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失神之後,杜茂突然猛醒道:“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害死了先帝和那麽多人,都罪該萬死!”
“不錯。我确實該死。這些年,我如行屍走肉般活在世上,不知多少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每每事到臨頭,總是會有各種念頭冒出來,讓我繼續苟活下去。”高廣甯自嘲的笑笑道:“我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把自己當成是庶族的一線希望;甚至還奢望着,将來某一天,能替先帝報仇……”
“哼!”杜茂冷哼一聲道:“說來說去,不過還是貪生怕死罷了。”
“是,我就是貪生怕死。”高廣甯頹然一笑道:“好在你們出現了,我終于可以結束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你有這個覺悟就好,”杜茂唯恐陸雲會心軟,抽出了雙刀。高廣甯已經知道兩人的秘密,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他在世上了!
“别急,我還有話沒說完。”高廣甯此刻的臉上,盡是解脫後的放松,他看向陸雲道:“罪臣要禀告殿下幾個秘密,算是稍稍彌補一下對殿下一家的罪過。”
“講。”陸雲一直面無表情,此刻方點了點頭。
“一個是,我聽先帝對孫元朗說,皇家有一處秘密的寶庫,裏面藏着從太平道奪來的東西,這也是孫元朗願意冒險入京的原因。先帝許諾他,隻要能戰勝門閥,就可以将包括《太平經》癸卷在内的太平教至寶如數奉還。”高廣甯緩緩說道:“傳說那寶庫是高祖所建,收藏着他平定天下搜刮來的無數财寶。這樣将來一旦子孫不肖,皇室衰微,他的繼承者還可以用寶庫中的财富東山再起。”
“這個傳說我也聽過,”杜茂搖頭道:“但就連皇甫彧都找不到,八成是謠傳而已。”
“先帝是不可能信口開河,欺騙孫元朗的。”高廣甯卻笃定道:“先帝不是那樣的人。”說着他雙目一片狂熱道:“如果殿下能找到那寶藏,一旦天下有事,就有了起兵與敵人抗衡的資本了!”
“好吧,那在哪裏呢?”杜茂被說的心癢,哼一聲。
“這我就不知道了。”高廣甯緩緩搖頭道:“但據我所知,初始帝一直在找,夏侯閥也在找這個寶藏。其實,前年朝廷重修黃河大堤,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傳言說,高祖将寶藏藏在汴河一帶,但後來被黃河淹沒了。”
“找到什麽了嗎?”這說法,杜茂倒還是頭一次聽說。
高廣甯搖了搖頭。
“他們都找不到,”杜茂罵一聲道:“讓我家殿下哪裏找去?”
“他們找不到,不代表殿下找不到。”高廣甯卻幽幽道:“殿下所練的《皇極洞玄功》,乃是皇室至高寶典,先帝向來随身攜帶。但現在卻在殿下手中,就說明當時先帝決定提前動手,便預料到有失敗的可能。所以才會把皇室至寶留給了皇後。同樣道理,皇室寶庫的重要性,還在《皇極洞玄功》之上,陛下怎可能不做交代?”
杜茂聽他言之有理,不由看了看陸雲。
“但我母後沒有提過。”陸雲這才輕聲說道。
“也許皇後沒來得及說,或者先帝沒有直接交代……”高廣甯皺眉苦思片刻,對陸雲笑道:“冥冥中自有注定,就像我一直舍不得自殺,原來是等着死在殿下面前。隻要寶庫真的存在,就一定會和殿下有緣的。”
“你可以說第二件事了。”陸雲沉聲說道。
“是。”高廣甯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殿下想要複仇,不能把目光局限在士族身上。那些世家門閥血脈相連,榮辱與共,指望他們幫忙,到最後隻能落個跟先帝一樣的結局……”說着他歎了口氣道:“當時,先帝滿以爲,隻有夏侯閥會和平王铤而走險,充其量再加上個謝閥。誰知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裴閥、崔閥這樣排前三的大閥,居然義無反顧站在夏侯閥的身邊。陸閥、衛閥、梅閥雖然保持中立,可說白了就是見死不救!”
陸雲颔首,他早就十分清楚,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門閥身上。
“但是殿下可曾想過?這天下億萬人口,士族統共才有多少?”高廣甯問一句道。
“幾十萬人吧。”陸雲輕聲說道:“如果算上門客、奴仆、部曲,就多不勝數了……”
“那些門客奴仆,和庶族又有什麽分别?在門閥士族的眼裏,不過是家狗與野狗的區别而已。”高廣甯将壓在心底大半輩子的怨毒和憎恨,徹底宣洩出來道:“在這大玄朝,真正被當成人的,不過就是各閥子弟,還有那些依附于他們的中小家族!真正的人上人,隻有那些生下來,就鍾鳴鼎食、注定成爲高官顯貴的嫡系而已,這樣的人能有多少?三千還是五千?恐怕不會超過一萬之數吧!”
“你扯遠了。”陸雲微微皺眉,不過高廣甯說的是實話。這大玄朝的階層實在是太森嚴,庶族和士族之間泾渭分明,士族内部的嫡庶之間,同樣泾渭分明。所有的機會,都屬于在洛南的嫡系,洛北的旁系則隻能分到些殘羹冷炙,任你再有本事也沒用。
是的,就算是驚才絕豔的陸雲,如果不幹掉陸楓,不得到皇帝的垂青,也絕不會有機會被選中的。
還有陸信,那些長老之所以對他橫豎看不上眼,不就是因爲他住在洛南嗎?而陸儉出了那麽大的簍子,長老們卻因爲他是嫡系,就百般包庇、保駕護航。哪有什麽道理可言?!
這天下,從來就沒有什麽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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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族隻是大玄朝的滄海一粟,庶族才是那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這一刻,高廣甯就像個狂熱的布道者,揮舞着雙手對陸雲高聲道:“殿下要想複仇,想要成就大業,應該把目光放在庶族身上,當你不再坐井觀天,就會發現原來草莽之中,還有無數的明珠被埋沒着。我庶族的人才,絕對比士族多上太多太多!”
“你到底什麽意思?”陸雲沉聲問道。
“士族之外,還有龐大的庶族勢力,我庶族中的有識之士,早已對士族的壟斷深惡痛絕,從許多年前便秘密聯絡、暗中結社,立志要改變這不公平的世界!”高廣甯滿臉激動道:“殿下是先帝之子,與世家大族有血海深仇,正是我寒族苦盼已久的領袖!”
“這麽說,你也是組織中的一員了?”陸雲看着高廣甯。
“是……曾經是……”高廣甯頹然道:“可十年前那場事變後,他們便與我反目成仇,已經多年不再聯絡了。”
“你能不能别老放空炮?!”杜茂不由怒罵道:“消遣我家殿下是嗎?!”
“但我知道,那組織依然存在,而且越來越龐大。”高廣甯淡淡道:“我可以告訴殿下,我當初的聯絡人,時機成熟之後,殿下一定要和他們聯系一下!如果能将他們收爲己用,殿下便可以真正與門閥抗衡!”
“講。”陸雲點了點頭。
高廣甯便輕聲說出了一個名字。“商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