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鋒雙手按着吳兮悅的肩膀,輕輕地将對方的身體扭了個方向,而後拍拍對方的肩膀說:“你無需知道那麽清楚,去吧,乖,自己玩好。”
吳兮悅愣了一會神,突然想到安鋒扔在床邊的手提箱今天忘了鎖——沒錯,這是安鋒故意的。吳兮悅眼睛眨巴眨巴,密切難爲情的說:“好吧,我先去換遊泳衣。”
二十一世紀裏,間諜們接頭最喜歡的位置是橋下,因爲那裏可以躲避太空中衛星的監視,以及躲避附近的監視攝像頭。這座小島沒有大橋,但島中心有幾座茅草屋……當然,小島并不大,所謂的島中央,離海邊……一眼望得見。
當棧橋變得飛機螺旋槳停止轉動時,幾名士兵已經撲到旅舍周遭,采取半蹲姿勢警戒四周,這時,從飛機上跳下一位大個子保镖,他站在艙口撐起一把巨大的保镖傘,稍傾,機内的要員才探出頭來,并快速把腦袋塞進巨大的黑傘下。
保镖手裏舉的雨傘是特制的,是一種用防彈布制作的傘面,人躲在雨傘之下,既能防止太空衛星的偷拍,又能防止遠距離狙擊手的瞄準與鎖定。
看來,剛下飛機的要員是個特别謹慎的人,即使處身荒島,他照樣一步不落的緊跟保镖的步伐——安鋒可以保證,整個走動過程中,這個人沒有一寸皮膚露出黑傘之外。
“你可以叫我a”,鑽進草亭裏的調查員面色很蒼白,這是一種長久不見陽光的蒼白。本來白人的膚色就色素很少,這人又不常見陽光,頓時皮膚像僵屍一般,顯得白得幾乎透明,并毫無血色。
面色蒼白的a先生小心翼翼的在草亭裏坐下來,他緊張的觀察了左右,确認自己安全之後,笑着就自己的名字解釋:“你知道嗎,以a字打頭的名字有很多,擁有這種名字的人,他們的父母常常性格急躁。”
對方的話隐含着一個常識:老美的行政服務常常不講究排隊,也不講究什麽先來後到,他們常常用姓名的開頭字母進行排序,以a字開頭的人會被首先被叫到服務櫃台前,而擁有“”字打頭姓名的人,常常要在闆凳上等待叫号等許久。
不過,大多數需要以姓名排序享受政府接待的人,常常是因爲……違法事件,比如交納交通罰款,比如被強制社區義務勞動,比如領救濟金等等。于是,經常在這類政府機構中晃蕩的人,因爲飽受等待的苦惱,他們給孩子起的名字,常常以字母af]頭,希望孩子以後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不再受等待之苦。
這是個笑話,但這笑話不幽默。
a先生想用這句話說明,他出身平民家庭,父親常常因各種小錯誤,被官府交去接受處理,因此給他起了個字母af]頭的名字這個笑話并沒有拉近安鋒與對方的距離、
這個時候,吳兮悅已經在安鋒房間裏翻騰起來,她先給自己換上一件沙灘襯衣,圍上一個沙灘裙,裏面穿一套比基尼之後,然後……悄悄摸到安鋒的床頭櫃裏面。
她記得安鋒有一個随身手包,走到哪裏都提着,偶爾打開一下都要避着人,而且這箱子一離開眼前,安鋒必定鎖得很緊。但這次,今天出現意外了。
早晨起來的時候,安鋒接了個電話——電話打到了安鋒手提箱裏的手機上,安鋒打開箱子取出電話,接完電話後,他思考了幾分鍾,然後用這部電話又聯系了幾個人,當他正在與其中某人通話的時候,天空中響起了直升機的螺旋槳聲,安鋒立刻挂上電話,将那部手機放在床頭櫃上,走到窗前小心地眺望窗外景色。
