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後一批人群走進船艙,在老舊木頭咔咔聲和水聲中,破船逐漸離了岸。隻一會兒,岸邊的方向就已經被霧氣籠罩,再也看不到了。
孫孝先臉色雖然平靜,但能看得出來他比之前緊張了不知多少,我們藏在甲闆的一個角落,七八個旅客緊緊圍在我們兩個周圍,擋住已經蹲下來的我們兩個。
但那麽多的人群,進了那黑漆漆的船艙便沒了影。
這艘船裝得下那麽多人?
孫孝先噓了一聲,帶着我往前面繞去。
他以爲我沒發現,偷偷往前走的時候,他把甲闆上這些駭人的青苔撿起來裝了一些在包裏。整艘船一片安靜,直到再次聽到那沽咕聲。
那一車的金銀和衣服還堆在甲闆上,鄭姨卻站在了夜色中船頭。
船頭的鄭姨很突兀的站在那裏,朝向霧蒙蒙的寬闊河面,嘴巴居然大張開着,露出蹲在裏面的那隻金色蛤蟆。每一次那蛤蟆發出聲音,這艘舊船似乎都在慢慢的改變方向。
這隻東西,在給船指路?
孫孝先捏着我的肩膀,每次鄭姨扭過頭時就回頭一步,一步一步,退回了黑漆漆的角落。
蹲在這兒,我全身冰冷。周圍黑漆漆的山影,這條河還是錦江麽?
某一刻,這艘船變得大亮。不知何時四面的桅杆上挂起了一長串的白紙燈籠。鄭姨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船中間的位置,而那裏已經升起了一堆火,她居然在把手推車上一丢丢的衣服拿來燒了。
這,這些衣服是拿來在這裏燒的?
我牙齒打顫,因爲我知道這些衣服代表着什麽。
詭異的黑煙從船上冒出來,随着衣服被燒,船艙裏像是很深的地下傳來一陣陣凄慘的哀嚎聲。老太婆坐在中間,笑呵呵的燒着這些衣服,那些絕望的煎熬聲音響徹江面。那是不知多少人臨死前的嘶喊。
黑煙飄到空中,某人的叫聲便消失,下一個的又響起。
燈籠照亮的船面,這些慘叫聲整整持續了大半個晚上。一直到衣服燒完,我再次看過去的時候,鄭姨才徹底的沒了蹤影。
再次安靜下來破船,角落中,孫孝先冷冷的歎了口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诶。
陰風吃過,江面霧氣徹底消散,兩岸是那黑色不真切的連山影子,孫孝先卻擡頭看向了空中。
:這地方,還真是月色撩人。
我赫然發現,不知何時一輪明月已經挂在了天上,但這輪月亮格外的美,比我們平時看到的要大一些。
:古來明月何照今,年年今月照古人。
這一刻,這個歹毒的風水先生,臉上居然顯出一絲迷茫。誰知下一刻的一句話,差點把我吓個半死。
:這一輪月亮,并不是陽間的月亮。
我看着周圍的江面,我,我們到底是在什麽地方?
:不要碰下面的水,不要下船,更不要上岸。不管它會停在哪兒,不管經過什麽地方。就待在這艘船上,周圍的一切都不要碰,不然我們回不去了。
雖然冷的夠嗆,但之前我一直盯着,姨父的衣服并沒有被那蛤蟆老太燒掉。會不會表明,他很可能沒有死?再根據一年前他留下的那張字條,易先開失蹤後,難道真的做過這艘船?
除了按照奇怪位置圍着我們的旅客,整個船外面就隻有我們兩個人。過程中我凍得是在受不了。孫孝先的意思是,你可以把這幾個人當棉被,但除了腳臭,這幾個面無表情的旅客身上比我還冰凍。我被凍的快暈了過去,那像是被凍死之前的幻覺,迷糊中,遠處的江面上出現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艘燈火通明,挂滿花燈的樓船。遠遠的從江面上開了過來,船上傳來嘈雜的聲音,那裏有很多人。船頭一個穿着古代衣服的女子正在唱着戲曲,當那幽怨的腔調隔着河面傳進我們耳朵時,連孫孝先都捏緊了船舷。
大船經過,我們清楚了那個古代女子的樣貌。
一手掐着自己的人中,輕輕的吞咽了一下,臉上才恢複了平靜的陰冷。大船經過後便消失了,那一船人的笑聲和歌聲還回蕩在耳邊,他見我居然在猛吞口水。
:色字頭上一把刀,剛才相當兇險,你莫要。。。
發覺了不對勁:你沒有被誘惑?
我盯着懷裏的手機,此時滿腦子都是那女前台,制服短裙微微夾着的大腿。我擡頭哦了一聲,聲音哆嗦的快暈了過去:你,你接着看,我對那種不感興趣。
:啊?已,那船已經走了?
孫孝先沒說話。
:你,你把那女的弄了?
他眉頭一皺,
:你說什麽?
