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折騰,回到安鋒在老城區的蝸居後,已經是夜裏了。回首眺望過去,不遠處巨大的金字塔在激光燈下非常顯眼……唉,沒到過開羅的人無法想象金字塔的雄偉,夜空下地平線盡處的金字塔仿佛一座……近在眼前的高樓大廈,在激光燈下它那巨大的身軀非常醒目。
不,它比任何高樓還要雄偉,月亮隻不過挂在它的塔尖。
開羅的夜晚才是真正具備活力的夜晚,白天,酷熱的沙漠太陽讓人感覺置身蒸籠,哦,蒸籠已經難以形容開羅的炎熱,因爲這裏氣候極度于燥,汗珠一冒出體外立刻會被蒸發,所以開羅的炎熱讓人沒有汗流浃背,但是那種于熱卻讓人從心裏的燥、燥的心煩意燥卻沒有一滴汗。
唯有到了夜晚,涼爽的尼羅河季候風吹拂過來,整座城市點亮了城市燈火。暮色蒼茫中,宣教塔上催人祈禱的喊話音悠長而不緊不慢,在過去的數千年間,這個嗓音的語速從來沒有改變過,令人覺得即使到了世界末日,開羅城市的節奏依然是這樣的不緊不慢。
小夫妻兩人今天長途奔襲了一通亞曆山大港,拉維耶歡快的整理自己的收獲,整理安鋒從亞曆山大帶回來的行李,一邊整理一邊像一名普通阿拉伯婦女一般,嘴裏唠叨着不停說着家長理短生活煩惱,安鋒像一個阿拉伯丈夫……不,阿拉伯丈夫這時應該抽着水煙,對妻子的唠叨哼哼哈哈不表态,但安鋒這時是間諜,正用紅外線望遠鏡觀察着老城區屋頂納涼的埃及人,以及在庭院内,在街道上悠閑納涼的普羅衆生。
他在注意觀察這裏人說話的身體語言。
扮演好一個當地人,就要了解當地人說話的細微體征。而埃及人說話的身體語言很奇怪。大部分男人還算正常,不過,女人們說正經話的方式,讓安鋒看來極度不正經。
比如這裏的女人,當她嚴肅起來,準備對你說一些鄭重其事的話,她會習慣性的歪着腦袋,眼睛一挑一挑的,用含情脈脈,全心信任,全心依賴的柔情蜜意盯着你的眼睛,爲了加重她們說話的語氣,她們的眼角不時飛挑着——這種動作在國内稱之爲“抛媚眼”,或者稱爲撒嬌獻媚。
但這種說話的身體語言,卻是埃及婦女最嚴肅的交談動作,她們用這種身體語言顯示:咱沒拿你當做外人。
拉維耶現在還沒有學會這種說話方式,所以走在人堆裏,别人一看就知道拉維耶是外來居民……
好吧,安鋒這次不扮演女人,他也沒必要提醒拉維耶一看就是外國人。他把望遠鏡轉向男人,在這個夜晚乘涼的時刻,男人們全在無所事事閑聊,倒是女人很辛苦,即使閑聊她們手上也有活,或者在洗衣服,或者在彼此梳頭,或者在清理地毯、牆毯、挂毯,以及準備明天開店要賣的貨物。
埃及男人真幸福,他們隻要賺錢回家,回家之後他們就是絕對的大爺,埃及女人能把他們的丈夫伺候到牙齒上,而且唯恐丈夫不滿意……
這時候,安鋒房間内的喇叭放着薩克斯的聲音,音樂聲有點于巴,但聽起來仿佛就是安鋒白天演奏的樂曲。音樂聲的間隙中,拉維耶還在不停地叨叨:“我覺得我們不适合住在這裏,我們白天基本不在家。這裏的房子,一個大院混住了很多人,沒人在家極不安全。東西多會兒丢的你都不知道。
當然,我承認,如果我們的房間二十四小時有人的話,屋裏無論放什麽都不會丢失,開羅人從不當面偷東西,他們這一點節制還是有的……
今天我們整天出去,回來後我覺得門窗被人動過,你不這麽認爲嗎?回來時我發現有扇窗戶插銷沒關好,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沒關好窗戶就離開家呢?肯定是有人進來過,出去時沒有關好窗戶。雖然房間内沒有丢什麽東西,但我們也沒有把貴重物品放在家裏,你說是不是。”
稍停,拉維耶看到沒有得到回答,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安鋒,問:“皮埃爾,你說,你參與的研究項目是什麽,爲什麽你不願意出面站在領獎台上,我可以知道原因嗎?”
