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小姐這話讓人不好猜測。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人問這句話,那麽根據話中透露的意思,要見面的這個人,安鋒可能認識,但絕不會想到他的出現。
可是男爵小姐偏偏不正常。
這位貴族小姐從小沒學過正常的課業,他們學習的是如何享受生活,以及對藝術的欣賞力……按通常的說話,這男爵小姐也就是文青一枚,而且是個外國文青,她的腦海裏就沒有“現實”這個詞彙,一旦感情上來了,她可以完全憑借感情做事,而且她有感情沖動的資本。
所以安鋒對她的提問隻是搖搖頭,他溫和的笑着,溫和的回答:“這麽難猜的問題,一點線索都沒有,你讓我怎麽猜啊?”
好吧,男爵小姐并不是一個低智商的人,她可以單純,但絕對不會單蠢,隻不過她考慮問題,帶有一點非理性的文青味兒,而安鋒考慮問題則帶着科學類專業學霸的慎密邏輯性,當然,這樣邏輯性可能是冷冰冰的,可能是不參雜任何感情的,他往往一針見血直指真相,但卻讓人讓人在情感上無法接受。
男爵小姐是美麗的、嬌嗔的,在她的圈子裏,男爵小姐同時以智慧壓倒周圍的男性,這使得她很驕傲,驕傲的男爵小姐喜歡看到男性在自己面前服軟,安鋒這次坦白認輸,雖然有一點非理性味道,但男爵小姐卻覺得很開心。
終于,對面這家夥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哈哈,好開心,當然,他即将見到的是何人,我不會告訴他。
安鋒見到的是一位七十餘歲的老人,這位老人身上充滿着日暮西山的氣息,看起來非常衰老,非常的有氣無力,他住在城堡頂層最大的一間客廳内,壁爐邊是他的工作桌,現在是初春,壁爐裏的火熊熊燃燒着,烘烤着老人的身體,使得老人渾身散發着一股腐朽的氣息。
老人面前的桌子并不大,有點像國内象棋桌那麽大小,桌子上放着一副沙盤沙盤呈現的地形,有山梁有山谷,還有小河與水墨坊,老人正搬弄着幾個錫兵,他仔細的雕琢着錫兵的頭像,然後将雕琢好的錫兵一個個擺放在山坡上,已經完成的陣地上還有華堂火炮、華堂槍兵,以及大量身着紅色騎兵裝的騎兵,而那些錫兵隻有一點五厘米長短,很精緻、很袖珍。
一眼望過去,安鋒就發現對方排列的是滑鐵盧戰役,當然,滑鐵盧戰役雙方參戰人數高達五十萬,老人雕琢的這個沙盤,隻是戰場的一個局部,根據畫面安鋒推測這個局部有可能是左翼,發生在某個村莊的陣地争奪戰。
西方人打仗,出動幾百個人進行的交戰,有可能就是國戰了,而幾十萬人的交火,在中世紀來說,可能是絕無僅有的超規模戰役,因此滑鐵盧戰役的戰場狀況,被很多軍事發燒友們一遍遍狂熱複制着。
活波好動的男爵小姐領着安鋒進了房間之後,也變成了乖乖女,她一聲不吭、不敢亂動,靜靜地站在距老人五六步的距離外,裝雕像,她也沒有給安鋒介紹……當然,安鋒也無需對方介紹了,他隐約猜到了對面這位老人是誰。
老人細心地将錫兵插好,這一事件足足花了五六分鍾,在此期間安鋒與男爵小姐一聲不吭,直到老人檢查完自己的手工制品,長長的、衰老的一聲歎息:“當時,我在那,我再現場。”
這不是穿越人士的話,也不是活了幾百年老妖精所說的台詞,他是巴頓将軍的名言,而後者是一個戰争狂,是一個把戰争當做職業的典型軍人。
當時,巴頓将軍率軍打退德軍,赢得了非洲戰場的全面勝利,他帶着副官巡視埃及古戰場,而後狂熱的向副官描述那場三千年前的戰争,而後,他很認真的告訴副官:“當時,我就在現場。”
安鋒挑起了眉毛,詫異的問:“左翼?”