我污蔑他弄了那經過的鬼船上的古裝女人,特卻沒生氣,隻見我眼睛死死的盯着手機上的大腿,一個弄字,分明意識不清了,接着倒了下去。嘴裏還在念着,弄,弄,大腿。
他摸了摸船舷,船舷上居然已經結了霜。我手腳早已泛青,倒在地上抽搐。
在這活人根本熬不住的皎月寒夜中,他自己也似乎支持不住的聳了聳肩,我最後聽到他說了句:我原本還擔心,我倒是小看你了,這小子,應該能撐到天亮。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天真的已經亮了。此時的船卻在一片大霧中,能夠看到船舷外的江水。
我手腳冰涼,隻是一晚,很多地方便已經凍出了血瘡。沒了那月光照下來,周圍也不想再被凍住,但這些濃的散不開的霧是怎麽回事?
天亮了,江面變成了這樣?
:我們已經失蹤了。
他是什麽意思?
:這艘船還在錦江,但江面上的任何一處都找不到我們了。
這是一艘空船,安靜的就像是隻剩下我們兩個人。船艙是空的,上上下下都找了遍,找不到鄭姨,找不到任何人影。
他卻說不見得,他象征性的拜了一下天地,那動作分明隻是走一個形式,看不到一絲的誠意。接着一揮手,在七八個旅客的簇擁下再次朝着空蕩蕩的船艙裏走去。
這一次,詭異的事情出現了,剛進入船艙,周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我回頭看了看,身後也漆黑一片,隻是幾步,居然看不到剛才的門口。
:跟着我,别走丢了,我們已經進來了。
這地方怎麽變得這麽大?
乎的一聲,唯一的亮光燃起,那是孫孝先手裏的一根蠟燭。他就在我前面說話,我卻看不清楚他的臉。
:這地方,死人的臉才會顯出來。
:小子,進來之後的事情,就和外面不一樣了。之前走那一遍,我隻是特地來看清楚這艘船的結構。但這東西太古怪,一間間房按照風水卦學排不出來。
:這艘鬼船船艙裏每間房都一樣,用的是同一個地基。這種布置在活人的社會我從來沒看到過。
他說的話我哪裏聽得懂?
他眯着眼刻意補了一句:這艘船裏的風水結構,已經超出我的理解。
:如果我告訴你,進了這船艙,就是陰間,你怕不怕。
我一個哆嗦,便聽到他繼續說道,
:這裏看到的一切都和我們平時不同。之所以叫死人船,原本就是用來連接活人和死人,也就是連接陰陽。現在光線都已經變了。
:記住,不管在這裏面看到什麽,出去後不能對外人說一個字。
話音剛落,前面出現了一個木制的門口。
那是這船艙裏的一個屋子,那樣子我之前分明見過,就在進船後不遠處啊。爲什麽這一次走了這麽久?徹底的黑暗中,四周根本就看不到剛才還看過的木牆。
接下來的事兒,活人能被吓掉魂。
我們站在屋子門口,孫孝先看着裏面,拿出一張黃紙在蠟燭上點燃,接着一丢。漆黑的屋子被照的大亮。
屋中的場景顯現了出來,看着裏面的一切,我驚呆了。
那居然是一堆金子,堆在屋子中間,被照亮之後閃閃發光。就在這一刻,像是被什麽東西發現了一般,沽咕的聲音從周圍某個方向傳來。
:不對。
孫孝先快速的捏熄了火焰,周圍再次變得一片漆黑。火焰熄滅了好一會兒,那咕咕聲才安靜了下來。
孫孝先讓我跟着他在原地轉三圈,接着再次點燃了一張黃紙。照亮周圍,四處的場景居然完全變了,還是在這間屋子内,場景卻不一樣,原地轉那三圈的時候,我能聽到似乎整艘船都像剛離岸的時候發出腐朽木頭的咔咔聲。
滿是灰塵的布置,一大排桌子闆凳擺在周圍,像是某個古時的宴會廳。
火焰熄滅,又轉了三圈。
每次周圍出現的場景都不一樣。
有一次,火光再次亮起的時候,我甚至看到這間屋子裏擺着一個供桌,屋子更加亮了,因爲上面點着密密麻麻的蠟燭。
我驚呆了,那根本就是我們到了不同的地方,每次這屋内出現的東西都不一樣。
黃紙再次熄滅,周圍的場景消失,我們站在屋子門口。
我難得聽到一旁的他爆了一句粗口。孫孝先全身發抖,我看不到,但能想象的出面前的他已經彎下了腰,不斷的喘着粗氣。
再次轉三圈,到處都是船上腐木的詭異響聲。
這一次有些不同,周圍變得冷了很多。
黃紙再次點燃,我們兩個都傻了。
周圍站着一個個全身灰塵的人,這些人穿着破爛的衣服,那一雙雙悠悠亮的眼睛,狠狠的盯着我們。
撲過來的時候,我甚至來不及躲。一個兇狠的灰塵人影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孫孝先一腳把這人影踹開,下一刻,七八個面無表情的遊客整整齊齊的攔在我們身前,好些灰塵衣服的人像是紙糊似得被面無表情的遊客撕開。更多的人影沖過來的時候,孫孝先一把将黃紙的火焰熄滅。
周圍再次變黑,那些猙獰的聲音也消失了。
:你個笨蛋,怎麽不躲?
