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安鋒忽然又覺可悲可笑——原來阿普頓小姐隻是一個棋子,綁架組織其實并不在乎阿普頓小姐是否曝光,并不在乎安鋒是否知道阿普頓小姐是綁匪的助手。
他們現在在意的是:利用阿普頓小姐誘逼安鋒屈服,把自己知道的機密,以及自己一身的計算機技術全部貢獻出來,替綁架組織服務。
所以他們才不在乎安鋒的贖金,所以他們才不在乎阿普頓是否曝光,如果安鋒願意爲綁架組織服務,那麽阿普頓小姐将是他們饋贈的禮品。
聯想到之前安鋒有意的試探,阿普頓小姐在說到綁匪問題的時候,眼珠中曾閃露出一絲陰霾,安鋒忽然明白了:看來阿普頓小姐确實曾經遇到過綁架,然後她被英俊的綁匪洗腦,開始與綁匪進行秘密交往,并偶爾送給綁匪幾個有價值的目标。
看來芮恩選擇這位阿普頓小姐也是有原因的。阿普頓小姐來阿郎河口拍攝寫真集,并不單純是一次走秀任務,選擇距伊朗如此接近的風景區作爲拍攝地點,阿普頓小姐是打算拍攝完畢後,與那位英俊的綁匪進行私下的會面,而安鋒的突然行動于擾了這次會面,于是他自然而然成了一位肉票。
飛機最終降落的地方是塞浦路斯島。
塞浦路斯這座島嶼在十字軍東征期間争奪非常厲害,當島嶼一半屬于土耳其,一半屬于西方世界的時候,雙方都打得後繼無力,于是這座島嶼被分割成兩半,一大半屬于土耳其,另一大半最初屬于英國,而後獨立,以英聯邦成員國的身份加入聯合國。
飛機選擇降落的地點當然是土耳其所屬的塞浦路斯部分,不過這部分也同樣獨立了,稱之爲塞浦路斯土耳其。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它是阿拉伯的,帶着濃郁的阿拉伯侵略者的風格。
作爲工業革命前世界大戰的争鬥焦點,塞浦路斯海岸上最缺少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古城堡,安鋒所乘坐的飛機是乘着夜色起飛,在黎明前降落在一座海邊城堡附近,阿布都拉在飛機停穩後示意安鋒下飛機,安鋒臨下飛機前不引人注意的掃視了一下伊爾飛機隻能乘坐八人的簡陋客艙,他走路時微微踉跄了一下,在閃電時間内,手心裏已經多了一枚從時間門内取出的追蹤器,大拇指輕輕一彈,這枚追蹤器粘上了飛機座艙壁,随即開始啓動。
安鋒彈出的是一枚長效追蹤器,這枚追蹤器所發射的信号間隔時間比較長,可以持續使用半年左右,在半年之内,這架飛機所有的動态将被記錄在案,芮恩有足夠的時間去接近這架飛機,并在飛機上做手腳。
塞浦路斯的海岸是美麗的,無數東西方歌曲都在歌頌這種哀婉的美麗。懸崖邊聳立的那座古堡美麗得如同月亮女神一般,走下飛機的安鋒此刻頭上沒有阿布都拉的黑傘遮擋,阿布都拉似乎對安鋒建立了一點信任,他背着手走在安鋒之後,任憑安鋒在自己附近晃蕩着。
當然,安鋒的演技絕對合格,他雖然走在阿布都拉前面,貌似阿布都拉一副放心的樣子,但他走得很小心,每當阿布都拉停止腳步,他總是提心吊膽的縮回自己邁出去的前腳,而後膽怯的望向阿布都拉,并默默測算着二者之間的距離——阿布都拉對安鋒這種謹慎态度非常滿意。
城堡的外形是典型阿拉伯式,主樓有着圓圓的穹頂,幾個塔樓同樣是圓形的,塔樓四角點着火把,火把搖曳中,整個建築有點鬼氣森森的。
現在是淩晨,可是還沒有到阿拉伯的早禱時間,天空雖然微微亮起,可是太陽還需要一個小時時間出來。這個時間正是薄霧升起的時候,塞浦路斯的海面上霧氣向來濃厚,半掩在薄霧中的城堡傳來隐隐的音樂聲,同時還有一個女生演繹着法語的藍調音樂。
