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醫生即使下班去休閑,也很少走出綠區。因爲整個“綠區”就是一個完全自給自足的小社會,裏面什麽都有。你可以在這裏找到完全美國風格的色丨情丨夜總會、無上裝酒吧,甚至可以找到來自美國的舞女、吧女……
可惜這些娛樂對安鋒來說毫無吸引力,他換上一身伊拉克當地服裝——咳咳,這一年,所謂“伊拉克當地服裝”其實跟國内人穿的沒啥兩樣,全是義烏小商人用小包扛到巴格達的、從國内批發市場倒賣來的、仿冒的阿迪達斯與耐克、以及假鳄魚、假皮爾卡丹一類的。能有一身佐丹奴已經算高尚成功人士了,大多數人都穿的跟國内民工似的。
安鋒換上的是一身…佐丹奴休閑裝,腋下插一隻中号柯爾特手槍,帶上兩隻彈夾,領着阿蓋爾走出了“綠區”。
帶着阿蓋爾走入伊拉克街頭,其實是不明智舉動。這個非洲裔大個子一旦出現在巴格達街頭,就是一具“仇恨吸引器”,誰跟他走在一起都能收獲一堆白眼。即使安鋒如今裝扮再像個伊拉克人,也不免躺着中槍。人們不敢對阿蓋爾暴露自己的仇恨,于是紛紛把鄙視的目光投向了随行的安鋒。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沖安鋒翻白眼。對于伊拉克平民來說,能在這種混亂的局面下追随在老外身邊,這種人常常會在新政府中獲得一個很好地職位,他們會是将來的新權貴,是大家需要巴結的對象……于是,安鋒在收獲鄙視的同時,也不免被人仰視着,嫉妒着。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距“綠區”不遠的一家國際飯店。這家飯店是由一個印度人經營的,裏面住的都是些來伊拉克淘金的第三世界商人。此類人當中,又以善于吃苦善于節省,不太講究居住環境的國人爲先。這是因爲“綠區”内的酒店費用比較昂貴,不舍的掏出昂貴住宿費的義烏小商人、福建小販等,便喜歡落腳于這類酒店。
類似的酒店在“綠區”附近有很多,它們常常不太講究環境,人員來往比較混亂——扛包進門的,扛包出門的,以及蹲在這裏等待扛包的,等待做翻譯的,等待做向導的……等等,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以至于彈簧大門常常被擠壞,玻璃被擠碎,滿地都是丢棄的果皮瓜子皮。
當然,這種混亂與噪雜也是暫時的,是僅屬于這個動亂的當下。如今巴格達人人惶惶不安,緊張氣息彌漫整個城市,在心慌意亂的日子裏,人們無心計較環境的優劣。等到真正戰事平息,等維和部隊開始撤軍,這酒店便重新恢複了它富麗堂皇的高雅。如果誰有機會在三年後再度光臨這座酒店,會感覺這酒店變了模樣,仿佛經過了徹底改建。
其實哪裏有改建,隻是人們的心境不同而已。
如今的酒店大廳沒有鋪設地毯,大廳的水磨石地面上,擺放了無數兩人座的小餐桌,餐桌與餐桌之間距離非常近,讓人幾乎不能正常通行。而無數來伊拉克淘金的小商販們就坐在這種小桌邊,相互交換着情報,相互交流着商品信息,與當地商人會談,賄賂當地官員,以及與同鄉交流情報——這裏每天的成交額達數千萬美元,交易者就是這些外表邋遢的小商販。
戰後的伊拉克發财機會太多,自從那位在“選舉”中受到“百分之百”投票支持的領袖倒台後,其家族人員紛紛潛蹤隐迹,或者逃亡。他們走了,原先被他們家族壟斷的賺錢行業,現在處處是空白。無論衣食住行,無亂工業石油化工礦業……伊拉克各方面的生産全部陷入停頓,這時候的伊拉克,完全靠石油美元支撐着政府運轉,他們吃的每一包方便面,每一瓶礦泉水,都是中國制造。