然後是直升機降落,在此期間,安鋒曾想回到他的手提箱邊,可是吳兮悅看到最先降落的直升機上跳下幾位手持自動步槍的士兵,她立刻沖了過來,一邊用身體擋住安鋒,一邊讓安鋒趕緊找地方躲一躲。
吳兮悅很聰明,她一眨眼就判定直升機是沖安鋒來,因爲她有堅定的自信,自己從沒有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也不曾與什麽軍事秘密有過聯系,而對面來的軍隊不會對婦女兒童下手,她出面與對方交涉是安全的。
兩個人在卧室内争執一番後,相擁着走到旅館外,這時候第二架直升機降落了,安鋒讓吳兮悅離開,飛機上下來的人與安鋒并肩走入海灘邊的草坪,在此期間,安鋒沒來得及回卧室。
這件手提箱是特制的錢箱,皮箱外雖然蒙着一層小牛皮,但整個箱體卻是一次成型沖壓而成的金屬模塊,打開箱子,箱子表面隻有淺淺的一層,裏面扔着幾疊鈔票,一隻手表,以及安鋒的手機。
箱子的上蓋是各種文檔帶,上面插着安鋒的錢包,以及各種證件,各種信用卡,各種會員證……吳兮悅摸索一遍,她手指敲了敲箱子的下蓋,仔細觀察了一下,伸手掐住下蓋上的兩個小布條,輕輕地将下蓋整個提起。
隐藏的暗袋裏首先固定了一支手槍,手槍旁邊是三支彈夾,吳兮悅指甲從槍柄上滑過,最終落在手槍旁邊的一個凹槽内,揭開凹槽上的固定布,露出下面七八本護照,以及兩份證件——其中一份證件是中情局證件,證件上的安鋒笑得很憨厚,笑得很陽光燦爛,這張證件照應該是安鋒兩年前照的。
好吧,讓吳兮悅看到這個箱子,看到這份證件,安鋒是故意的,與其讓對方東想西想瞎猜測,不如給對方一個似是而非的真相,看到安鋒這份證件照後,吳兮悅長長的吐了口氣,她終于把心放到肚子裏了。
說實話,以吳兮悅這個智商,不去當間諜實在可惜。她的記憶力也非常好,過去也曾浏覽過某些推理小說、間諜小說,所以她快速的将安鋒的手提箱恢複原狀,還小心地撩起裙角,擦去了自己可能留下的指紋。将安鋒的手提箱放歸原位,吳兮悅總算一身輕松的走出了卧室,走出了旅館,她這次總算放心了。安鋒沒有危險,安鋒的神神秘秘是因爲工作性質。
咬着一顆棒棒糖,吳兮悅坐到了泳池邊的搖椅下,她想起自己看過的一部電影《虎虎虎》,那裏的一位美國情報官員,接到了珍珠港遇襲的情報,當時正好是周末,妻子等在家中,沒辦法,他讓妻子開着車奔波于華盛頓各個角落,把文件送給每一位高官,其中妻子幾次問他發生了什麽,但這位情報官員一聲不吭。
事後,吳兮悅曾就這個情報官員的表現詢問過周圍的同班同學——主要是詢問班上的洋同學,而她那些同學解釋說:這個鏡頭顯示情報官員很忠誠,既忠誠于自己的工作,也忠誠于自己的家庭。
情報官員對妻子的反複質問始終一言不發,是因爲他不想對妻子說謊,不想對妻子編造理由。而他的工作又要求自己對懷中的公文包、對公文包裏的機密信函内容不能提一個字,雙重的忠誠,讓他隻能用沉默來應對妻子的詢問。
當然,大多數女人受不了丈夫這種沉默,所以情報官員在年輕力壯的時候,反而都是孤獨的,他們身邊不乏青春少女,但每一個女人都忍受不了丈夫的怪癖與沉默,因此所有的情報官員都期待自己退役之後,再找一個與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安靜的共度晚年,而年輕時代嘛,成家立業是不用想了,因爲自己的工作性質,在某種程度上對妻子是一種折磨。
