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的動作很快,他忘了,奧德尼在團隊中綽号“快手”——這個綽号通常用在偷錢包的小偷身上。
隻見奧德尼松開右手,那支打空的槍以自由落體方式向下墜落,他的左手輕輕一扭手腕,槍聲再度響來,司機太陽穴上頓時多了一個彈洞。
這一槍的子彈殼從槍膛中飛出,在空中劃了個完美弧線。當子彈殼叮啷墜地并開始在地上翻滾時,奧德尼像貓一樣輕盈一蹦跳上了台球桌,他站在桌沿居高臨下用槍指着桌下的“鳄魚”,以及正與“鳄魚”滾在一起的前女友。
人都說十指連心,“鳄魚”的大拇指被打飛之後,實際上他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劇烈的疼痛讓他直翻白眼,他竭力控制住意識,不讓自己昏迷,但這時前女友潑婦般撲在他身上不停地厮打,嘴裏發狂地嚷着:“不,不是這樣,這不是我要的,我隻想他回到我身邊,并沒有要求你們折磨他。”
“鳄魚”翻了個白眼,他控制住顫抖的嘴唇,努力用平穩的語調問了一句:“你覺得,這樣的人,我能傷害着嗎?他是我能傷害的嗎?”
“鳄魚”心中已經在怒吼:“蠢女人,你睜眼看看,你清醒一點,對面是你說的膽怯小男人嗎?他一個人,憑借一支偷來的搶,于掉了我所有夥伴。面對面的,他用一把偷來的槍對峙八、九支槍口,與他面對的人連拉動槍栓的機會都沒有。這哪裏是膽怯小男人,這分明是地、獄、惡、魔。”
前女友哭得鼻涕眼淚橫流,她始終沒有停止住拍打,就在這時,她聽到桌上的奧德尼平靜地說了一句,仿佛在提醒某人:“别動,千萬别讓我有誤會,這支槍,裏面子彈可是滿的。”
這句話不知在提醒誰。
前女友仰起臉來,透過淚蒙蒙的雙眼,她看到奧德尼臉雖然臉沖着這裏,槍口卻沖着背後。前女友趕緊爬起,但剛站起來她又覺得不放心,趕緊連拉帶拽将“鳄魚”也提起來,讓“鳄魚”整個身子趴在桌球案上,最後,她才有功夫擡起眼來,向奧德尼身後、向奧德尼槍口所指方向望去。
奧德尼身後,那位“街女”正在保持着一個攤手攤腳,向司機腳腕處爬動的姿勢。
前女友不見外地跑了過去,一腳把“街女”踢開,而後撩開司機的褲筒,她看到了一支隐藏的小左輪,将這支左輪摘下,她雙手捧着這支小左輪狗腿地獻給奧德尼。
奧德尼面無表情的看着前女友,前女友感覺到對方的冷漠,她雙手捧着左輪,用胳膊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讨好地說:“我不想傷害你,我隻是,隻是…
前女友無法解釋自己的瘋狂,站在桌上的奧德尼輕輕一躍,他跳下了桌子,空着的右手用兩根指頭夾起小左輪……當小左輪離開掌心,前女友有點後悔,她猛地合攏掌心,伸手做了一個抓握動作,下意識地喊道:“不,你不是奧德尼?”
奧德尼平靜的望着前女友,他的說話聲調與過去沒有任何變化,平靜地問:“奧德尼?你是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
前女友打了個哆嗦,喃喃地說:“我不能說。”
小左輪緩慢地舉起來,槍口頂上了前女友額頭,撞針一點點地掰開,奧德尼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起伏:“最後機會。”
前女友的情緒鎮定下來,她點點頭:“殺了我,殺了我就沒人知道你了。
奧德尼咧嘴笑了,他關閉了小左輪的擊鐵,咧嘴一笑:“記憶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抹去一個人的記憶有很多方法。”
停頓了一下,奧德尼嘲諷道:“瞧瞧,你到底肯定我是誰了嗎?”
前女友咽了口吐沫,忽然挺直腰,大聲回答:“我知道你沒死,我知道你不會死,我也知道你不甘心待在荒郊僻野,我我,我也在展會上,我依然做模特,我看到你指揮極樂鳥公司模特彩排,我認出了你的習慣動作,我還認出了你佩戴的項鏈,你忘了嗎?那是我們一起選購的。你回來了,爲什麽不來找我?”
