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媽眼睛很大,睫毛很長,鼻梁頭有點上翹,顯得有點俏皮,這樣的大媽,在青春期該有多麽魅惑衆生。
當然,這位大媽也不見得是綁匪。在白沙瓦,收留肉票,并幫助綁架組織限制肉票的活動,是一項普通的職業行爲,他們不見得認識綁匪,隻是拿了錢做事而已。不過,這些人并不是清白的,他們同樣是罪惡的執行者。
“噗噗噗”,安鋒終于連續放了幾個屁,中年大媽立刻松開了安鋒,帶着欣慰的微笑,鼓勵說:“你自己走一走,如果覺得累,就走的慢一點,如果不想再運動,那就走回自己的房間。”
安鋒仰起臉來,望了望小院附近的天空,苦笑了一下:“我已經躺得太久了,請讓我再走一會兒。”
安鋒所在的小院,附近都是相同的農家大院,隻有一層平房,透過四方院牆望出去,附近看不到較高的建築,似乎這片區域内最高的建築就是安鋒所在的小院。
小院呈正方形,院門位于正面的側方,從院門進入迎面是影壁,必須轉過九十度,才能順着狹長的廊道繼續進入大院中。
大院正屋一間,二層樓建築,但小院的人平常都不上樓頂,大約這也是當地的風俗習慣——不從高處俯視别家的院落。
小院的院牆很高,大約有三米六模樣,院牆是石材構建,頂處挂着鐵絲網,想要徒手翻越也不是件容易事兒,當然,這麽高的院牆,也隔絕了鄰居的窺視。
小院的正屋與旁邊的幾間廂房構成l形,大門的影壁與l形房屋建築構成了一個h形天井,安鋒就在這天井裏四處散着步。
天井并不寬闊,從正屋門口到影壁大約有七米,從廂房門口到另一側院牆大約有十餘米。天井的地面是水泥鋪成的,整個天井光秃秃的,沒有樹,沒有花,摩托車毛驢車等等都沒有,顯得非常于淨與整潔。
院内建築的挑高都非常高,側方廂房從屋頂到地面的位置超過三米,正房雖然是二層樓,但最高的屋頂也不過五米高,嚴格來說,正房的二樓僅僅是一個狹小的閣樓而已。
正房居住着屋主一家人:一對夫婦,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對夫婦都三十多歲,大兒子大約十五歲,最小的女兒隻有四歲。
在那位婦女退開之後,安鋒活動了一下手腳,于是那位婦女繼續後退,一直退到了正屋門口,緊接着,這院子的屋主出現在二樓閣樓,他手裏拿了兩步搶,槍口一直随着安鋒移動,而這家的長子腰中别着手槍,手裏拎了一根橡皮棍,從正屋門口走出,他貼着牆角繞到影壁的出口,背着雙手兇狠的盯着安鋒
安鋒低頭看看身上,他已經被換上了一套西裝長褲,上身是一件當地特色的圓口領衫,領衫正中是藍色的巴旦木花織片,這身服裝走到大街上,估計也沒有人認得出來他是個老外。
腰上的皮帶是巴基斯坦産的,腳上的皮鞋也是巴基斯坦産的,安鋒還沒來的及看襪子,但想必跟這身服裝一樣,都是當地市場出售的廉價貨——沒準還是溫州商城批發過來的。
退到門邊的中年婦女開口了:“我叫娜丹木,今天是你的初次活動,我想你回去跟自己的獄友交流一下,你會更清楚自己的處境。”
安鋒忽然覺醒,娜丹木說的居然是英語,口齒伶俐,發音很标準。
巴基斯坦人說英語這并不奇怪,作爲曾經的英國殖民地,英語也是他們的官方語言之一,加上這裏每座山頭都是一個部族,語言種類繁多,方言俚語數不清,反而英語成了最好的公衆交流語言。
