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鋒選的這家咖啡館距離修車鋪不遠不近,恰好兩公裏半路程,亞曆山大港的早晨比較甯靜,除了一遍一遍催人禱告的聲音,聽不到其他的雜音,沒有汽車開動的聲音,沒有父母們催孩子上學的聲音。
埃及已經實行了宗教改革,把自己改爲世俗國家,這意味着宗教不能于涉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比如當晨禱的号子喊起的時候,安鋒不禱告反而來咖啡館吃早餐,也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責。他這裏跟人已經下上國際象棋了,店中照樣沒有人有任何異議——如果這種行爲在伊朗或者阿富汗,過路的群衆會感覺到憤怒,沒準會投擲石塊攻擊安鋒,以及這家咖啡館。
剛才那聲凄厲的慘叫剛好在催促禱告聲平息的時候,這時天逐漸亮起,但是大多數早起的人并沒有着急着上街,他們有些人跪在地下開始禱告,有些不虔信的人則去了洗手間廚房之類地方,此時因爲街上沒有汽車聲,所以那一聲喊叫顯得格外高亢——在沙漠中生活慣的人,嗓門都格外高亢。
咖啡館裏的人聽到喊叫聲,有的人不爲所動,比如安鋒就在繼續下棋,有的人則停止下棋動作四處張望,多事的人甚至跑到街上沖喊傳來處眺望。
不一會兒,街道沸騰開來,嘈雜的喧鬧聲逐漸響起,其中還有婦女的哭喊
咖啡館店主也是一名多事者,他走到咖啡館外,拿出兩枚硬币召喚路邊兩位沒上學的小孩,低聲吩咐了幾句,兩名小孩拿上錢,甩開腳丫子向嘈雜聲發出的地方跑去。
喧鬧持續了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後才有警笛逐漸響起——埃及警察的行動速度是出名的遲緩,但是警笛剛響起,計算機小貓立刻監聽到了電話裏幾個通話聲。
安鋒若無其事的站起來,他付了自己的早餐錢,然後好心的替對弈的棋手支付了早餐費用,他不好意思的沖對方笑了笑,而後解釋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上班了,這一局……”
對面的棋手智商也很高,他指了指腦門,馬上回答:“對弈的棋局我都記下了,下次你想繼續這盤棋,三個月内随便哪一天,就在這個時間段,到這家咖啡館找我,我必然在這裏等候。”
安鋒笑了笑,彬彬有禮的沖對方行了個禮,走出咖啡館的時候,安鋒發現咖啡館店主正在向修車鋪方向張望,安鋒假裝好奇的問了一句:“發生了什麽事?”
咖啡館館主指了指修車鋪方向,回答:“據說拉裏修車鋪昨晚發生了滅門慘案,修車鋪店主跟他的幾個兄弟侄子全被人殺了,但睡在他們身邊的妻子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所以當她們睜開眼,發現自己睡在血泊中……”
安鋒禮貌的點點頭,好奇的伸長脖子望了一下修車鋪方向,而後一轉身,若無其事的向街角走去。
在他身後,已經有一群人圍上咖啡館老闆了,咖啡館老闆繼續介紹說:“……很蹊跷的謀殺案,據說鋪子裏還有兩名學徒工,屋頂還睡着人,但屋頂隻死了一個人,其餘人完全不知道謀殺發生在何時何地……”
安鋒沿着小街走了幾步,拐進了旁邊的側巷,開始用挑剔的目光挑選着旁邊的汽車,這時候,一名接受安鋒雇用的學生已經進入安鋒宿舍,提走了安鋒的箱子,這人的動作幾乎是在警察眼皮底下進行的,但因爲這名學生與案情毫不相于,警察并未詢問對方。