老人鄭重而認真的點點頭,開始用充滿老人斑的手指着錫兵隊列,講述左翼的領兵将軍、軍團長,他甚至詳細的介紹起左翼的某個連,指着錫兵隊列,如數家珍的講述每個士兵的名字、職銜、戰場表現,以及在何種狀況陣亡的。他的這些話,用老人慣有的平緩語調說出來,充滿着陰森森的味道,讓人感覺到仿佛是一個千年老鬼,在講述他的親身經曆。
他的語氣是如此肯定,如此堅信不疑,很容易摧殘人的自信心,讓人的思緒陷入對方的語境當中,但安鋒沒有被對方吓到,他平靜的聽着對方的叙說,時不時的求證兩句臉上的表情全是驚歎與佩服。
老人的語速很慢,這番講述足足持續了四十多分鍾,四十多分鍾後,老人揮了揮手,指着另一端牆壁的書櫃慢悠悠的說:“書架的排三号櫃子,你幫我把第七本書拿過來。”
安鋒二話不說,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到書櫃前,這書櫃的編号是從上往下數的,排在第四個櫃門,第三層是從天花闆開始數,其下第三層書架,安鋒靈巧的爬上旁邊的梯子,毫不猶豫的拉開書櫃的門,從裏面挑出老人指定的書籍,一點沒有質疑、沒有猶豫的将書遞給老人。
而老人結果書後,摸起書桌邊的鋼筆,直接在扉頁上寫了幾個字,而後将鋼筆别在書頁上,連書帶筆一塊遞給了安鋒:“我寫的,送給你。”
安鋒稍稍愣了一下,取下書本的時候,他并沒有看書的名字,這本書看起來很陳舊,裝訂風格是兩百年前流行的款式,書的扉頁是用上好的羊皮紙做蒙皮,上面寫着幾個燙金的字:“我在滑鐵盧交戰”。
安鋒忍不住想打開書本看一看這本書的作者我是誰,但他用最大的毅力抑制住了沖動,他恭敬地收起書,向老人淺淺的鞠了一躬。
老人遲鈍的揮了一下手,一個面色蒼白,穿黑衣服的意大利人幽靈般的走進老人身邊,遞給老人一根手杖,這根手杖非常樸素,隻在手杖的頂部鑲了一枚二十多克拉的黑金剛鑽石,其餘部分一點裝飾都沒有,整體灰撲撲的,看不出是什麽金屬制成的,但這種金屬一定很輕,韌性非常好。
老者雙手住上了拐杖,右手的食指撫摸着鑽石的邊緣緩緩地說:“你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是個不容易動搖的人,這我就放心了。”
說罷,老者在旁邊管家的攙扶下緩緩的站起身來,遲鈍的向外走去,安鋒倒是很注意的看了一下攙扶老者的管家,因爲這位年輕管家長相實在太俊美了,一頭白金色的短發,相貌有點類似著名男模的盧克·沃洛,完全一副男神形象,俊美的令人心尖發顫。
可是男爵小姐對這位俊男卻視若無睹,整場對話中,她那美麗的大眼睛一直低垂着,隻顧看着自己的腳尖,等到老者被攙着出門,男爵小姐這才輕輕地松了口氣,她以爲自己的放松動作不引人注意,但在格外寂靜的大廳裏,她的吐氣聲格外響亮。
這位老者一定是掌管貝迪鮑利神秘社團的大長老,安鋒這次進入巴基斯坦,動用了黑手黨的軍火走私線路,而他如今與男爵小姐合作,進行海底鑽礦,這一産業将是下一個世紀的希望,老者出馬正面接觸一下安鋒,也是理所當然的。
也許,在老者充滿自信的講述下,意志稍稍不堅定就會被老者的語言所催眠,以爲老者确實活在拿破侖時代,進而一直活到現在,但安鋒的神經絕對是鋼鐵制造的,他一旦下了判斷的事情,任何人任何事都動搖不了他的判斷,因爲他堅信自己的判斷絕對是經過嚴謹的推理,而得出的唯一正确答案。