但是,巴基斯坦的教育……這裏人想要懂英語,想要擁有如此标準的英語,至少需要進入正規學校的學習,而白沙瓦反西方情緒濃烈,沒有相關的外語教育。眼前這位娜丹木肯定是外來人員,估計是綁匪外聘的翻譯人才,而她以前必定是巴基斯坦名校的畢業生。
安鋒在院子裏走了幾圈,娜丹木看到安鋒恢複了手腳靈活,她脆聲催促:“好了,三号,你該回房間了。”
安鋒目光快速的掃過院落裏的三人,他默默地點點頭,任由提警棍的小孩押送着自己進入側面廂房。
側面廂房的建築格局就是一間活脫脫的囚室,鐵栅欄門打開,裏面是長長的走廊,走廊對面是一間間用鐵栅欄間隔的單人囚室,囚室内有一張單人床、一個小闆桌、一個塑料凳子。
洗手池抽水馬桶都齊全,然而所有這些器具都被固定在牆上。馬桶是特制的,不與地面相連,床鋪和小闆桌都沒有腿,隻是固定在牆上的一個闆子而已,小闆桌前面的凳子也是固定在牆上的,平常收回去,凳子會貼到牆上,使用的時候打開折疊,一塊闆子就成了凳子的面。
水龍頭的旋柄是圓形的,旋柄非常小,即使拆解下來用處也不大。
唯一幸運的是,囚室内沒有監控設備,因此隻要看守不在了,囚室内的囚犯就可以自由交談。
這間側廂房被分隔出五間囚室,如今隻有三間囚室有人,被稱爲三号的安鋒進入三号囚室後,一号囚室的犯人被帶出去了,他獲得了五分鍾放風時間。
當廂房的大鐵門哐啷關上之後,隔壁二号囚室内的囚犯迫不及待的開口了:“嗨,我是範·德拉庫斯,意大利人,你怎麽稱呼?”
安鋒平靜的回答:“沃爾金。”
“沒有姓,你姓什麽,是姓沃爾金還是名叫沃爾金?”
“隻是沃爾金。”
“噢,我明白了,這麽說你的姓名保密,這麽說你是一位重要的囚犯——他們告訴你贖金是多少了嗎?”
安鋒輕輕搖搖頭,二号囚犯立刻一聲長歎:“那就壞了,他們可能會出一個高價錢,讓你的家屬付不起的高價錢,如此一來,你恐怕要被監禁很久……忘了問一下,你是幸運的法國人嗎?”
“不,我是烏克蘭人。”
“烏克蘭?壞了,烏克蘭不算最糟糕的國家,但對于綁架事件來說,也是很糟糕了——據說烏克蘭親西方,接了米國主張,不與綁匪做交易的。”
安鋒沉默下來。
對方不肯甘休的自言自語:“你知道的,原本我們國家也跟法國一樣,堅持政府保護不了納稅人,就是政府失責。而我們被綁架了,還是被别國的組織綁架,論理說是政府沒有保護好自己的納稅人,他們該支付這筆贖金的。但……我是意大利人,可憐的意大利人。
自從羅馬帝國衰亡之後,我們的意大利開始擅長服從,他們沒有高盧雄雞的傲氣,開始屈服于米國人的壓力,不願向恐怖分子交納贖金。糟糕的是,這群綁匪提出的贖金數目,我的家庭支付不起,所以我就被關在這裏了。
你猜猜,我已經關了幾年?”
安鋒輕輕搖搖頭,對方接着自說自話:“三年我已經被關了三年。具體的日子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我知道他們已經過了三次宰牲節,三次齋月……你知道我隔壁的家夥關了幾年,他已經被關了七年,那個家夥幾乎被關傻了,嗯,等會兒如果他說什麽傻話,你權當做沒聽見。”
稍停,二号囚犯看到安鋒始終不回答,他馬上好奇的追問:“你是做什麽的,你的職業是什麽?我是一名銀行家,一位很不錯的銀行家,請問你的職業是什麽?”
