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情報人員,會有什麽顯著的形體語言?
不,隻能說那個女人做得很出色,從外表上看她絲毫破綻沒有。
此刻,看起來她是個神情專注,不爲外物所動的……書呆子型人物。她觀察周圍情況時,不是根據情報人員訓練手冊上要求的,借助身體的轉動,用眼角快速掠過周圍;她側耳傾聽周圍的動靜,不是豎起耳朵,假裝傾聽對面人的談話,實際上卻在分心聽别的……
不,這些表面特征都沒有,她的眼神一點不靈活,神情一點不呆滞,對面那人說話,她還頻頻點頭,時不時插話配合,這說明她在傾聽,對面人的說話她聽進去了。
但安鋒一眨眼睛,已經肯定這人的身份——這也許是第六感吧。
“跟她說話的是誰?”安鋒确定那女特工已經注意他了,隻是她裝不注意。安鋒也不想掩飾,他大鳴大放的沖對方的側影指點了一下。
吳兮悅記憶力很強大,幾乎可以說過目不忘。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立刻回答:“雷亨特信托的……貨币部經理某某某,是負責國際彙率炒作的。”
“這個女人你是怎麽找到的?”
吳兮悅回答:“丹妮爾·阿薩·克利夫蘭,據說她是克利夫蘭财團家族原支,父親是個嬉皮士,早年離家出走,在美國東海岸著名的反文化中心格林威治村潦倒而死,全靠母親撫育長大。她五歲離開格林威治村,與母親和外婆在舊金山長大,十一歲加入門薩協會。
據說,從小到大她所有成績都是,她爺爺在她十歲時找到了她,而後資助她上學,她是金融專業碩士,在克利夫蘭銀行實習過三年,後來不知怎麽離開家族企業、赤手空拳來到紐約,加入索菲信托基金,是金融貨币部業務副經理。獵頭公司說:她對彙率波動有很強的敏感性,推薦她擔任新公司金融貨币部執行官。”
這是個坑嗎?
獵頭公司推薦這樣一個情報特工,是無意識中的錯誤,還是專門針對安鋒
換句話說,丹妮爾·阿薩·克利夫蘭背後的人,目标是雷亨特信托公司還是安鋒?如果是前者,那麽丹妮爾确實表現出很出色的素質,使得獵頭公司無意識中把她看在眼裏。否則,那麽丹妮爾上面的人目标是安鋒,特意繞這麽個圈就是爲了降低安鋒的警惕性。
遺憾的是:這裏不拼背景不拼爹不拼行政級别。安鋒在情報部門的身份不能成爲他違法的借口。如果其他部門真要調查他……誰都阻止不了。
“走,我們過去跟她說說”,執行任務的人身不由己,不可能輕易離開目标。這個,安鋒隻要試探一下就能得到結果,如果開很低的價格就能把這人弄到手,那麽一定是後一種可能了。
如果目标是自己,那麽對方想調查什麽?自己明面上的财産就是幾棟房子,以及一些股票。這些都是有迹可查而且完全合法的,那些經不起查驗的财産,則采用化名存在外國銀行。
安鋒仔細想了想——那裏露了破綻?是賄金還是……不,他在伊拉克收獲的珠寶首飾,以及少量金磚金銀器,那也是半合法的,數十萬美軍士兵,都是這樣攫取戰争紅利的。所以,那筆錢雖然數目巨大,但真要說出去也不怕——安鋒有權持有它們。
心裏帶着這樣的盤算,安鋒在吳兮悅引領下走向丹妮爾。半途中,他突然笑噴了:果然人說的,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他這麽疑神疑鬼的,心理素質也太差了。做人啊,還是要跟那些官員學,貪那麽多錢照樣慷慨激昂正義凜然的……唉,有底線的人真苦悶。
吳兮悅首先開口:“丹妮爾·阿薩·克利夫蘭?你好,我是尤妮絲·吳,可以認識一下嗎?”
一陣寒暄過後,大家相互自我介紹。聊上幾句,雷亨特信托公司的喬什·施瓦茲好奇的問安鋒:“我以前沒見過你?”
“你肯定沒見過我”,安鋒接過話頭,鎮定的回答:“我剛剛從醫助專業畢業,正在生命科學研究所就職,這是我第二次參加類似的聚會……”
趁安鋒纏住喬什·施瓦茲的時候,吳兮悅把丹妮爾拉到一邊,開始她的試探:“你好,我是某某獵頭公司的,你曾經向我們公司投遞過求職申請,現在有家公司希望跟你接觸,我想了解一下:請問,你的求職願望還有效嗎?”
丹妮爾稍稍做出猶豫的表情:“這個,我現在這家公司待遇還不錯……嗯,如果,我是說如果新公司給的待遇讓我心動,我也不是不能改變……他們開出什麽條件?”
