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名被趕出去的管家可沒走遠,都在門外支起耳朵聽着,哪還不知自家的欠款發不下來,根本不是因爲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管事的在搗鬼。
趁着姐弟倆沒走,這時又蜂擁進了餘慶房,神情暧昧的看着三名管事。“我們幾家的錢是不是也可以給了?”
“給給給!”何管事像吃個蒼蠅一樣,臉色難看無比。“要是誰拿了錢,還敢出去胡說八道,有你們好果子吃!”說完他又趕緊向陸雲賠笑道:“少爺,不是說你。”
陸雲面無表情立在那裏,看着那幾個管家交割賬務完畢,才和陸瑛離開。
姐弟倆拿着條子,便出了賬務院,并沒有立即去兌錢。兩千貫錢有幾千斤重,兌出來也拿不回去,隻能改天讓家裏人找輛馬車來取,或者跟庫房商量着換成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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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姐弟倆出氣離開,這邊何管事簡直要氣炸了肺。好容易捱到中午,他趕緊離開了賬務院,來到與陸坊一牆之隔的立德坊。這裏是陸閥長老、執事所居之處,高牆大院、樓閣交錯,要比從善坊氣派太多。
何管事到了緊東頭一處高門大院外,門口的家丁與他相熟,見何管事面似鍋底,調笑道:“咋了老何,婆娘讓人偷了?”
“閉上你的鳥嘴!”何管事一肚子喪氣沒地方發,嘴裏哪會有好話?“公子在家嗎,我有急事!”
“在……”家丁弄了個沒臉,也沒興趣再跟他胡扯了。
話音未落,何管事便一溜煙竄進去,家丁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麽東西,還不是咱家的一條狗!”
何管事穿過層層回廊,進去月亮門,到了東跨院。便見纏枝藤蘿、紫花盛開的花架下,一位二十上下、相貌英俊的綢衫男子,正懶洋洋躺在一個俏婢腿上乘涼。那俏婢還輕輕爲他搖着羅扇。
還有個俏婢跪坐一旁,纖手剝着荔枝,将白瑩瑩的果肉送入那公子口中。兩個俏婢生的一模一樣,就如兩朵并蒂蓮花。
看到何管事進來,公子微笑招呼道:“來的早不如來得巧,剛送來的嶺南荔枝,你也嘗一個。”說着,從口中吐出一粒果核,一旁的俏婢趕忙接住,放入手邊的青瓷盤中。
“公子真是好福氣。”何管事看着這對孿生姐妹,心中卻一陣陣肉疼。那是花了他六千貫錢才買來的,自己卻不曾享用分毫。
說話間,何管事脫鞋在席上坐定,苦着臉道:“荔枝就不吃了,小人現在吃什麽都像黃連。”
“怎麽了,誰敢給你何大管事吃黃連?”公子名喚陸楓,乃陸閥三執事陸儉之子。陸閥八大執事各管一攤,陸儉管的正是賬務院。
“哎,是個叫陸雲的愣頭青!”何管事歎了口氣。
“陸雲?”陸楓感覺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最近總有人提起,而且風評還不錯,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何管事便将之前的事情添油加醋,講給陸楓知道。
陸楓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待聽到那幫管家借着陸雲一鬧,從賬上支走了整整八千貫時,他一張臉徹底成了豬肝!,厲聲叫道:“好啊,好啊,整整一萬貫啊!”
那俏婢疼得汗珠滾滾,卻不敢出聲,隻能任他蹂躏。
陸楓還不解恨,擡腿踢向那何管事,咆哮道:“你怎麽不去死呢?!”
何管事哪敢躲閃,登時被踢得仰面倒地,他趕緊爬起來,俯身于地哭訴道:“公子,一來那陸雲會武功,二來他吵吵着要去三畏堂評理!小人也怕鬧大了,沒法收場啊……”
“你倒是收場了,本公子的窟窿,什麽時候能堵上啊?!”陸楓氣的打碎了手旁的杯盤,火紅的荔枝滾得滿地都是。他死死盯着那些荔枝,咬牙切齒道:“好!陸雲、陸瑛,連本公子的竹杠都敢敲,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嗎?!”
“要是他們能把錢吐出來,那幾家肯定會乖乖退錢的。”何管事趕忙說道。
“我要讓他們連本帶利吐出來,還得身敗名裂!”夏日花蔭下,陸楓怒氣沖天的發作完,便惡狠狠道:“去把豹子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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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府上管家便帶了兩個護衛,趕着馬車,去北邊把兩千貫錢提了回來。
兩千貫錢裝了滿滿的一車,拉車的馬匹噴着響鼻,在馬鞭的催促下吃力前行,車轱辘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
陸閥号稱詩書傳家,向來注重名聲,對自家子弟最是慷慨,給的安家費是七閥裏最多的。這也是陸雲十分納悶的地方,爲何陸閥的粥廠,卻是所有各家中最吝啬的?難道那不是陸閥的臉面嗎?