安鋒像擠牙膏一樣簡短的回答:“少校。”
對方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充滿仰視的看着在囚室内轉圈的安鋒:“軍人啊,而且是位少校……敬禮,我的少校,我以後可全指望你了。”
安鋒補充的一句話讓二号囚犯幾乎噴出一口老血,隻聽安鋒回答:“文職的。”
對方被這句話噎了一下,但他馬上仰望着身材高大,體型健壯的安鋒,心裏非常踏實的說:“也罷,雖然是文職,但蒼蠅也是肉,好歹你有這副大塊頭
你聽我說,這個小院出去,是一座更大的院落,對面的房屋距離我們隻有五米,我們這排房屋與對面那排房屋總共有大約二十多号房子,兩棟平房構成一個單獨的,封閉的坊道,坊道外有大門,大門平常是封閉的,從大門出去就是街道。
而整條街道就是這條裏坊的放大版,無數相同的坊門構成一個個門戶,排列在道路兩邊,而道路的前後終點是類似凱旋門般的石門……
據說這種大環套小環,層層放大,層層設防的居民建築,誕生于莫卧兒王朝的巴布爾大帝,如此設計是爲了防止普什圖族與波斯人的入侵,據說它很好地抵禦了強大外敵……”
二号囚犯稍稍停頓了一下,一聲長歎:“我逃過三次,都被他們抓回來了,這裏每一戶居民都是綁匪,幾乎家家關着肉票,想從這裏跑出去,難度非常
這句話依然沒有得到安鋒的響應,于是二号又繼續補充:“想要進行搜救行動,攻打這樣的裏坊,恐怕要調集一支軍隊,而且必須是團級以上的。”
五分鍾的放風時間到了,廂房的大鐵門發出鑰匙的轉動聲,緊接着,一号囚徒出現了,他默默無語的、順從的走入一号囚室,兩眼呆滞無神的坐在床上,對二号囚徒的離開視若無睹。
肉票們在被綁期間,都不會獲得理發的機會,刀片什麽的尖利物體是不可能讓囚徒們獲得的,這裏的囚室内連牙刷都沒有,囚徒們隻能在水龍頭上漱漱口,洗澡當然也不可能了,所以被監禁久的一号二号囚徒都是長頭發大胡子,身上雖然味道不濃重,衣服雖然看起來還算整齊,但總體形象是邋遢的。
不知道安鋒被監禁久了,是否也如他們一樣。
一号囚徒沉默了大約一分鍾,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闆,突然自言自語的說:“你的意志堅定嗎?”
安鋒不自覺的回答:“非常堅定。”
一号接着又問:“他們把你的身份調查清楚了嗎?”
“非常清楚。”
“你沒有任何隐瞞嗎?”
安鋒苦笑了一下:“出賣我的是熟人,她把我的底細交代清楚了。”
一号噢了一聲:“那群老土鼈還玩不轉監控設備,我已經反複檢查過了,囚室内沒有監控器,沒有竊聽器,我們可以放心交談,但每天隻有五分鍾。”
安鋒掃了掃空蕩蕩的二号囚室,馬上問:“二号囚徒不可信嗎?”
“我認爲他已經快瘋了。”
“這麽說,他有可能向看守告密,然後與看守做交易,從而減少自己的贖金數目。”
一号囚徒坦然的回答:“是的。”
安鋒沉默了片刻,詢問:“我該怎麽稱呼你?”
“不用多餘的稱呼,你隻稱呼我一号好了。”
安鋒回到自己的床鋪,平靜的躺下來,想了想,他坦白道:“沃爾金少校,烏克蘭文職軍官。”
對方沉默了足足有十餘秒,這才略帶失望的說:“噢,文職軍官啊,我看你的身材很健美,以爲你是一個……”
“我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計算機編程員而已。”
一号失望的歎了口氣,馬上又快速說:“号是個酷愛旅行的家夥,他剛才說到莫卧兒王朝的巴布爾大帝……你對此有什麽想法?”
安鋒沉默,這時候廂房的門重新響了,一号閉緊了嘴不再說話,安鋒快速低聲說:“這次曾是貴霜帝國與莫卧兒王朝首都、世界軍火黑市中心、綁架之城——巴基斯塔的白沙瓦。”
等二号回到囚室,安鋒平靜的開口:“繼續說,說說你是哪個國家的人?