這是何等巨大的市場空白,據說有無數國内商人,也就在那幾年,蹲巴格達街頭買方便面成爲億萬富翁,至于賣鞋子、賣那種一扯就開線的假阿迪達斯的商人,在巴格達街頭更是不勝枚舉。而這間大廳裏,雖然看外表每一個商販都很邋遢很猥瑣,可是一轉眼時間,這些人馬甲一換,就是一個個嶄新的時尚成功人士,是新貴族。
對他們來說,危險怕什麽,越危險的地方越是暴利。更何況再危險,能比中國煤礦還危險嗎?伊拉克戰後三年,傷亡士兵總數比不上國内煤礦一個月的傷亡數目。
機會,總在危險中。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聽着熟悉的鄉音,安鋒邊走邊遐想着,他看到大廳角落裏蹲着的數名長相兇狠,身材健壯的……伊拉克人,這幾人幾乎一人霸着一張桌子,安鋒走近這群人後,他還沒說一個字,外表兇橫的伊拉克人頓時和藹起來,他們讨好谄媚的笑着,拉開椅子讓安鋒坐下。
安鋒落座後,其中一位壯漢從身上摸出一部黑莓手機,平放在桌上,他伸出手指按動電話号碼,他按的很慢,争取讓安鋒看懂每一個号碼。安鋒則在一旁摸出藍牙耳機,嘗試與手機溝通。
電話接通後,迪爾的面孔出現在手機屏幕上,安鋒插上耳機,第一句話先贊揚對方:“沒有想到啊,你居然找的全是亞裔傭兵。”
迪爾咧嘴一笑:“我還租了一艘油輪,目前油輪停放在距伊拉克海岸一百三十海裏的地方。我把指揮部設在油輪上,船上有一個排的雇傭兵,還有兩架武裝直升機——這份武力,夠用嗎?”
安鋒點點頭:“夠用了……但你想做什麽,想發動政變嗎?”
迪爾咧嘴笑了:“如今的伊拉克遍地都是機會……嗯,那位獨裁者倒台了,整個國家彌漫着仇恨情緒,阿拉伯人向來喜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人手少,就做這份生意。
我說,有位流亡的伊拉克政治家準備回國,但回國前他需要清理一下生存環境,他報了幾個仇人的名單,懸賞追緝追殺。我們有幸接到了其中一份單子,這份活兒無需多少武力,卻可以給我們提供合法滞留外海的借口。”
安鋒打了個響指:“需要幫忙的嗎?”
“當然,我就等你說這句話,等等……”迪爾迅速傳送過來幾份資料,并解釋:“你在戰地醫療所,肯定有查閱傷兵資料的權力,利用這個機會……你懂得,你幫我進入美軍資料庫,查清這三個人。
哦,這三個人,身邊保安是美國公司提供的,他們現在已進入新政府,但我們的客戶不想與他們共事……作爲一名醫生,你查一下幾位保镖的身體狀況;作爲一名專業……殺手,你順便檢查一下保安的工作狀況。
至于後面六份資料,是我們的秘密線人,或是當地走私軍火供應商。嗯,還有一位軍火商住在‘綠區,内,他手頭有一些二手坦克,以及二手直升機,我認爲俄制卡莫夫直升機非常棒,但願你也是相同看法。
你瞧,我對你幫助多大,你現在擁有自己的武裝了——桌子邊這幾位就是你的士兵,你負責武裝他們,把自己想于的事于完……”
桌子邊的幾位亞裔傭兵顯然也有自己的首領,那位首領綽号“崔三”,通訊完畢後,他湊在安鋒耳邊說:“我們……我建議我們選擇“綠區”邊緣安家,這樣,進出軍事區會更方便。
我們需要通訊設備,以及相應的武器……啊哦,現在的伊拉克人人擁有武器,排隊打水的大媽,撩開面紗,下面都會藏幾隻火箭筒。被打散的前共和國衛隊士兵,閑得無聊蹲家裏發愣,不知哪根神經發作就可以推開窗戶,向街上人掃射,特麽的流彈冷槍太多。雖然準頭都不高,但論誰走上大街,不能全指望人品吧。
最無趣的是,這些武裝分子在政治上不想支持誰,他們對大街開槍,隻是發洩自己的不滿而已。他們壓根沒有自己的政治主張,開槍的唯一原因,就是閑的無聊想開槍而已。
你瞧瞧現在的大街,路上的人正經大路不走,全貼着牆根走路,像小偷,像老鼠,那些開槍的混蛋不被清除掉,都沒法上街散步,所以……我們需要武器,最主要是重型狙擊槍,以及最厚實的避彈衣……”
安鋒好心的提醒:“不需要點數字化裝配嗎?”