“不可以”,安鋒收起了望遠鏡。
房間裏确實有人來過,但安鋒并不指望自己的房間能夠保密,他想了想,轉移話題道:“如果你不放心家裏,不如把你的母親接過來,幫我們看房子吧,或者,你還有什麽其他親屬推薦?”
拉維耶高興地跳了起來,她熱烈的撲向安鋒懷裏,一邊親吻着一邊說:“你真好,我在這城市一個人都不認識,如果能有一個……我可以把我姑媽接過來,她肯定願意來埃及。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
安鋒拍了拍拉維耶的肩膀:“不着急,你姑媽辦手續也需要幾個星期時間,我跟你說一下這幾個星期的安排,這幾個星期我們主要熟悉一下周圍的街道,你開着車,練習鑽小巷的技巧……”
于是,接下來幾天,安鋒與拉維耶向一對熱戀中的小青年一樣,手拉着手轉遍了老城區大街小巷,他們見到小吃攤必定過去嘗一嘗味道,見到咖啡館必定過去坐一坐,見到小商鋪,必然過去挑揀一下小商品……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周,這對小夫婦很是結識了一群開羅老住客,而在這些開羅老人眼中,安鋒的國際象棋技術受到了很高的評價,以至于最後幾天兩夫妻搭伴出去,路邊咖啡館裏經常有人招呼安鋒過來殺一局。
七天時間,這對夫婦似乎将老城區逛了個遍,然後他們仿佛想起了什麽,決定去亞曆山大港玩幾天,拉維耶将她的微型車托付給鄰居,她終于開上了瑪莎拉蒂,兩人一起進入了亞曆山大港港口區的高尚住宅。
這是一座有七千年曆史的古老港口,港口區沿海一面還殘留着中世紀時代留下的雄偉石堡,石堡上還有幾尊肚子大炮口小的拿破侖炮伫立在那裏,也就在拿破侖大炮附近,安鋒按住了拉維耶的肩膀,他目視着崖壁外滔滔的海水,輕聲叮囑:“回到房間,你把門鎖好,假裝我仍然在房間裏,我出去辦點事,大約五日後返回。”
拉維耶是玩的忘了時間,安鋒一臉鄭重,她這才想起:“呀,你老師的研究成果已經公布了吧,我竟然沒注意幾天前有什麽重大的醫學成果公布……”
安鋒拍了拍拉維耶的肩膀:“别管了,記住我的話。”
兩人相處一段時間了,拉維耶覺得自己可以随意點,她提着小心,大膽的問:“我可以問一下,是什麽原因使你不願在演講台上露面?”