這句話顯然不是剛才的話題,剛才一号隐晦的暗示他沒有告訴綁匪自己的真實身份,又拒絕透露自己身份的詳情,安鋒還這麽問,是想故意誤導二号囚徒。
一号顯然領會了安鋒的意思,他沒有說話,二号囚徒喋喋的插嘴:“噢,你不知道,這家夥才是幸運的法國人,他是一位法國遊客,他的政府一直在交涉,準備支付贖金贖取這個家夥,可惜雙方至今沒有談妥,而分歧焦點主要是法國政府對他是否活着還有異議,對交出他的手段難以确信。
但不管怎麽說,這家夥是幸運的,不管那些人要求的贖金是多少,隻要雙方談妥了,這家夥最終會順利出獄,至于我們,我們自由的日子還遙遙無期。
廂房門再次響動,剛才那個小孩端着三盆飯出現了,中年大媽則跟在身後
衆人吃飯的飯盆是木頭的,連飯勺也同樣是木制的,至于裏面的飯食,則如同糨糊一樣,黑乎乎的,看不出什麽材料。
這次,看守小孩與大媽都沒有離開走廊,小孩看着三名囚徒吃完飯,又問了一下是否有人要添飯。在此期間,二号還好心的提醒安鋒,哪怕沒胃口,也要盡量多吃一點,因爲這種飯大家還要吃很久,而且在以後監禁的日子裏,大家吃的基本上是吃這類豬食。
吃完飯後看守離開,安鋒不顧同伴的目光,開始在囚室内走動起來。這次他一邊走一邊揮動着胳膊腿,等感到四肢活動開了,他開始利用囚室簡單的鐵條鐵框,堂而皇之的進行七分鍾鍛煉法。對于這種古怪的鍛煉方式,一号看在眼裏,目光閃動着,二号則喋喋不休的詢問着每個動作的原因。
“啊,居然有這麽古怪的鍛煉方法,這三年裏我每天隻有五分鍾時間呼吸外面的空氣,我的肌肉已經頹廢了,不知道再次有機會,我是否還有勇氣,以及體力逃跑。”
一号終于開口了,剛才的私下談話中,一号的聲音很清晰,很堅定,這次開口一号的聲音很沙啞,他艱澀的問:“這種鍛煉方法,是烏克蘭軍隊裏提倡的嗎?”
安鋒正在牆邊打着倒立,他氣喘籲籲的說:“噢不,這是谷歌公司爲自己的辦公室員工花錢定制的,它經過無數醫生與運動學專家論證,據說這種運動方式最适合辦公室文員,因爲它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内,利用自己的體重與牆壁,達到最強鍛煉效果。”
安鋒一個跟頭從牆邊站立起來,他接着補充:“這是我在網上查到的,大約全世界都知道這套鍛煉方法。”
一号二号的目光露出神往的神情:“全世界啊,現在的世界變成什麽樣了,外面有什麽新聞,如今各國的總統是誰?”
談話随即展開,被監禁在囚室裏的兩位囚犯對外面的世界很陌生,而外面的世界變化快,這三五年内,整個世界的知識量以爆炸式發展着,新鮮事無窮無盡,每年新出現的明星車載鬥量。
第二天清晨,少年看守持槍保護娜丹木送早餐,娜丹木遞給安鋒早餐的時候,并沒有接着松手,兩人各持木碗的一邊,娜丹木盯着安鋒的眼睛,詢問道:“有人讓我問你一聲:你願意順從了嗎?如果你願意,那麽你将立即結束這種監禁生涯,否則,你将被關到老死。而在此期間,你沒有互聯網、沒有電話、沒有信件、沒有電視、沒有廣播。
你知道嗎,馬上會有命令,讓我們把你的同室囚友轉移,從此之後,整間囚室裏隻有你自己,如果以後你想說話想聊天,你隻能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