所以老者花了四十分鍾的講述,沒有動搖安鋒的判斷力,由此老者的結論,安鋒是個絕對自信的人,是個意志堅強的人,是個毫不動搖的人。
這就意味着安鋒與男爵小姐的相處,絕對是安鋒理智思考下的選擇,這個選擇不會輕易動搖,對于貝迪鮑利社團來說,這樣的人對組織有幫助,即使他偶爾動用了社團的資源,社團也不用擔心無法收回成本。
老者就這麽一去不回頭,用超視感覺鎖定老者的安鋒還發現,當老者走出城堡後,四周冒出十幾個保镖——當然,安鋒早就發現了這些人的存在,正是如此戒備森嚴的狀況,才讓安鋒隐約判斷了對方的身份。
保镖們簇擁着老者,如潮水般從城堡撤走,這些人走進了漁夫小鎮,迅速消失在碼頭上的一艘遊艇中,遊艇立刻起錨,馬上消失在大海裏,而這時候,男爵小姐正領着安鋒餐館空無一人的城堡,在此期間,她對老者的身份,一個字的解釋都沒有。
這座城堡曾經是十字軍的防禦之地,城堡裏有一條密道穿透懸崖,一直通向懸崖底部,在懸崖底部有個大型溶洞,據說溶洞底部直通大海,是要一個猛子紮下去,憋着氣潛遊五分鍾左右,就能遊出懸崖,到外面的大海上。而這座海地通道,即使在落潮時分,洞口也不會露在海面之上,所以對隐秘,絕對不被人知曉。
男爵小姐倒是不見外的讓安鋒參觀了溶洞,他領着安鋒離開洞底的時候,一邊順着台階晚上走,一邊介紹:“也許你會想,知道這條秘密通道,就可以從外海直接潛入城堡内…哈哈,做到這一點也不容易,因爲海面都在我們的監視之下,而那個洞口很難尋找,即使有人找到洞口潛進來,他又能做什麽,這座小島隻是大家度假的小島,在島上禁止攜帶槍支。
所以潛入這座小島,除了能找到幾個頹廢的、準備退休的度假人員,你還能找到什麽,這裏真不知道花大價錢潛入。”
停頓了一下,男爵小姐的目光落在了安鋒夾在腋下的書上,她指了指安鋒依舊插在安鋒書頁上的鋼筆,提醒道:“那支鋼筆你收好,這支鋼筆的外殼來自一副十二世紀的米蘭铠甲,擁有這種鋼筆的人,都是我們社團認可的貴賓……嗨嗨,你隻要衣兜上插着這支鋼筆,可以進出任何家族領地,不受攔阻不被盤查。”
老人贈出的那支鋼筆造型很簡單,它的外殼是銀質的,唯一獨特的是鋼筆的筆帽下部,帶有一層銀裙邊,以至于飽滿的筆帽卸下來,放到桌子上,外形像一副機關铠。
說了這麽多,男爵小姐依舊沒有解釋那位老者的來曆,這種對話模式看起來很怪異,但男爵小姐與安鋒之間似乎固定了這種對話模式,兩個人同樣是擁有很多秘密的人,安鋒兩手空空,突兀的出現在島上,島上的警戒線一點沒有發現安鋒是怎麽來的,對此安鋒不用解釋,男爵小姐似乎已經心領神會。
同樣的,安鋒也不需要男爵小姐過多的解釋,他隻要知道男爵小姐通過家族關系,向他引薦了一位有勢力的老人,這就夠了,他領着份情。
安鋒想到自己兩手空空的過來,稍稍有點尴尬,但實際上他這趟巴基斯坦之旅,收獲并不小,可惜這些收獲無法拿出來見光,更重要的是這些收獲想必海底采礦公司的收獲,完全不夠塞牙縫的。
男爵小姐引領着安鋒來到城堡的一間房子,這棟房子裏擺放着一台數控機床,同時還有堆積如山的寶石礦料,玉石礦料,以及各種貴金屬礦料。
牽着安鋒手的男爵小姐走到機床前的大工作台邊,工作台上扔滿着各種設計圖紙,男爵小姐抓起一疊畫稿,一邊炫耀的展示着,一邊說“你瞧,這是我設計的畫稿,我覺得有一些靈感,帶有一些遺憾,唉,現在的産品設計已經進入了立體化時代,平面的畫稿展示不出産品的風采,我現在正在學習三維立體制圖,你對計算機怎麽看?能教教我嗎?”