安鋒搖搖頭:“這個,暫時不能告訴你。”
好吧,大男子主義的阿拉伯人非常可恨,但這是傳統。傳統上,拉維耶還不能追根問底,她隻能默默忍受。咬着下嘴唇,滿腹委屈的拉維耶跟着安鋒回到了宿舍裏,安鋒先是一番大肆采購,讓附近超市的人都看到自己的存在,他買了最新款的液晶電視,買了先進的影碟機,而後又買了足夠的紅酒、足夠的飲料、足夠的新鮮食物。
“你的姑媽這幾天,估計能辦好出國手續,你讓她到亞曆山大港來,等待的日子裏,如果你在房間裏呆不住,那就出去購物,如果别人問起你,你就說:你打算給姑媽開一個歡迎會,至于我,我在房間裏玩遊戲。”
這年頭,埃及比較流行的網遊是魔獸,在埃及網吧裏可以看到幾十位大叔一字排開坐在電腦前,癡迷的玩着電子遊戲,而屏幕上不停地閃動着爆炸的火花以及電弧……
拉維耶猶豫了一下,她也很癡迷魔獸,因爲不會玩魔獸她跟同學之間就連交談的話題都沒有,所以她遲疑了一下,弱弱的問:“不如我們買兩台電腦,嗯,我們假裝一起在房間裏玩……”
這當然更好了。
這年頭埃及最流行的電腦是蘋果電腦,趁着還有時間,安鋒領着拉維耶購置了兩台最高檔的蘋果電腦,其中一台他記住地址碼,然後吩咐拉維耶:“這台電腦甭管發生什麽,你不必過于驚訝。”
拉維耶歪着頭想了想,好奇的問:“它會發生什麽?”
安鋒回答:“我有一位黑客同伴,他将遠程操控這台電腦,然後在電腦上播放遊戲進展畫面,哦,還要加上我跟你的交談聲……”
拉維耶點點頭:“這樣也好,如果我玩遊戲入了迷,身邊時刻有你的說話聲,我會感覺你人在身邊……”
玩遊戲的人一旦癡迷起來,是會忘了時間的,拉維耶連安鋒什麽時候走都不知道,等她覺得肚子餓了,起身去冰箱尋找食物,這才發現夜色已經很深很深了。
這時候,安鋒已經坐上了摩托快艇,向亞曆山大港外圍海域行駛,亞曆山大港外,洋面上停泊着無數巨型油輪貨輪,它們正等待着進入亞曆山大港,然後獲得排隊進入蘇伊士運河的機會。在這裏十萬噸的油輪隻是小螞蚱,百萬噸的油輪也不少見,數百萬噸的油輪同樣繁多。
安鋒的摩托艇在油料幾乎耗盡的時候,靠上了一艘百萬噸的油輪,油輪挂着巴拿馬旗幟,安鋒的摩托艇貼上去的時候,輪船上有人打來燈光信号,安鋒随即用燈光回應,等他登上油輪,一名個頭與他相差無幾的男子接過了他手上的手電筒,爬下船舷,給摩托艇重新加滿油後,向着亞曆山大港駛回。
而安鋒這時已經站在油輪巨大的艙面上,這艘百萬噸油輪船甲闆面比航空母艦還要巨大,爲了安全起見,油輪的油艙被分隔成許多水密艙,每一個隔離艙都有籃球場大小,這時,其中一個隔離艙艙蓋掀開,艙裏傳來引擎嗡嗡的響聲,五分鍾後,艙内隐藏的升降梯升到與甲闆齊平,一架水上飛機正停放在升降梯上。
這艘油輪的船主并不認識安鋒,同樣的,安鋒也不認識他,兩人在夜色中見面,隻是爲了實現一個交易而已。
如今這位船主正殷勤的陪在安鋒身邊,熱心的問:“你需要挂幾個副油箱?這架飛機動力很不錯,如果你的航程太遠,你可以懸挂四個副油箱……”
安鋒點點頭:“那就挂四個。”
船長噎了一下,馬上又小心的提醒:“挂上四個副油箱的話,你的起飛技術必須非常好,嗯,你知道,攜帶了太多的油箱,起飛時升降舵會非常沉重。
“我的飛行技術沒有問題,我隻擔心你的飛機質量。”
雙方又鬥了片刻嘴,油輪上的吊車吊住了飛機,安鋒鑽到飛機裏,讓吊車把飛機連同自己一同放到海面上,船長與安鋒在通話器裏彼此道别,安鋒啓動飛機讓飛機低速滑行,繞過了一重重船影,等飛機開到空曠處,他慢慢地推動升降杆,加大油門,飛機的引擎轟鳴起來。
這是一架走私飛機,飛機的設計理念是飛行距離長,載貨量大,至于起降是否容易不在設計考慮中,所以操控這架飛機必須有很高的技術……當然了,敢來駕駛走私飛機的肯定是飛行高手。