吳兮悅晃了晃自己的搖椅,這時候草亭裏談話還在繼續,小島停機坪停了三架直升機,六名手持自動步槍的士兵圍着直升機警戒,而草亭周圍則圍了四名帶黑墨鏡,穿黑西裝,臉上呆滞面無表情的保镖。
從吳兮悅這裏望過去,安鋒坐在草亭桌子的一角,對面是面色蒼白的a先生,a先生旁邊多了位女秘書,這女秘書雙手在計算機鍵盤上敲打着,似乎在把安鋒的回答快速記錄下來——但實際上,對方那台計算機是一台便攜式測謊儀,計算機上的鏡頭正在仔細的觀察着安鋒的瞳孔變化,以及脈搏跳動、汗液分泌
吳兮悅伸出舌頭舔了舔手中的棒棒糖,她覺得很無聊,把棒棒糖的糖棍插在搖椅的縫隙裏,而後脫下沙灘裝,解開沙灘裙,一個猛子紮進遊泳池裏。
在水裏遊了幾圈,吳兮悅懶洋洋的趴在泳池邊,把下巴墊在胳膊上,回憶起早先的情景——安鋒如今這個樣子,其實很早就有了征兆,比如他初中上了一學期,立刻神秘的去了一家不怎麽熱門的,非常冷僻的學校,也許從那時,他已經被人吸納到情報機構中。
在吳兮悅百無聊賴的發呆中,草亭裏的談話似乎結束了,女秘書快速的收起計算機,而後撐起一把黑傘跑出草亭,跑向直升機——她其實是到直升機上傳送資料去了。
嚴肅的會談結束了,保镖雖然沒有走,但a先生神态放松了很多,他走到草亭邊,看了看趴在泳池裏懶洋洋發呆的吳兮悅,笑着道:“你的女友……之
安鋒輕輕地點點頭,他随意的走過去,與a先生并肩站在一起,a先生搖搖頭,笑着說:“我是不是該說一句‘圖樣圖森破,。”
安鋒笑了起來,這個笑話才是真笑話。
“圖樣圖森破”這個詞,其實已經誕生四五年了,它成爲世界級笑話也有這麽久了,但這句話傳回國内卻還要十年以後……
a先生揮了揮手,有點很無奈的說:“其實,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同等年齡的異性确實是‘圖樣圖森破,,我們接受訓練包含大量的觀察人性,辨别人心,于是,與我們同齡的孩子們,他們的心思就顯得過于簡單,他們的閱曆過于蒼白,這讓他們的包容心,以及寬容心很小很小……”
a先生的話戛然而止,他不願意繼續說下去,安鋒也不解釋,兩人抄着手站在草亭邊,眺望着躺水裏發呆的吳兮悅,過了一會兒,剛才跑到直升機上的女秘書抱着計算機,重新打着傘沖進了草亭,她彙報:“資料已經發出去了,總部說,他們需要一個小時的讨論時間才能給我們回複。”
a先生笑着轉向安鋒:“我們有一個小時時間,陪我轉轉小島怎麽樣……這座小島真不錯,非常的,嗯,安靜。”
安鋒搖頭拒絕:“算了,跟你一起散步是受罪,我甯願過去陪我的女伴。
a先生臉上露出央求的神情:“别,别着急走,陪我說說……你的女伴。
安鋒搖頭:“我拒絕,按我們的傳統,我們不方便與别的男人談論自己的女人。”
a先生哈哈一笑,他擺了擺手,說:“好吧,不談女人,談談愛好,我聽說夏威夷主島上正在舉行一個藝術展,其中有一些薩達姆的個人收藏品,比如那裏搜集了百餘塊薩達姆專門定制的名牌手表,我對其中一塊百達翡麗表十分感興趣,那個表盤上有複興黨的徽記、薩達姆的簽名,以及伊拉克國旗上的箴言……哦,很有意思。”
安鋒臉上神情絲毫沒有變化,他平靜地回答:“看來你調查過我,沒錯,薩達姆手表的最大收藏家,其實就是我,我去過伊拉克,我在費盧傑、巴格達搜集過烏代與庫賽的藏品。我敢說:他們一家在過去掌權時訂制的名表,其中有百分之……四十到了我的手裏。