安鋒笑了一下,他回答:“高中時段我曾編錄(盜版)了幾個程序,我現在擁有十一個軟件的專利技術,這樣吧,我給你編一個三維制圖軟件,你可以把你的想象力在這份軟件上實現……”
當然,編制軟件工作是非常枯燥的,盡管安鋒十個指頭在鍵盤上活似飛舞的蝴蝶,但男爵小姐看了片刻,立刻走到工作台邊,開始思考自己的設計,當然,這種思考并不是一味的沉思,男爵小姐浏覽着世界各地的風景,浏覽着世界各地的園林建築,以期從中能尋找靈感。
一上午的功夫,男爵小姐看了幾個小時的圖像,安鋒一份軟件已經編錄成功了。其實這份軟件不能算他編制的,他隻是給出一個研究方向,剩下的步驟則由智能電腦進行推導與完善,一個大型的軟件,編錄工作常常需要幾年時間,需要數十人的努力,但安鋒隻用了一上午就能完成,沒有智能電腦的幫助,這可能嗎?
這份軟件經過簡單運行測試後,被迅速發送到吳兮悅那裏,由後者申報專利,挂牌出售,安鋒倒是沒把這個當做一條财路,因爲這太駭人聽聞了,其實他并不是計算機天才,也沒打算在這方面發展。
中午時分,兩人是在城堡了吃的飯,吃飯的功夫,安鋒教男爵小姐操作三維制圖軟件,場面很是溫馨,以至于他們遲遲未歸,幾乎錯過了晚飯。
在城堡曬台,目睹了夕陽西墜後,兩人手牽手的走出城堡,順着鄉間小路走下懸崖,愛神小屋就在漁夫小鎮邊上,走到門口男爵小姐卻不願意進去,她牽着安鋒的手招呼:“去碼頭上吧,這時候阿雷多應該回來了,阿雷多喜歡釣魚,我們去看看他今天的收獲,也許能爲晚餐添一份菜呢。”
安鋒像個熱戀中的男人一樣,顯得有點蠢頭蠢腦的答應下來,這時候阿蓋爾從樓頂曬台探出頭來,沖安鋒吼了一嗓子,安鋒擡頭仰望的時候,不知不覺背上的汗毛豎立了起來——剛才走下懸崖小路,安鋒就感覺到漁夫小鎮氣氛不對勁,似乎多了點什麽,又似乎少了點什麽。
這座小島安鋒并不熟悉,當然,處于做客的規矩,他也不方便去深入了解這座小鎮,可是擡頭仰望的功夫,他終于明白了,小鎮上忽然多了一股殺氣。
說到殺氣,很好笑的是安鋒以前拒絕承認這麽玄幻的東西,但此刻他的第六感卻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無質的寒氣,這股寒氣裏飽含着殺意,在他擡頭仰望的功夫裏,從樓頂曬台探出身的阿蓋爾似乎毫無異常,他沖安鋒揮了揮手,簡略的說:“我吃了,你們這是去哪?你們回來後不用找我,我打算去散步。”
在此期間,男爵小姐并沒有停下腳步,她手裏牽着安鋒,所以安鋒隻能堆着若無其事的微笑,一邊與男爵小姐喁喁細語,一邊瘋狂的用超視感覺搜索周圍。這麽濃厚的殺氣是怎麽來的?不對,也許是血腥氣,難道是因爲剛剛殺過人的刺客躲在島上休假了?哈哈,其實我不是這樣的刺客嗎?不過我喜歡遠程射擊,而對方有可能喜歡用匕首近身搏鬥。
漁夫小鎮上的房屋多數空着,偶爾有幾個房間住着人,裏面的人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看電視酗酒,這座小鎮隻有一條街,沿着街分布着兩排房子,街道上的人很稀少,小鎮盡處有兩位婦女,做修女打扮。
小鎮中途有一位胖子,穿着沙灘短褲,花格子襯衣,戴一頂草帽,邊走邊擦汗,他正在經過一扇門戶,這時,在他身後房門平平常常的打開了,那胖子眼珠一轉,發覺門裏走出來一位金發女郎,很美豔很動人,胖子微微一笑,點頭打了個招呼,繼續行進着。
這時候,胖子已經走到門闆,恰好位于門邊柱子的夾角處,而遠處觀察街道的安鋒發覺門裏走出的金發女郎後,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左手一支手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那是……失蹤的蘇珊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