我脖子上被咬出了一個血洞,隻能撕爛衣服綁住,痛的我兩眼翻,孫孝先還在罵,你個蠢豬,你以爲都是幻覺,都是假象?我跟你說,這些都是真的。
他說的是真的。消失我甚至還能聽到那玩意嚼嘴的聲音。
到了船艙,這裏的一切都不能按照現實生活中的來推測?
我嘴唇發抖,幾乎都已經站不穩。
活人進到這船艙裏,怕是永遠都不可能回去,我們身後不知道有多遠,也根本看不到門口。
:你還真說對了,我們兩個,怕是第一次到這裏的活人。
:有東西做了手腳,把我們引到這裏來,我的羅盤一開始的方向不對。
我說你這不是人胖怪國家麽?你說這裏是陰間,現在才說這些有個屁用,要,要怎麽離開這兒?
孫孝先似乎也有些慌,不過接着發了狠,漆黑中把羅盤拿出來,啪的摔在了地上。
這裏根本看不到天日,他還拜什麽天地?
兩隻手用力按住,蠟燭早已放在了上面,直到那蠟燭開始發抖的時候,再次用一張黃紙點燃。
:給我開。
光亮亮起,這一次船的響動聲異常的大。
我心想這人果然有料?
當我再次看清楚周圍的時候,我徹底的松了口氣。普通的船艙,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這次能出去了。
站起來,準備回頭走,我卻突然傻了。雖然是空蕩蕩的船艙,但卻有什麽不對勁。
孫孝先的聲音變得有些抖。
:剛,剛才我隻是點了紙,還沒有轉圈。不是我帶的路,是有東西,把我們引到這裏來的。
我瞬間繃緊身子,這一次,船艙在黃紙的光線下,我感覺到我們身後,似乎站着一個人。
一回頭,正好看到佝偻身子的鄭姨,靜靜的站在我們身後。
她的嘴巴已經張開,一直詭異的蛤蟆正蹲在她的嘴裏,綠油油的眼睛,靜靜的看着我們。
果然是她。
昏暗的船艙内,這玩意的出現比鬼魂恐怖十倍。
鄭姨一伸手,我們兩人的脖子,我感覺全身動彈不得。被這枯木一般的手捏着,我們兩個不受控制的張開了嘴巴。
蛤蟆來回看了看我們兩個,放棄了我這邊,轉向了孫孝先的方向。從鄭姨嘴裏撲通的一跳,朝着孫孝先長大的嘴巴躍去。
突然,咔的一聲,最後一刻,這人的脖子詭異的朝着一旁彎折,正好避開,蛤蟆跳進了他身後的一張嘴裏。
那是一個面無表情的旅客,也長着嘴巴。
我們兩人和鄭姨同時倒在了地上,此時的鄭姨分明就是一具空殼,大張着的嘴裏,舌頭早就沒了。骨頭的咔咔聲,孫孝先的脖子還歪着,一時間扭不回原位。
回過頭,旅客的舌頭已經被這隻蛤蟆抱着正在吃。
最後,取代了旅客舌頭的位置,這人像是活了過來似得,不斷的扭動身子,那動作分明是在适應新的身體。
歪着脖子的孫孝先臉上露出了陰狠的笑容。
:這是我的人屍,你也敢動?
他默念了一句什麽。
就看到這旅客從自己身上掏出一把短刀,朝着自己脖子狠狠一抹。
這一幕太過狠毒,孫孝先不管不顧,歪着頭便沖了上去。
我懂了,這隻蛤蟆難道并不喜歡死屍?我們沖到跟前時,這具屍體嘴裏已經空了,哪裏還有那隻蛤蟆的影子?
:又被它跑了。
孫孝先咬牙切齒,咔咔的把歪着的脖子掰了回來。
:我把這間屋子給拆了,不信找不到你。
一口鮮血噴出,這是我根本沒見過的手段。鮮血染在羅盤上,剩下的七個面無表情的旅客全身開始顫抖。指針開始飛快的轉動,他拿起這根帶血的指針,猛的插進了自己眉心。
他,他要做什麽?
是這些人手裏緊緊捏着的一百塊鈔票,居然轟的燃了起來。整齊的拿出刀,朝着自己脖子一抹。一個個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痛,雙眼瞪出血絲,血氣噴出,在七人身上燒的茲茲作響。這一幕和當初在殺豬場看到的何其相似?
血氣方剛的場面,在我眼中,這七個人已經變成了怪物。
轟隆隆的聲音中,整個木質船艙,全都被這些不怕痛的人打爛,一塊塊腐木橫飛。
終于離開了這間船艙,我看到了讓我畢生難忘的場景。
孫孝先在一旁惡狠狠的罵道:不僅要拆了這間屋子,我今天還要拆了這條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