正在向城堡大門走去的安鋒感覺那歌聲仿佛是海妖的歌聲,而他就像是被海妖歌聲迷惑的青年一樣,一步一步,毫不回頭的走向黑洞洞的城堡大門。
那是阿普頓的歌聲。
據說阿普頓有意向影視界發展。
據說她的經紀人已經開始與好萊塢接觸,一方面準備前往紐約,進入紐約時尚界并成爲美國時尚界的寵兒,另一方面,她還準備在某一部好萊塢新片中扮演舞廳歌女的角色。
其實阿普頓的嗓音并不好,但在這個二十一世紀,嗓音好不好并不是重要的,科技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可以對歌曲中的每一個音符進行逐字修飾,所以隻要阿普頓會“假唱”會張嘴配合口型,她就能夠成爲一名當紅歌星——當然,在她“假唱”的時候,播放的必定是經過電子合成的歌聲,而且這種假唱行爲一定要在國情特殊國實施。
現在,正播放的歌聲就是電子合成的,作爲一個高智商特工,安鋒甚至能辨别阿普頓歌聲中那些人工修飾的痕迹。這首歌曲雖然人工修飾的痕迹很濃,但看不出,阿普頓演唱這首歌曲的時候,必定是飽含着感情的——這是一首愛情歌曲。
爲阿普頓悲哀嗎?不,這是個純真少女,她不知道人世間的欺詐,不知道種種洗腦手法的惡毒,她渴望被關懷,即使在綁架過程中遇到綁匪的關懷,她也覺得溫暖,于是義無反顧的投入到綁匪的懷中,甘願爲綁匪付出一切,而綁匪顯然把對方當做了一個禮物,當做了一個武器,随時用來…爲自己的事業服務。
這是一種病,患上這種病很難治。因爲被洗腦後就會自覺自願的接受洗腦思維,然後變得喜歡用感情判斷是非而不是用智商,于是,說出真相就傷害了他的感情,爲此他本能的拒絕一切真相,拒絕從腦殘中清醒。
城堡的大廳鋪着厚厚的土耳其地毯,這種驢毛織就的地毯既酥軟又富有彈性,安鋒的腳幾乎陷到腳踝處,他順着音樂的聲音摸索着向樓頂平台走去,在他身後,阿布都拉與少年人沉默的持槍押送着他。
塞浦路斯海岸的風景極其美麗,這裏的海風像絲綢般柔軟,海水如同寶石般湛藍,懸崖峭壁給人以魔幻般的美麗。安鋒走入樓頂平台的時候,他眯着眼睛感受一下撲面而來的柔風,而後睜開眼睛打量着樓頂平台——實際上他在用肉眼測量星空,根據星星的位置判定自己的位置。
整個樓頂平台空空蕩蕩,隻有角落裏放着一台電唱機,那電唱機正在播放着一張電膠木唱片,唱機外形非常古樸,喇叭的形狀如同一朵喇叭花,而且是景泰藍材質的,阿普頓的歌聲正是從喇叭裏放出來的,有點悠揚,有點哀怨。
擁有超視感覺就是這點不好,很多事對安鋒來說已經沒有驚喜,但此刻他還要裝作驚詫莫名,他愕然的打量着樓頂平台,眼中的焦灼與渴望掩飾都掩飾不住。
身後的阿布都拉也有點詫異,計劃不是這樣的,這座城堡裏應該有人接應,但現在他們卻仿佛進入一個幽靈城堡,通往樓頂平台的門大開着,他們自由的進入城堡,沿途卻沒有一個人迎接,整個城堡沒有人活動的痕迹,唯一表明有人來過的迹象就是眼前這台電唱機。
安鋒一臉迷瞪的走到電唱機的跟前,伸出指頭輕輕撫摸電唱機的喇叭,表情溫柔的仿佛在撫摸阿普頓的秀發,他愣了一會神,手依舊放在喇叭上,扭過臉去,向阿布都拉發出詢問的眼色。
阿布都拉隻能不懂裝懂,他咳嗽一聲,神态強作鎮定的吩咐少年人:“去,把城堡的大門關上,再到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食物。”
少年人一個轉身,腳步咚咚咚的跑下樓梯,阿布都拉随即一攤手,示意安鋒找個地方坐下,他則緊了緊身上的步槍,斜靠在樓梯口若有所思。