這一刻,前女友淚流滿面,然而,奧德尼卻冷漠的舉起握左輪的右手,前女友身子站的筆直,熱淚盈眶地不閃不避,任奧德尼一拳,擊在前女友的頸側動脈上。
當前女友身子軟軟的倒在奧德尼腳前時,屋裏唯一的清醒人隻有“街女”了。周圍變得死寂一片,隻有奧德尼走近的腳步聲,然後,街女看到奧德尼近在眼前的臉龐,這張臉沖“街女”一笑——此時此刻,這個男人忽然溫柔一笑,令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街女”果斷決定暈倒。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街女”再度醒來,她似乎進了醫院,已被捆在病床上,病床門口站了兩位女警,正目光咄咄的盯着她的一舉一動。“街女”幹咳一聲,活動了一下四肢,感覺腿部傷口已經被包紮起來了,她擡眼看了看周圍,發現病床邊的輸液吊瓶正在往她體内輸血。
“這是什麽地方?……嘿嘿,我是什麽罪名?阻街(當街賣丨淫)嗎?”
女警面無表情,倒是她的說話聲引來其他動靜。病房門忽然開了,一男一女,兩名穿西裝的便衣警察走了進來。街女趁機把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進來的女警官從卷宗裏取出逮捕令揚了揚,回答:“某某某,你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決定開口,你所說的話将作爲法庭證據……”
街女靜靜地聽完對方宣布的逮捕令,問:“對我的指控是什麽?”
“欺詐、盜竊……總共七項罪名。”
街女再問:“其他人呢?”
女警官垂下臉來,停了一會,淡淡的說:“除了那名化名锷魚,的詐騙團夥首領,其餘的人,死亡是對他們最好的懲罰。而你們的首領锷魚,,他失血過多,能熬過今晚就不錯了。”
街女恍然大悟,她躺在床上咯咯笑了起來,逐漸笑不可抑:“我明白了,奧德尼居然是你們的人,我居然誘拐了一名警察上車……”
對面一男一女兩名警察并沒辯解,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周六中午,蘇珊娜睜開眼睛,她在床上沒有翻身,隻是伸手摸了摸旁邊的床位。旁邊的床位依然空空蕩蕩,這一晚安鋒并未回家。
樓下廚房裏響起斷斷續續的歌聲,這是張舒婷的嗓音,蘇珊娜對聲響格外敏感,就是這個動靜吵醒了她。
從床上翻身坐起,昨天穿過的衣服都扔在床邊,那條安鋒贈送的項鏈擺在床頭櫃上,蘇珊娜晃了晃腦袋,昨晚的記憶如潮水般重新回到她腦海裏。
蘇珊娜抱着雙膝在床上想了片刻,起身去浴室洗澡。等她從浴室出來,端了一個大洗衣籃,将這一周穿過的髒衣服扔進籃子裏,她發現安鋒脫下來的衣服很少,站在原地回憶一下……算了,這周她不在家,不記得安鋒是否換過衣服。
抱着洗衣籃來到一樓大廳,一樓裏,張舒婷穿了一件寬大和服(襦裙),咿咿呀呀的跟着耳機學唱韓國歌,她蹦蹦跳跳的在制作自己的午飯,而她所謂的制作,不過是把微波爐食品的包裝紙撕開,将東西送進微波爐裏熱一下。
“你……昨天幾點回來的?”蘇珊娜問。
張舒婷一個蝴蝶式轉身,問:“怎麽,凱恩一晚上沒回家嗎?”
停了一下,她趕緊補充:“我昨天在規定時間前回了家,你的卧室門鎖着,所以我就自己休息了。半夜我從窗戶裏看到你回來,手裏拿着外套,邊走邊唱歌,哦,還走的歪歪斜斜。”
蘇珊娜點點頭:“聽說凱恩今天有兩場發布會。”
張舒婷眼前一亮:“我們,可以去看看嗎?”