陸瑛自然不會想那麽多,她還頭一回見到滿滿一車錢,一時間興奮莫名,她拍着陸雲的後背,大笑道:“怎麽樣,姐姐厲害吧!”全不管這到底是誰的功勞。
陸雲微笑着點點頭,旋即正色道:“阿姐,那些人吃了這個啞巴虧,恐怕不會善罷甘休。這陣子,最好在家裏别出門。”
“本小姐會怕他們?!”陸瑛小臉興奮的通紅,揮舞着粉拳道:“姐姐也是練過的!”
“……”陸雲無奈的看着陸瑛,不忍心打擊她,就她那三腳貓功夫,連黃階都打不過。
随後幾天,陸雲跟陸瑛形影不離,倒也沒發現什麽異常。加之,他還要爲自己的計劃忙碌,不可能整天跟着陸瑛,便命手下護衛一定要保護好她,如果陸瑛要出門,必須執行最嚴格的保護措施。
這天是東市大集,幾個兒時的玩伴,來從善坊約陸瑛一起去逛街。陸瑛這幾天就沒離開過從善坊,早在憋壞了,自是欣然同意。出門前,她在東廂房外跟陸雲打了聲招呼。
陸雲正在翻看面前厚厚一摞賬冊,聽姐姐說要出門,自然又是一陣叮囑。
“知道了,早去早回,不去人少的地方……”陸瑛滿不在乎的嘟囔一聲。“小小年紀,比爺爺還啰嗦。”說完,朝陸雲抗議的吐下小舌頭,便和幾個小姐妹有說有笑的出門去了。
陸雲無奈的搖搖頭,繼續翻看手中賬冊。等他看完一本擱在一旁,便見那藍色的封皮上,寫着‘工部初始九年丁卯開支冊’,那竟然是保存在戶部檔案庫中的工部開支記錄!
這自然屬于國家機密,就是陸信也沒資格看到,如今卻厚厚一摞,擱在陸雲的面前。
這賬冊自然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陸雲這幾天夜裏出門的收獲。他用三天時間,摸清了戶部檔案庫的地形和守衛狀況。因爲是積年的檔案,并非什麽值錢的東西,檔案庫的守備相當松懈,陸雲不費吹灰之力就潛入進去,找到了工部過去一年的開支記錄,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偷了出來。
想給皇帝和夏侯閥添火,說起來簡單。隻要把夏侯閥麾下某人的屁股,正正好好放到皇帝面前,就不信初始帝能忍住不伸腳去踹!
但做起來可沒那麽容易。首先,選擇要對付的目标必須地位夠高、用處夠大,才能真正戳到夏侯閥的痛處!而且必須要有充分的證據、足夠的理由,才能讓初始帝下定決心,動一動夏侯閥的人!
陸雲選擇的目标,便是現任工部尚書高廣甯,在他黑冊上排名二十七位的家夥!
高廣甯出身寒族,昔年在官場苦熬二十載,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七品議郎。乾明皇帝登極後,他揣摩皇帝銳意改革的心思,以一篇《平土均田強國論》,得到了乾明皇帝的青睐,一年之内連升六級,升任四品給事黃門侍郎,掌機密文件,備皇帝顧問,輔佐乾明帝進行集權改革。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深受皇恩、榮寵備至的家夥,卻在報恩寺之變中背叛了乾明皇帝,假傳聖旨調走了報恩寺外的守衛軍隊,給叛軍制造了長驅直入,包圍皇帝的機會!
初始帝登極後,乾明帝所提拔的寒族官員紛紛落馬,高廣甯卻仗着造反有功,投入夏侯閥的懷抱,繼續平步青雲,六年前便升任工部尚書,掌管天下一切營造工程事宜!過去三年,大玄朝的頭号工程——治黃築堤,便是在他的主持下完工的!
然而堤壩修成不到一年,就在今年的汛期一潰千裏,滔天的洪水淹沒了黃河中下遊七八個州,受災人口達數百萬!
然而詭異的是,居然至今沒人上書彈劾高廣甯,就好像所有人都認爲,新修的堤壩潰塌,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全是老天爺的錯……
陸雲偏要查一查,看看他到底有沒有責任!
不過想從繁冗無比的賬冊中,找出蛛絲馬迹,可不是件容易事。陸雲看了一上午賬冊,也沒有理出多少頭緒,正準備出去走一走,陪老爺子說說話再回來繼續。突然,他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