讓我算一算,我大概搜集了四十多塊薩達姆的專用表,也許過幾天我的收藏品會增加極快别告訴那些正在夏威夷展出的收藏家,我怕他們趁機哄擡價格。”
a先生笑了,他也調侃的說:“據說你有收藏戰利品的嗜好,看來這個傳說是真實的,但你爲什麽喜歡收藏獨裁者的手表?獨裁者的手表并不具備升值潛力。”
這句話是拐彎了,a先生本來想說:我們知道你還收藏過幾塊薩達姆金磚,我們知道你還收藏了一些薩達姆夏宮裏的阿拉伯藝術品,我們還知道你從伊拉克運了四個集裝箱的貨物回國……但這些都屬于安鋒合法擁有的戰利品,雖然這種掠奪行爲說出去不好看,但無可否認,安鋒有權擁有它的戰利品。
一切繳獲歸自己,這是西方傳統。
安鋒微笑着,神情似乎陷入回憶中,他喃喃地說:“也許有一天,我還準備收藏卡紮菲、穆紮拉克他們的私人收藏……你知道的,普通人一生擁有兩三塊名表已經心滿意足了,唯有那些花納稅人的錢,維持自己體面的獨裁者們,他們擁有的名表數量絕對超過私人收藏。
啊,我喜歡看到他們的藏品擺入我家櫥櫃,想到他們在台上耀武揚威,辛辛苦苦汲汲營營唆使别人抛頭顱灑熱血前赴後繼,拼命地攫取别人的勞動成果,最終,他們的勞動成果成爲我的戰利品,我覺得很開心,有種得償所願的開懷。”
a先生瞪大了眼睛:“薩達姆被人從地洞裏揪出來,這已經是事實了。但卡紮菲與穆紮拉克,據我所知他們的地位很穩固,據我所知……目前沒有推翻他們的行動,所以,我不認爲你這輩子有機會獲得他們的收藏品。”
會有機會的,安鋒堅信這一點。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始,阿拉伯世界最耀武揚威的兩個不可一世的人物,最終都逃進了狗洞裏,然後被人從狗洞裏挖出來,薩達姆已經是過去進行時了,卡紮菲是将來進行時。這輩子安鋒錯過了薩達姆,他不準備錯過卡紮菲。他已經暗自決定:當卡紮菲開始挑選狗洞時,他一定要在利比亞。
那時候的利比亞是真混亂,那時候的利比亞有百年一遇的戰利品,他怎能錯過?
說起薩達姆,a先生比較得意的回憶道:“當年,第三次武器核查的時候,我去過伊拉克,見過薩達姆,隻是我是個小人物,薩達姆沒有注意我,我當時是武器核查小組裏的文員……”
“我記得當時,薩達姆手腕上戴的就是那隻百達翡麗……好吧,既然我的調查任務已經結束了,我馬上去夏威夷島,我準備把那隻百達翡麗買回家,也放在我家櫥櫃上……沒錯,這也是一種樂趣,我已經感受到其中的幽默了。”
a先生說他曾作爲一名普通文員去過伊拉克,這不奇怪,差不多的情報人員都于過差不多的事情。比如多年以後,人們翻起當年裏根總統訪問蘇聯的照片,猛然發現當時站在裏根總統身邊,一臉傻傻笑容,肩上背了個照相機,手裏牽了個俄羅斯小女童的俄羅斯青年,竟然是……後來的普京總統。
而普京總統對這段經曆非常自豪,等他當總統後,他常常與那些他曾監視過的總統開玩笑,說出當初他們的相識,然後享受那些總統目瞪口呆的愕然。普京堅持認爲他扮演中二青年最拿手,當年訪俄首腦的留影中,都能找見這位總統傻兮兮的身影。
說到這裏,a先生……大家都在等待調查委員會投票結果,爲了留住安鋒,爲了讓安鋒别瞎想,a先生于脆滔滔不絕,繼續講述他的昔日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