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市盡頭,有一間名曰‘四海’的當鋪,看起來平平無奇,與武林門大街上的其他若幹家同業,沒有什麽區别。
這日,一個頭戴鬥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走入了昏暗的店鋪中,将一個包袱,擱在朝奉面前。
朝奉無精打采的打開了包袱,見裏面是個巴掌大的白瓷猿猴,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朝奉的眸子閃過一絲精光,仔細端詳此物片刻,才打量一眼不速之客道:“此物出自何處,有何名堂?”
“城西白家雜貨鋪所購,耗資黃金十兩。”顧客啞着嗓子道。
“不值這個錢。”朝奉一副‘你上當了’的表情。
“識貨則值。”顧客不以爲意道。
“……”朝奉沉吟片刻,問道:“活當還是死當?”
“死當。”顧客沉聲道。
“死當隻給一文。”朝奉冷冰冰道。
見過黑心的當鋪,沒見過這麽黑心的。那顧客卻點頭道:“可以。”
“客人請入内立字據。”朝奉将瓷白猿收入袖中,站起身來,打開櫃台的栅門,将顧客迎入後堂。
當鋪後堂挂着黑色的窗簾,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大白天仍伸手不見五指。
但店家沒有要掌燈的意思,客人也沒有表示異議。雙方便在黑暗中交談起來。
“現在風聲很緊,客人不妨過些日子再來。”一把蒼老的聲音響起,顯然不是方才的朝奉。
“我出十倍酬勞。”顧客硬邦邦說道。
“點子紮手?”老者問道。
“自然,他是黃階高手。”顧客也不隐瞞。
“……”對方陷入沉默,良久才開口道:“二十倍。”
“成交。”顧客不假思索道。
“嘶……”房間角落裏,響起兩聲倒吸冷氣的聲音。
“目标是誰?”蒼老的聲音發問道。
“付岩,姑蘇付家的外管事,乃,明日乘船抵達武林門碼頭。”顧客将一張紙擱在桌子上。“不能讓他見到明晚的月亮。”
“客人既然不願顯露真容,必須要付全額。”蒼老的聲音說道:“若萬一失手,本社如數奉還。”
“可以。”客人将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擱在了桌上,便被朝奉送出黑屋子。
外人一走,屋裏便亮起了燈,坐在桌邊的老者打開了包袱。登時,屋裏幾人的眼睛,便被映成了金色。
看着滿滿一包袱的金元寶,一名黑臉漢子笑道:“值得一幹。”
“上頭有命令,夏侯閥的人離開之前,咱們不能輕舉妄動。”也有謹慎之人表示異議。
“我們也要開張吃飯,又不是要刺殺欽差。”黑臉漢子滿不在乎道。
“是啊,夏侯雷一直待在他的行轅裏,咱們離那邊遠一點,能有什麽問題?”顯然,看在天價酬金的面子上,支持的意見占了上風。
那老者都已經收了錢,自然早就表明了态度,他沒理會手下的廢話,仔細看着紙上的畫像。畫像的畫功極高,上面的男子眇一目、絡腮胡,極易辨識。旁邊還用蠅頭小楷,細緻的标注了目标的體态特征。
老者将畫像推給黑臉漢子,道:“山魈,查一查付家的情報,如果沒有問題,你就帶人走一遭。”末了,又不放心的叮囑一句。“顧客既然出這麽高的價,點子肯定紮手。”
“掌櫃放心,白猿社從來都是殺雞用牛刀!”黑臉漢子接下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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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便是三月三,陸瑛起了個大早,催促陸雲趕緊出門。陸雲苦着臉道:“阿姐,太心急了……”
“趁着娘在佛堂做早課,咱們得趕緊溜出去。”陸瑛擠眉弄眼道:“東西都帶好了嗎?”
陸雲舉起手中偌大的竹箱,無奈道:“要不要檢查一下?”
“不用不用,你辦事我放心。”陸瑛便拉着陸雲,蹑手蹑腳到了門口,這會兒鍾叔剛剛打開院門,看到少爺小姐,趕忙要行禮問好,卻見陸瑛笑嘻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鍾叔寵溺的笑笑,目送着二位小主人離去。
一直出了巷子,陸瑛才長舒一口氣,像一隻偷到雞的小狐狸。
“阿姐……”陸雲背着竹箱,歎了口氣道:“回來肯定要挨罵的。”
“不要掃興!”陸瑛卻不想那麽多,攥起粉拳道:“迎着朝陽,出發!”