這名受雇人員沒有見過安鋒,他隻是在網上發了一個兼職帖子,被安鋒雇過專門取箱子,按約定他會把箱子送到一個指定地點。這是份正常的兼職工作,所以該學生表現得很正常,他正常的站在好奇的人群中,打量着修車鋪的小院,看到警察開始封鎖修車鋪所在院落,并開始例行搜查——他們從小院當中搜出了大量的軍火。
随着一隊隊警察趕來增援,提行李的大學生感覺氣氛有點緊張,眼看着約定時間到來,他趕緊提着行李離開修車鋪……最後,他把行李存入亞曆山大港船員碼頭一處土耳其浴室的存衣間,然後按照預先的約定,把安鋒宿舍鑰匙、存衣櫃鑰匙送到亞曆山大港體育館。在那裏,同樣一名受雇于安鋒的陌生人接過大學生轉來的兩套鑰匙,将對方應得的酬勞支付之後,他按照指示,丢棄了安鋒的宿舍鑰匙,取出了安鋒的行李,将這份行李打包寄出,而後将郵寄單号碼告知自己的雇傭者。
接下來,他的信用卡上多了一筆約定的酬勞……
其實安鋒用過的東西并不一定要回收,當然,這些東西即使落在别人手裏,也不會留下任何線索,比如箱子裏面的武器,安鋒從來沒有使用過。比如箱子裏面的兩部電腦,其中一部錄制着對修車鋪的監控錄像,即使落到警方手裏,他們頂多也隻能查到安鋒的化名而截止。
至于另一部電腦,那隻是單純的通訊器材,是安鋒與計算機小貓通話使用的,雖然緩存裏存了一點東西,但那些加密資料也不是十分要緊,因爲該删的,安鋒使用之後肯定會删除。
當安鋒開着偷來的汽車進入亞曆山大港西城區的時候,那位受雇大學生已傳來包裹如約寄出的消息,安鋒随即向留尼旺群島銀行發出付款指令——這之後,他留存在修車鋪對面宿舍的痕迹徹底消失了。之前他租下了那套房子,房租付了半年,或許在随後一段時間,警察會逐一調查附近的租客,但也許不會
當然,如果警察調查周圍租客,那麽安鋒的疑點肯定能曝光,不過,安鋒沒有給對方留下任何追蹤線索。警察們隻能從古玩店老闆那裏得到一個安鋒的模拟畫像而已,但這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這個時候,安鋒已經追蹤到了西城區一棟别墅。
這棟别墅占地很大,庭院地面密布着草坪,這座庭院既沒有種花也沒有種樹,除了一片綠茸茸的草坪,隻有庭院中心宛如宮殿般的四層樓房,所以安鋒雖然動作靈巧,雖然落地無聲,但他翻進院子裏,身子站在光秃秃的草坪上,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發現了。
接下來安鋒沒有掩飾行蹤,他沒有躲躲閃閃自欺欺人的溜到别墅樓房前,他背着手,手放在背後提着一隻帶消音器的手槍,這隻手槍是從修車鋪翻到的,而此刻在他身上還隐藏着三隻手槍,左右大腿處,以及左腿腳踝關節處。
安鋒慢慢的走進别墅大樓,他好奇地打量着房屋建築,繞着别墅轉了一圈,在此期間,别墅的人通過攝像頭觀察安鋒,他們不知道,安鋒也在利用超視感覺觀察他們。
轉一圈過後,安鋒找見了車庫門,他蹲在門鎖前,用兩根别針快速撬開了鎖,而後推門而入,門在他後面立刻自動鎖定,車庫的燈逐一亮起,照亮了車庫中央的那輛瑪莎拉蒂車。
安鋒站在原地沒動,他的脊背離車庫門不遠,這時隻見他歎了口氣,把握槍的手從背後拿到胸前,他平靜地走到瑪莎拉蒂車跟前,把手槍舉在空中亮了一下,然後小心仔細地将手槍放在瑪莎拉蒂車的前引擎蓋上。
手槍一離手,安鋒退後兩步……果然,車庫裏的喇叭響了,喇叭中說話的人自認聰明,他們并不知道,安鋒已經看到此人位于三樓書房,書房裏同時坐了四名持槍的壯漢。
說話的是一位銀發老人,因爲年紀大了,這人的膚色已經變得很淡,他正在書房細心用雪茄剪剪去雪茄煙尾,然後若無其事的按動桌上的烘烤器,開始烘烤雪茄煙杆,同時頭也不擡的對着辦公桌上的喇叭說:“年輕人,說說看,你怎麽追蹤到這裏的?”