吳兮悅跟丹妮爾耐心嗦絮的時候,安鋒已開始試探對面的喬什·施瓦茲,幾句話的功夫,他馬上明白了——這個人有問題。當然,法律不能憑直覺判罪,必須要有證據。所以,丹妮爾是沖他而來的。
五六分鍾後,吳兮悅與安鋒互相交換位置,安鋒已經想好了,既然他獲得的财産毫無問題,那麽他的新公司就于于淨淨……不于淨也是以後的問題,所以他不怕對方來不來公司。
再次面對丹妮爾時,安鋒顯得很坦然,他神态輕松的掃視着周圍聚會的人,道:“我喜歡這種聚會,純粹智商上的比拼,大家都不涉及利益,這太有趣了。”
搭讪要從陳述句開始,因爲你的陳述,被搭讪人很容易順着話題說下去。
“是呀,雖說這遊戲很費腦子,都周末了還這麽費心費力,似乎有點折騰,但純粹的腦力激蕩遊戲,确實令人放松。做玩遊戲端一杯酒,跟人聊天閑篇,時間過得很快的。
說實話,我常常不知道周末該怎麽過,看電影,沒人陪伴很傻的;吃飯,天呐,我工作起來就要不停跟客戶吃飯,旅遊挺累;運動挺辛苦,去認識新人挺操心,還是這樣無拘無束的在俱樂部活動的好……”
“我是尤妮絲的老闆”,安鋒說話急轉而下,一下子掀開兩人中間的彬彬禮節。
如此急轉而下,是爲了解除對方的警惕性。
丹妮爾早就發現吳兮悅與安鋒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吳兮悅的解釋并不能使她放心。安鋒擺明身份反而讓她有點恍然,但恍然之後是駭然。
“你是說……你是奧斯丁信托基金的老闆?不不不,我認識奧斯丁的約書亞·哈斯班斯),我跟他上周還見過面,那是在一次……”
“上周四,他出售了公司的33現在我是公司最大股東?”安鋒平靜的說。
丹妮爾上下打量安鋒一番,道:“這麽年輕?那麽,這筆錢是你父親……不,我的意是是說:你父親是某國高級于部,你是從哪個國家帶來的錢?”
安鋒冷靜地回答:“我持英國護照八年了,我從英國來紐約也有好幾年了
“五十億啊”丹妮爾驚歎道:“尤妮絲說她們投資了五十億……你這麽年輕,不是從某國帶出來的錢,我,我很難想象你會有這麽多錢。”
“這不是問題,問題是……”安鋒悄悄一指喬什·施瓦茲:“你對雷亨特感興趣,還是對喬什感興趣?”
丹妮爾忽然感到毛骨悚然,仿佛自己被完全看穿了。
安鋒繼續平靜的說:“不管你對雷亨特感興趣,還是對喬什感興趣,都沒關系。等你做完這個單子,我希望你跟我聯系一下,也許我們會有合作機會——你不能隻看到一棵樹,看不到森林,是吧?”
丹妮爾繼續維持着目瞪口呆的狀态站在原地,吳兮悅這時已經找到了新聊天夥伴,正聊得熱火朝天,見到安鋒走過來,她問:“怎麽樣,你說動她了嗎
“放棄吧”,安鋒淡淡的說:“别問我爲什麽,你另選其它人吧。”
話音剛落,丹妮爾出現在安鋒身邊,她友好的招呼一聲,立刻示意自己需要私聊。三人端着杯子走到窗前,丹妮爾直視着安鋒問:“我哪裏出了狀況?
這話很隐晦,但兩人都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安鋒跳過話題,反問:“喬什出了什麽問題?”
“債券有一筆抵押債券被認爲是來源可疑,可能涉嫌洗錢。”丹妮爾隻用了幾秒鍾就作出決定。她決定坦白。
“證據不好弄到手吧?”
“你是……ph”
“爲什麽會這麽想?”
丹妮爾聳聳肩:“你不可能是對方的人,因爲調查即将結束,你是完全無關的。但剛才尤妮絲介紹說你來自生命科學研究院,我忽然想起大西洋鎮——我在那裏生活過。”
稍停,丹妮爾問:“你還……在職嗎?”
在場的人中,吳兮悅什麽都不知道,但她聽出來了,兩個人都話裏有話,真正想說的内容都隐晦的藏在話裏。吳兮悅能猜出對方想說什麽,但她決定隻做個看客,人在場,不參與。
“不,我是個遊離基”,安鋒笑了一下:“我隻爲自己掙錢。”
丹妮爾重重點點頭:“我加入你。”
看到安鋒與吳兮悅詫異的目光,丹妮爾接着解釋:“别多心。我厭煩了居無定所的生活,我厭煩了抛棄家人與親人,随時保持待命狀态的日子。我想穩定下來,而你的公司想創業,正适合我。”
不願意随時保持待命,這是不願出差嗎?吳兮悅張嘴想說點什麽,安鋒已經伸出手:“歡迎加入。”
這場聚會至下班時間大緻結束,三三兩兩的與會人員在别墅門口分手,丹妮爾跟吳兮悅走了,安鋒将車子駛入鄉間小路,坐在車上抽了一根煙。不一會兒,一輛黑色商務面包車擦肩而過,這輛車靠近時,安鋒車上的敵我識别系統閃了綠燈,等車子越過安鋒,安鋒面無表情的發動汽車追上去。
這是龍卷風保安公司的車輛。車開到僻靜處,車上三個人跳下車,兩個人跑到附近警戒,一名三十餘歲的中年人直接拉開安鋒的車門,坐在副駕駛位子上,安鋒将車子開遠一點,等停好車,對方顯得有點難以置信:“真的是你?