安鋒費力的将飛機升入高空,由于飛機裝滿了油,它的身軀顯得很沉重,安鋒好不容易才将飛機升入平流層,而後轉個方向用化名申請進入埃及空管領域,向着印度洋方向,向着空曠的大海深處飛去。
這段飛行持續了十一小時,等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安鋒在海面上搜尋到計算機小貓發出的潛艇定位信号,他将飛機降落在海平面上,這時飛機上的四個副油箱已經甩脫,飛機機身輕了很多,所以安鋒的降落平滑而流暢。
一個小時後,趕到彙合點的潛艇伸出了海面,當時恰好是正午,周圍一千公裏範圍内沒有人煙,男爵小姐爬出潛艇的時候,有點腿軟腳軟,她看到安鋒在水上飛機上燦爛的沖她笑,不禁抱怨道:“哎呀,這個鐵皮悶罐子,剛來的時候我還很好奇,但現在……這裏實在太乏味了,我不知道你居然喜歡這樣一個乏味的玩具。”
跟随男爵小姐魚貫爬出潛艇的有七個人,全是克林頓家族的旁支遠支,他們臉上同樣有不見天日的蒼白,見到水上飛機靠上潛艇,他們争先恐後的向飛機上爬去。
倒是男爵小姐停留在最後,她站在艦橋上,沖伸手接應她的安鋒伸出手去,開心的說:“祝賀你,原來你叫伊瓜蘇·托納·康登,我原本以爲你是個殺手,但沒想到你竟然是個科學家。
哈哈,我這幾天特别留意網上新聞,我通過潛艇上的互聯網,全程觀看了你師妹舉行的新聞發布會,沒想到,你的名字居然是研究小組上的第三席……
伊莉·蘇倫前幾天如期舉行了新聞發布會,宣布了湯姆博士的研究成果——她沒法不宣布的,湯姆博士用一年的時間,四處尋找“百分之一貢獻者”,這項科研成果彙集了很多人的投資,必須公布出來那些人的投資才能得到回報。而研究所方面同樣也希望公布研究成果,因爲按規定,研究成果獲得的利益,他們将享受其中的四成。
如今達成的利益分配方案是:湯姆博士遺屬将獲得研究成果的百分之三十收益,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由參與這個項目的幾位研究者,幾位學生,以及……研究當中的兩個試驗體分享。
當然,最後兩個試驗體,他們是不能公布于世的。
安鋒本身是湯姆博士的學生,又用自己的身體進行了基因矯正試驗,所以他在研究小組的地位僅次于湯姆博士、娜塔莎博士,名列第三,而蘇珊娜則排在第四,接下來才是伊莉·蘇倫,以及那些活着的、失蹤的、不幸遇難的學生
這樣的科學研究成果,一旦公布就是一件很嚴謹的事情。每一位參與者不僅要履曆清楚,而且要有授權簽名,如果本人不能親自到場,則要有一張照片存在,同時附上對方履曆。
伊莉·蘇倫公布的時候,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安鋒的照片公布的是側面照,這張照片故意讓安鋒顯得老了幾歲,而蘇珊娜的照片同樣是側面照,且長發飄飄的,遮擋了半個臉。
經過伊莉·蘇倫這番處理,一般人可能認不出安鋒來,更何況湯姆博士手非常狠,那些百分之一貢獻者的名單是長長一塊裹腳布,其中不乏富家子以及名人,那些人雖然無法到場,但相片上把自己弄得英明神武,一副美男帥哥形象,至不濟也是一個帥大叔,沒人會在意側着臉的安鋒形象。
然而這幾天男爵小姐對這事非常關注,基本上,所有重大的科學新聞她都不曾放過,而基因科技的突破,又确實震撼,想不關注都難。在男爵小姐的留意下,她果然認出了安鋒的頭像。
安鋒的露面恰到好處的引發了男爵小姐無限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