車庫内的安鋒羞澀的一笑,他兩手舉到頭上,雙手交握抱住腦袋,一副标準的阿拉伯投降姿勢,而後弱弱的用阿拉伯語反問:“這種小節問題,需要解釋嗎?”
這個時候,四名手持自動步槍的人正在沿着走廊奔跑,說話間他們已經堵住了車庫通往樓内客廳的大門,然後彼此比劃着手語,做出标準的警戒姿态,似乎在商議是否要進去把安鋒押出來。
三樓書房的銀發老頭感覺雪茄煙已經烘好了,他拿起雪茄煙,用一個長杆火柴點燃煙卷,一邊噴吐着煙霧一邊含糊的說:“沒錯,這些細節确實無需解釋,看來馬哈德是你下的手,你在他車上裝了跟蹤器,所以預先知道他的行程,于是你伏擊了他。
但我感到奇怪,馬哈德似乎并不是你的最終目标,你殺了他,還追到了這裏,速度快得讓我來不及準備,所以,你真正的目标是我——誰派你來的?别告訴我是埃及警方,我昨晚還跟警察總長吃過飯。”
安鋒笑了笑,做出一副勇敢的模樣,莊嚴地閉緊了嘴,銀發老頭從監視器裏看到安鋒這個形象,随即在喇叭裏下令:“把他抓起來,幫我好好問問,我一定要知道誰是幕後指使者。”
車庫通向客廳的門立刻開了個縫,老頭在喇叭裏繼續恐吓安鋒:“放棄抵抗吧,這是一間全封閉車庫,你面前的瑪莎拉蒂有遙控發動功能,如果你想反抗,我隻要封閉了車庫,發動瑪莎拉蒂車,那車裏有足夠的油量,排出足夠的一氧化碳……
你堅持不了多久,與其讓我用一氧化碳把你迷昏,還不如老老實實地投降,然後告訴我幕後指使者,我會給你一個有尊嚴的死亡。”
老頭說完這段話,車庫那扇半掩的門繼續開啓,從門口快速探了出來兩個槍口,與此同時,三樓上的銀發老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監控器,他發現監控器裏安鋒沒有任何動作,依然雙手抱着腦袋,一副乖乖投降的模樣。
走廊裏四個武裝分子手持半自動步槍沖了進去,老人悄悄地松了口氣,也就在這時,坐老人對面同樣在觀察監視器的一位年輕人跳了起來,他伸手拉過老人的手,低吼道:“快走,快撤。”
老人順從的走了幾步,他吐出雪茄煙,匆忙地問:“怎麽了,一切很正常
剛才拉扯他的那位年輕人一邊領着老人向門外跑,一邊說:“他不是一個人,監控器畫面上他在投降,但畫面上的時鍾始終沒變,你看到的投降畫面是錄播的假象。”
這話一說,老頭立刻明白了,他腳下加快了腳步,也就在這時,他聽到走廊内響起了快速的射擊聲,聲音很低啞,明顯是用帶消音器的手槍射擊的,而這時老頭剛剛沖出三樓書房。
拉着老頭的年輕人一見勢頭不對,趕緊拉着老頭重新回書房,這些人沖到書房後立刻鎖好門,另兩位同伴利索的掀起沙發頂住書房門,一番布置後,拉着老頭手的年輕人匆忙問:“書房裏緊急逃生通道在哪?”