這場伊拉克戰争是個分水嶺。在這次戰争中,美軍将自己的軍隊完全數字化,每個士兵随身的數字化裝備,淨重達七十五公斤。其中包括沙漠中穿的恒溫避彈服,這個避彈服内置小型空調裝置,即使在炎熱的沙漠,即使在正午四十五度的沙漠陽光下,你也可以把自己從頭到尾、嚴嚴實實的包裹在厚厚避彈服下,并且能夠正常作戰、正常奔跑、正常翻滾、正常攀爬。
除此之外,參戰的每位士兵,頭盔上都帶有“即時攝像眼鏡”,這副眼鏡帶有全球定位系統,可以保證作戰指揮體系将每位士兵準确定位到厘米狀态,它還能把每一個士兵的戰鬥經過全部記錄下來,保證時候研讨,以及戰場監督。據說,這眼睛還能當紅外線夜視儀使用,讓士兵的眼睛穿透濃濃的黑夜,穿過拐彎牆角,看清隐藏的牆後,以及黑夜裏的目标。它還同時具備瞄準鎖定系統,作戰指揮中心可以通過士兵的眼鏡鎖定目标,超視覺發動集群火力進行集中打擊
有了這副眼鏡,分布于東南西北相距很遠的士兵,可以在看不到目标的情況下,憑作戰指揮中心的命令,集中向某一點輸送自己的全部火力——這種分散而集中的火力打擊,成了l世紀城市巷戰的經典戰鬥手段。
“這個,能有數字化裝備當然好了,但我們……我們恐怕駕馭不了”,崔三有點尴尬的回應。
“這沒問題——據說,在國會聽證時,國防部當場向議員證明:每個會玩電子遊戲的孩子,無需專門訓練就能操縱數字化單兵裝備。你會玩電玩嗎?”
崔三深深歎氣:“你打擊到我了,你是說:新世紀了,不會玩電玩的人不配當兵,是吧?”
“不是不配,是不合格”,安鋒安慰道:“回去閑着沒事,多玩玩電子遊戲吧,身爲士兵不會玩電子遊戲,簡直跟不會玩火槍的長矛士兵一樣,落伍了
接下來的交談類似閑聊,類似胡扯。安鋒與亞裔雇傭兵們在閑聊間隙,約定了對方藏身地點與武器運輸時間,安鋒好心地替他們付了餐桌占位的費用,站起身,像雇好了幾名扛包苦力一般,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這家混亂的酒店。
正如崔三所說的,這時間沒人敢在大馬路中心行走,誰敢這麽做就是招子彈的靶子。安鋒與阿蓋爾同樣需要貼着牆,躲躲閃閃的像老鼠像小偷,猥瑣地避過所有可疑門窗,走進巴格達南部狹窄的,不能通汽車的老城區小巷。直走到四周都是泥土牆的巷道,兩人這才松了口氣,才敢直起身子,進行直立行走
繞過幾條街,越來越深入老城區,前方不遠處的十字路口,兩位約十二歲的小男孩正蹲在路邊玩石子棋,旁邊還站着一位大眼睛的,八九歲的伊拉克小女孩。
安鋒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再度貼着牆根走路,躲躲閃閃的走到孩子身邊,微笑着将巧克力遞過去。那下棋男孩看到巧克力,立刻脫下鞋子,從鞋底摸出一張肮髒的、臭臭的,充滿汗漬的小紙條。而後他無聲地指一指十字路口以北,不遠處一棟民居,在安鋒轉眼向所指方向望去的時候,小男孩伶俐的一把奪過巧克力,牽起小妹,叫上同伴,快速沿着街道跑遠。
那張髒兮兮的紙條上,用阿拉伯文寫着一個名字。