安鋒搖搖頭,拒絕了對方就坐的要求,他繞着電唱機轉了兩圈,這是一台使用電池播放的電唱機,此刻唱片不知道播放了多少遍,阿普頓的歌聲已經因電量不足顯得有點顫抖……安鋒敏銳的目光在電唱機四周搜尋了一下,發現了幾個隐約的指紋。
那是男人的指紋,這個電唱機至少經過兩個人的手,而這兩個人都沒有特工應有的謹慎,搬動電唱機的時候沒有戴上手套,而這台電唱機表面非常光滑,于是他們的手就在電唱機外殼上留下了完整的五指指紋,以及隐約可見的半個掌紋。
安鋒沒有去觸碰電唱機,他背着手走到城堡邊緣,城堡修建在懸崖邊,透過城堡的胸牆可以看到海面上的波濤,以及遠處隐約的漁火。
這座城堡上還有火炮遺留的痕迹,地面上鑲嵌着粗大的鐵條,這是老式滑膛炮需要的導軌,火炮是沖着大海一側的,估計以前這座城堡也曾發生過劇烈的炮戰……安鋒想回憶,似乎奧斯曼帝國鼎盛時期,在塞浦路斯海面附近有一場大海戰,他隐約記得好像是英國海軍全殲了奧斯曼帝國的艦隊,于是奧斯曼帝國海上擴張的步伐被攔阻了,此後一直到奧斯曼帝國崩潰,他們的腳步也沒有越過東塞浦路斯。
大海對面應該是希臘了,奧斯曼帝國海上擴張的步伐雖然被英國人挫敗,但他們陸上擴張的腳步卻是被俄國人挫敗的,鼎盛時期,奧斯曼帝國占領了希臘,并将自己的勢力伸入愛琴海中,最終他們在阿塞拜疆附近撞上了沙俄的哥沙克部隊……
恍恍惚惚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位少年的腳步聲重新響起,他一路小跑着跑上樓頂平台,低聲用阿拉伯語與阿布都拉交流:“城堡裏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我在廚房找到了食物,我還找到了可以睡覺的卧室。”
阿布都拉小心地用眼角觀察着安鋒的動作,嘴裏無奈的回答:“那麽好吧,我們趕緊吃點食物,找個地方睡一覺,也許等我們睡醒,接應人就該到了……難道說我們提前到達了?”
少年人搖了搖頭,肯定的回答:“我們一點都沒有提前,進入城堡的時候我們最多離約定時間提前了五分鍾。”
阿布都拉沒發現安鋒表現出任何對阿拉伯語熟悉的迹象,于是他一扭身,背對着安鋒,若有所思的說:“怎麽回事?計劃怎麽出了變動……算了,這裏很安全,我們在這裏待夠二十四小時,如果還沒有人出現,那麽我們就按計劃撤離。”
阿布都拉此刻的動作很危險,他背對着安鋒,少年人的槍口又被阿布都拉的身體擋住,如果這時安鋒出手,保管将這兩個人扔下城堡,扔入懸崖下的大海。
但安鋒沒有動手,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中,面朝着大海繼續沉思着。眼見的晨曦越來越濃,附近某些清真寺接二連三的響起早禱的催促聲,而安鋒似乎迷糊住了,他一臉的怅然若失,一臉的憂心忡忡,滿腦門都是迷糊,壓根沒注意身後兩名押解人的動作。
阿布都拉與少年人交談完,一扭身望向安鋒,猛然間他才醒悟剛才的動作有多麽危險,他驚出一身冷汗,等少年人轉身跑下樓梯的時候,阿布都拉心有餘悸的擦了下冷汗,他的臉色倒是緩和了許多,不再一臉緊張一臉戒備,語氣和藹的說:
“沃爾金少校,我們下去吧,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在城堡裏各個房間察看一下,也許有阿普頓小姐遺留的物品。”
在這種情況下,沃爾金少校都沒有發動反擊,這很可能意味着沃爾金少校已經放棄了反抗,隻期待能夠順利見到阿普頓小姐,所以阿布都拉心中的弦放松了一點。