老頭歎了口氣,走到辦公桌前,他拉開一個抽屜,露出抽屜裏的一個啓動按鈕。
也就在這時,大樓的門鎖響起了兩聲咯噔,稍停,又是兩聲咯噔,門内的門鎖把手立刻飛出來,保镖們見此情況,二話不說,用手裏的武器瘋狂的隔着門闆沖屋外射擊,子彈如潑雨般打過去,十五秒鍾過後,保镖們把彈夾内所有子彈打空,連保護老頭的年輕人也打光了手槍裏的子彈,橡木大門上彈痕累累,也就在這時,老頭按下了逃生通道的按鈕。
所有人都忙着換彈夾,就在這時,大門發出轟的一聲響,整扇門闆像遭受了十噸鐵錘的撞擊一般轟然脫離門框,撞得門後阻擋的沙發四處歪斜,然後門闆飛舞着倒下,而就在這時,銀發老頭滿臉的詫異,他伸出指頭,再度按了一下剛才的按鍵。
四周依然沒有動靜,逃生通道沒有打開,老頭深深地歎了口氣,而就在這時,門口一個黑影快速閃動,當這個黑影掠過大門的時候,槍聲快速響了四響,兩位堵門的保镖身子旋轉的跌出去……
這時,保護老頭的保镖剛剛上好彈夾,拉開槍栓,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舉起槍來,剛才飄過門口的黑影重新飄回來,一個人影重重地踏在倒下的門闆上,他一手一支槍,指着保護老頭的保镖,嘴裏露出嘲諷的笑。
書房内唯一幸存的保镖感覺尾椎骨似乎爬上了一條蝮蛇,一陣冰冷的感覺從尾椎骨逐漸向頭頂蔓延,他感覺手中的槍異常沉重,盡管他已經做好了射擊的準備,隻要槍口擡一擡就可以打出子彈,但擡起槍口這個動作,讓他感覺到冷汗直流。
反而是銀發老頭很光棍,他平靜地招呼自己的保镖:“阿裏裏,算了吧,我們已經輸了。”
阿裏裏手一松,上了膛的手槍從他手中自由落體墜落,墜到松軟的土耳其地毯上,阿裏擡起眼來,看清了面前這位刺客。
對面這位刺客很年輕,二十出頭的模樣,臉上似乎稚氣未除,标準身高,膚色很蒼白,相貌是一副埃及人的模樣……然而所有玩槍的人都知道,這樣年紀的小青年最可怕,他們沖動,他們不顧後果,他們格外敏感,對任何冒犯行爲反應格外劇烈。
唯一幸存的保镖看清了他的對手,巨大的沖動讓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你怎麽做到的?”
安鋒知道對方問的是什麽,他問的是:老頭按動逃生門啓動鍵,爲什麽逃生門沒有打開,安鋒怎麽做到這一點的——這個功績,一半歸功于計算機小貓,一半歸功于安鋒。
安鋒咧開嘴,他收起槍,從門闆上跳下來,一邊輕盈的走向這兩個人,一邊随口回答:“這沒什麽,這間别墅已經完全斷電了,任何電動開關門都已經無效……還有什麽問題嗎?”
其實安鋒沒有向對方解釋的義務,但他現在心情很好,再說,他扮演的是一個青春朝氣的沖動青年不是嗎,這類青年往往比較饒舌,比較喜歡炫耀自己,比較自認爲聰明智慧。
銀發老頭接過安鋒的話,馬上提問:“我比較好奇,你怎麽在馬哈德車上安了追蹤器,馬哈德難以接近,他這輛車也更難以接近。”
安鋒這時已經走到距離兩人兩步遠的地方,他停住了腳步,好奇的歪着腦袋反問:“難道你們沒有檢查過那輛汽車?”
銀發老頭笑了笑:“你來的很快,超出了我們的想象,我們沒有時間檢查那輛車,我們還在等待馬哈德的屍體。再說,那個車庫是全封閉的,牆壁包裹着鋼闆,我們以爲無線電追蹤信号傳遞不出去,但現在看來……你想讓我做什麽?”
安鋒忽然擡起左手,槍口幾乎頂着那位唯一幸存的年輕人的額頭,他沖老頭笑了笑,一邊扣動扳機一邊回答:“在車上裝追蹤器,這太簡單了,隻要汽車開到街上,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安裝追蹤器,比如在馬路上預設磁力感應盤,等到目标車輛駛過,啓動磁力感應盤,追蹤器會自動吸附在車底。
還比如,可以通過遠程射擊的手段,把需要的追蹤器射入汽車不起眼的位置,比如門把手,比如保險蓋,以及引擎格栅顯然,你的思想已經老舊了,已經不适應這個時代了,你能活到現在,純屬僥幸。”
爲安鋒的話做注解的是,那位年輕人的屍體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