安鋒的巧克力包裝裏,還裹了兩百美金——這年代,兩百美金,在巴格達可以買到一個“生”的希望。
小男孩指的是不遠處一棟建築,那棟建築屋頂,插着一杆昔日薩達姆制定的國旗——這大概是一位驕傲的伊拉克人家,他現在還留戀過去的歲月,大概,他也是舊時代的利益既得者。
令人滑稽的是:在美軍占領期間,伊拉克人可以插任何時代的旗幟,而在薩達姆當政時期,敢不插薩達姆指定的旗幟,那就是一個死。
安鋒沖阿蓋爾使了個眼色,阿蓋爾點點頭,随即從身上摸出了烏茲沖鋒槍,安鋒則摸出了柯爾特,并平靜地往柯爾特槍管上擰消音器。等安鋒打出準備好的手勢,阿蓋爾已給自己戴上戰術眼鏡,這副眼鏡頓時與安鋒的眼鏡形成藍牙共享。
稍停,兩人各自打了一個準備手勢,阿蓋爾大搖大擺走到那扇門邊,背靠大門而立,警戒着整個街道,他的右腿微微趨前,形成一個人肉梯,安鋒緊跑幾步,輕輕一踩阿蓋爾翹起的右腿,悄然無聲地翻上了這戶院牆。
伊拉克民居的土牆上喜歡安裝一些碎玻璃防盜。所以安鋒翻上牆後,并沒有在牆頭停留太久。當阿蓋爾從眼鏡裏看到安鋒已經利索的跳進院内,輕盈地攀上民居二層樓公共陽台時,他走到院門口,肩膀狠狠一頂院門,隻聽門鎖砰的一聲,鎖舌快速跳出門框,大門豁然洞開。
這聲撞門巨響立刻驚動了屋裏的人,位于二樓的三四間房門同時打開,沖出了六七個持槍者,他們一路走一路憤怒地吼叫——這吼叫聲恰好掩蓋了消音器手槍發出的輕微槍聲。等他們身邊同伴接二連三倒地,其中一人這才發現主屋門口還蹲着一個人,這人拿着一支柯爾特手槍,射擊速度很快,第一槍打腿,使大家身體失去了平衡,第二槍則直接爆頭。
阿蓋爾不是蠢貨,他酷愛運動,他是一個天生的士兵。隻是除了當士兵,他對生活中的其他事情反應遲鈍,所以他才決定緊跟安鋒,以便讓安鋒照應自己。這時,他作爲掩護者撞開院門,發出大吼聲吸引室内人注意。當室内人沖出後,他那龐大的身軀像貓一樣倒地,在地上一個翻滾便閃到門内側,再一個竄身,又竄到二樓公共陽台下,單手一撫二樓公共陽台,一個懸空倒立後,二樓陽台發出重重的一聲鈍響,阿蓋爾翻上了公共平台。
迎接阿蓋爾的是暴風驟雨般的掃射,從主屋門内伸出兩杆自動步槍槍口,瘋狂地而漫無目标的沖門外掃射着。但這時候,門外的安鋒與阿蓋爾已經躺倒在地上——這種單薄的土牆根本擋不住自動步槍的近距離掃射,門裏射出的子彈穿過泥土後,有的彈頭穿過欄杆墜落在院中,有的則掉落在陽台上,發出撲哧哧的響聲。
安鋒沖阿蓋爾打了個手勢,阿蓋爾輕輕一點頭,安鋒立刻一個翻身,他仰面朝天,手槍舉在鼻尖前,兩腳連續用力,如蛆蟲一般快速向前蠕動着,等到臉部移動到門邊,眼睛看清屋裏的動态後,安鋒毫不遲疑的舉槍扣動扳機。
屋裏有四個人,一個人還在手持自動步槍沖着門口掃射,另一個人已經回轉了身子,背對着大門,一邊更換新彈夾,一邊向後窗跑去,而後窗口,一位腋下夾着自動步槍的年輕人正攙着一位白發老人翻越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