“是我,我是老闆。”安鋒不動聲色的回答。
“如此年輕?”對方依然不敢相信。
“放心,年輕不會傳染。”
對方沉默片刻,等消化了安鋒的話,這才繼續說:“迪爾走了,我們公司沒了負責人,以前是各小組負責自己的行動,還不算亂,但上周我接到命令…
對方停頓了一下,安鋒随即接上:“是我下的命令,是我命令把兵力逐步撤出伊拉克。”
“你果然太年輕”,對方的話裏有點輕視,他傾過身來,顯得有點咄咄逼人:“年輕人,國防部的合同很大,伊拉克是我們主要的盈利項目,那裏太好掙錢了……”
“我已經決定了”,安鋒打斷對方的話:“我是老闆。”
“可是,我們一旦退出來,再想進去就不容易了,你真的決定了?”
安鋒毫不退縮的與對方目光交鋒:“我,剛從伊拉克回來。”
“哦”,對方緩和了一下:“難以置信,你居然敢去伊拉克……”
“我在那裏待了兩個月。”
“那麽……好吧,你親自看了伊拉克,應該知道伊拉克很賺錢,想要再找類似的賺錢項目很不容易,爲什麽你要做……”
“我已經決定了。我不是跟你商量,是告知。至于爲什麽,雖然我不想解釋,但你既然問了,我随便說兩句:新政府成立了,利益瓜分不均,習慣嚴格等級制的伊拉克,找不到一個絕對強權人物,他們人人都想當領袖,所以,哪裏的空氣中,火藥味越來越濃。
目前我們的公司是盈利的,但如果出現大規模傷亡,那麽就談不上盈利了。所以我打算暫時收縮在伊拉克的業務,就這樣吧,這是我的最後決定。”
對方沉默片刻,回應道:“我辭職”
“好的”,安鋒一點不遷就對方:“崔三回來後,由他繼任迪爾的職位,你明天開始交接吧。”
“你……”對方勃然大怒,一擡手準備發作,忽覺得腰間頂了個硬邦邦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果然是支手槍。可是他不曾看到對方何時掏出槍來,愣了半天神,這才喃喃問:“你……怎麽做到的?”
安鋒神色冷淡,他輕聲提醒:“我的公司,請注意:龍卷風是我的公司。離開了這公司你什麽都不是,而我手裏我這大把資源,我可以⊥你生,也可以讓你死。”
對方慢慢舉起手來:“好吧,你赢了……你打算怎麽處置我?”
“去非洲,非洲正好需要一隊人馬……”不是不想殺這個人,但在外人看來,這個人在公司裏做那麽久,與老闆安鋒隻是經營觀念上一點差異,如果這樣就被滅口,那麽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所以即使想殺對方滅口,那也要冷卻一下。
這人是個牛仔,很有牛仔風格,願賭服輸的。本來有點小看安鋒,覺得對方可能是“二代目”之類的,因爲太年輕所以不懂經營,如今看到打又打不過,無法改變老闆的決定,他沮喪的帶人離開,将安鋒留在原地。
十餘分鍾後,律師斯蒂文·埃德蒙的座駕駛近安鋒的車,這會兒輪到安鋒上對方的車了。斯蒂文車裏戒備森嚴,三位保镖人高馬大的,神态非常警覺。安鋒一上車,車子拉着安鋒開始繞着小鎮兜圈子。
“見過他了?”,斯蒂文說的他,指的是龍卷風保安公司臨時經理人。
“剛才見過,是個……有點偏執的人。”
斯蒂文點點頭,馬上又問:“你這次從戰場回來,感覺有點變了。爲什麽要匆忙成立信托公司?爲什麽着急統合自己的産業,難道你不再信任我了?”
“不”安鋒不緊不慢的回答:“你瞧,新成立的公司,你還是我的律師。隻是……你說得對,我是有點變化。”
安鋒長長歎了口氣:“我已經畢業了,已經有實習工作了,所以過去的生活也該有點變化了。嗯,這麽說吧,我已經過了創業階段,我的财産足夠我享用了,所以我不必再親自沖鋒陷陣,取而代之的是:讓别人替我沖鋒……我說的,你明白嗎?”
“明白,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把自己名下的資産統合起來,由職業經理人負責經營,而你隻管享受。”
“是的,這次我也想清楚了,我的長處在于策劃,以後我隻管制定大方向,具體的活兒……“”嘿嘿嘿嘿,你馬上會明白什麽叫一入江湖深四海。一旦于了這一行,你不想惹麻煩,但麻煩總會來找你——我這裏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安鋒想了想,回答:“我喜歡先苦後甜,你先說壞消息吧。”
“壞消息是:迪爾失蹤了。我已經十天沒收到他的任何消息,我确信他出問題了,不是被綁架就是被殺了。而他,他出了事,你找不到任何人幫忙——除非你想暴露你跟他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