安鋒一臉的擔憂,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尾随着阿布都拉離開了樓頂平台,但他的心裏卻在冷笑,看來阿普頓的奸夫想跟安鋒玩心理戰,爲了讓心理戰術能夠逼真,他連自己人都瞞過去了。
阿普頓不在這座城堡裏,一是可以觀察安鋒的神态,提高安鋒的心理期望值,造成安鋒的大心理落差,同時也是爲了……防止被人追蹤到。
伊朗是一個極端主義盛行的國度,在這個國家藏匿肉票容易,然而由于國際社會的聯手制裁,伊朗與國際社會處于斷郵斷網狀态,即使在伊朗發出贖金要求,也不見得能夠順利發送到被綁者家屬手裏,同時,被綁者家屬支付的贖金也絕不可能流入伊朗,所以綁!匪必須把肉票移送出伊朗,才能讓人相信,他們接到贖金後會順利交出肉票。
然而從伊朗将肉票運送出來,也是一項難度很高的任務,雖然登機之前綁匪們采取了很多迷惑動作,但也不能保證他們的飛機不被監控。尤其是較爲重要的肉票,必定要經過多次倒手,才能保證他們自身的安全。
所以這座城堡沒有接應者是可以理解的,但接應者沒有走遠,他們必定躲在附近,通過各種遠程手段觀察着城堡的動靜,所以安鋒也不敢輕舉妄動。
城堡廚房内,食物都非常新鮮,冰箱裏的蔬菜,生産标簽居然是昨日的……當然,阿布都拉并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他負責盯着安鋒,少年人忙碌着燒飯,他拆下蔬菜的标簽繩的時候,隻是随意的扔在垃圾桶裏,坐在餐桌邊昏昏欲睡等待食物的安鋒,在目光一閃間看清了标簽上的日期。
阿拉伯人不懂得什麽叫間諜術——說實話,現在阿拉伯人的間諜術都來自中情局的培訓丨在蘇聯入侵阿富汗的時候,出于冷戰對抗目的,中情局培養了一批阿拉伯間諜,這群間諜後來都成了阿拉伯人的精神領袖,他們教會了其餘阿拉伯人如何竊取情報。
這也許是另一種山寨。精神領袖們山寨了的間諜技術,并傳授給阿拉伯人,于是阿拉伯人知道該怎麽搜集情報,該怎麽刺探與潛入——但他們在“基地”訓練學校學到的都是大框架,在細節上總是做的不到位,比如此刻,阿布都拉不應該邀請安鋒進入廚房,親眼看着少年人打開冰箱制作早餐。
當然,阿布都拉也許沒有大意,他這麽做也是有原因的,比如他們隻有兩個人,而他要保證随時盯着安鋒,又要随時提醒少年人,引導少年人的行爲。而安鋒之前的表現,包括在阿郎河口的表現,都在顯示着沃爾金少校隻是一個軍隊輪值人員,擅長使用計算機而不擅長槍械,甚至雖然體魄健美,但在體能上的反應卻比較遲鈍。
阿布都拉寸步不離的盯着安鋒也有好處,比如在對方不錯眼珠觀察下,安鋒隻能裝出一副虛弱姿态,他不能放肆的觀察這間餐廳裏是否有監控器,也無法判定此刻是否有人在通過遠程網絡,分析着餐廳的動靜。
天逐漸的亮起,阿布都拉神态有點焦灼,這個時候還沒有見到接應人出現,他已經有點絕望了,等小鬼飯做好之後,緊張的阿布都拉忘了招呼安鋒,隻顧自己埋頭吃了起來。等這頓飯吃完,小鬼端上溫溫的奶茶,阿布都拉惬意的喝着奶茶,這才想起對面的安鋒。
安鋒吃的并不快,他顯得心事重重,阿布都拉揚起眉毛,玩味的說:“哦,我記得你已經超過十個小時沒吃飯了,不,應該是十六個小時。我很納悶,你連續七十二小時沒有吃飯,然後在我的目光監督下,隻吃了一點可憐的食物,你怎麽能夠繼續堅持十六個小時沒吃飯?你的忍耐力太令我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