堅定,朝着自己隐藏玉玺和功法的地方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