看着在前頭歡快前行的陸瑛,陸雲苦笑着跟上。
姐弟倆說說笑笑,沿着湖畔的青石路一路而行,到了西湖北岸的葛嶺腳下時,已是日上三竿。
葛嶺有抱樸觀,乃道家聖地之一,但姐弟倆并非是來上香的,他們沿着彙入西湖的小溪,走入山下的花樹林中。
盛春時節,林中芳草鮮美、落英缤紛。姐弟倆信步而行,隻見蜿蜒的小溪愈發狹窄,漸聞有歡聲笑語從前方傳來。複前行,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林間空地上,早已有許多小姐、公子聚集于此。
“稀客稀客!”看到姐弟倆前來,男男女女們一下興奮起來,呼啦一下子圍上來。
幾個盛裝打扮的官家小姐,親昵的攬住陸瑛的胳膊,歡天喜地道:“陸姐姐難得出來玩呢。”
“這麽看來,郡尉大人重任在身,”幾個官家公子争相向陸瑛行禮,不少人緊張的結巴起來:“倒,倒也不全是……壞處。”自然引得一片哄笑。
陸瑛出身高貴、貌美如花,性格又極爲可人,自然是男女通殺,非但知慕少艾的公子們,官家小姐們也喜歡她。更兼很少露面,一出現自然就成了這種衆星捧月的局面。
陸瑛便在莺莺燕燕的簇擁下,到了溪邊最好的位子坐下,男男女女圍繞着她,她的每一句話,都會引起一陣歡聲笑語。
陸雲見狀微微一笑,難怪阿姐會如此熱心。取出蒲團座褥、吃喝物品、驅蟲香囊……零零碎碎十幾樣物品,擺放在陸瑛最舒适的位置。然後,他便提着爲之一空的竹箱,悄然退到了角落。
衆人對這不合群的家夥早就習以爲常,陸瑛也知道,自家弟弟不喜喧鬧,也就由他去了。
陸雲找了一片幹淨的草地,便倚着竹筐,專心緻志的讀起書來。間或有對他食指大動的官家小姐過來騷擾,陸雲禮貌的應對幾句,便會果斷殺死話題。
譬如,郡丞家的郭小姐湊過來,看着陸雲那完美的側臉,搭讪道:“陸公子,在看什麽書?”
“郭姐姐,我在看《春秋繁露》。”陸雲道。
“說的是什麽?”郭小姐故作興趣道。
“天下變道也不變與不變故易常。”陸雲目光清澈的望着對方。
“呃……”郭小姐額頭見汗,吭哧幾下道:“那你慢慢看……”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等到曲水流觞開始,所有人全情投入在遊戲中,就更沒人理會他了。
陸瑛倒是時不時向他望去,難免一不留神就被罰酒。見她發揮不佳,捱到午餐之後,陸雲便起身道:“阿姐要專心,我四下走走化食。”
陸瑛囑咐他要小心,陸雲報以白眼,便施施然消失在花樹叢中。
陸瑛也知道自家弟弟的本事,便不再挂懷,回頭對那些公子小姐們笑道:“看我一雪前恥!”
“誰怕誰?”衆人哄笑着繼續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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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葛嶺向西南行半裏路,就到了欽差行轅左近,陸雲進了一座酒樓,徑直入二層包廂。保叔一早就在裏頭等着了,見他到午後才姗姗來遲,卻又沒法指責自家殿下,隻能悶頭生氣。
“抱歉保叔,不好馬上離開。”陸雲笑着賠了個不是。
“公子,托大會誤事的!”保叔痛心疾首道。
“誤事了嗎?”陸雲笑問道。
“這次沒有……”保叔悶聲道。
“當然沒有,夏侯雷再猴急,也不至于上午就出門問柳。”陸雲坐在保叔身旁,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還以爲公子吃了飯過來呢。”保叔哼一聲,趕緊讓人将酒席換過。
“不必。”陸雲卻沒那麽講究道:“我已經吃過了,随便添兩口就成。”保叔也隻能随他。
陸雲把肚子填飽,便盤膝而坐,搬運周天整整一個時辰,精氣神達到了巅峰。
這時,他的六識無比敏銳,透過門外的腳步和呼吸聲,仿佛能看到一個小厮模樣的少年,走到包廂門外,輕輕敲了幾下門框。
三長兩短。
“出來了!”保叔沉聲道。
陸雲睜開雙眼,目光銳利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