蘇珊娜抓起旁邊的電話,但她猶豫了一下,又把電話放了下去——昨天已經太麻煩警局同僚了,今天再讓警局同僚追蹤男友電話,這種行爲太頻繁了,弄不好鬧出醜聞來。
“我先發個短信不知道他能否收到短信。你知道的,舞台秀開場後,手機都是關閉的”,蘇珊娜拿起了手機。
短信回過去後,安鋒迅速回信了:“還有一小時,我可以到家,接下來的那一場秀我讓其他人代替了。親愛的,洗白白等我。”
蘇珊娜臉上一熱,讪讪回答:“那個,他一小時後回家。”
“哦,要不要個歡迎儀式?”張舒婷調侃道。
“你忙你的吧,他一夜未睡,肯定很疲憊了”,蘇珊娜岔開了話題。
安鋒趕回家時,已經是當地時間下午三點。他顯得神情很疲憊,與蘇珊娜打了招呼,丢給蘇珊娜一個厚厚首飾包,裏面裝了許多莫桑石首飾。在蘇珊娜驚喜地查看首飾時,安鋒扔下公文包去沖了個澡,等蘇珊娜回味過來,安鋒已趴在床上鼾聲如雷了。
夜色朦胧時,安鋒似乎補足了覺,由于時間已經晚了,這個周末蘇珊娜決定在家裏度過。她提前讓人将後院遊泳池灌滿,領着張舒婷在泳池裏撲騰了一會,而後全身塗滿橄榄油,躺在陽光下發懶曬太陽。
傍晚的陽光沒什麽好曬得,兩個女人隻是無聊發懶而已,聊些女人話題,聊些時尚話題,不知不覺,當夜色昏暗,安鋒端着盤子過來時,她們恍惚覺得自己肚子也餓了。
安鋒的盤子裏是塊大披薩,他邊吃邊走,腋下夾了一個厚厚的檔案袋。走到蘇珊娜身邊,他擡了擡胳膊,讓檔案袋自己滑落,而後擠開蘇珊娜,緊貼着蘇珊娜坐下,繼續吃他的披薩餅,同時向泳池内撲騰的張舒婷打招呼。
一汪碧水内,張舒婷躺在氣墊上,一邊随波逐流,一邊懶洋洋地撩着水,一邊沖安鋒揮手打招呼,她有氣無力地喊道:“這樣的生活我喜歡,啊,我想象中富豪的生活就該是這樣,懶散而無所事事。四處旅遊神馬的,太累人了,我決定:以後的周末都這樣過。”
塑膠躺椅上,蘇珊娜摘掉墨鏡,打開安鋒剛才遞來的公文袋,從裏面倒出各種文件,以及一柄美軍制式柯爾特手槍。這些東西都倒在她粉白肚皮子上,蘇珊娜從肚子上抓起手槍,熟練地給手槍裝上彈夾,拉動槍栓,試了試扳機的敏感性,而後她随手将手槍放到一邊,開始檢查那些證件。
這是五角大樓簽發的,準許安鋒前往伊拉克戰場參加醫療服務的各種證件,各種通行證,及相關的服役證明。
蘇珊娜翻着證件,詫異的問了一句:“咦,你以前還參加過童子軍,我居然不知道你是童軍出身,那你一定玩過槍的……什麽,你一個神經科醫生,要去那裏當醫護?”
安鋒點點頭:“那裏的士兵受傷後,因爲過于疼痛過于強悍,女護士制不住他們,無法對他們進行戰場包紮,所以他們征召了一些有醫助資曆的男性醫生,我打算過去看看。”
蘇珊娜垂頭想了想,點頭:“我支持你……不過,我希望你毫無損傷的回家,聽說那裏很混亂。”
安鋒沒心沒肺地咧了咧嘴,活像一個熱血青年般回答:“能有多混亂,不過是每月一炸而已,我沒那麽倒黴,恰好遇到爆炸。”
“聽說那裏”張舒婷看到蘇珊娜如此娴熟地玩槍,劃着水遊到遊泳池邊。她最不想讓安鋒離開,畢竟有安鋒在,這間大房子好歹不寂寞,好歹有點人氣。而她隻熟悉安鋒。
“聽說那裏很亂,人民戰争的汪洋大海啊,據說處處槍聲……”
美國的新聞報道方式,給張舒婷的感覺并不好。當然,她的英文水平尚不适應現場報道的飛快語速。她第一次看新聞時,就看到了牛尾洲槍擊案,所以這之後,她常常看國内轉播的中文報道。按國内宣傳,薩達姆在下一盤很大的棋,現在的美軍似乎應該陷入伊拉克人民戰争的汪洋大海,四處爆炸頻頻,四處抵抗頑強,四處有不屈抗争。
“抵抗?伊拉克沒有抵抗,。薩達姆倒台後,四處的爆炸其實是在向美軍使媚眼,各大政治勢力拼命想通過爆炸宣示力量,從而引起美軍注意而已。那些爆炸隻是在告訴美國人:我們手裏很有力量,所以,招降我們時,給的官職小了我們可不于”,安鋒嘲諷地說。
當然,嚴格意義上的“抵抗者”還是存在的,美軍擊潰共和國衛隊後,百餘萬共和國衛隊士兵遭遣散,他們手中有武器身體經過訓練,爲了發洩被抛棄的怨氣,他們針對美軍制造了不少襲擊案,但是,知道美軍這塊骨頭不好啃以後,大多數人立刻選擇了順從。
事實證明,當時在伊拉克制造爆炸案的,基本上是伊拉克在野政治勢力,他們跳騰了大約一年多,覺得美軍伸出的橄榄枝符合自己的心意後,這些人立刻宣布參加新政府,從此伊拉克風平浪靜,三四年都未曾發生一起爆炸案,之後才有美軍的全面撤離。
作爲一個後來者,安鋒知道所謂的爆炸都是政治事件,這些爆炸案中,真正針對維和士兵的襲擊,隻在戰争結束初期比較猖獗,随後,伊拉克爆炸案主要針對的是伊拉克平民——這是對在野政治勢力自身、威險度最低的政治示威
正因爲知道這點,安鋒有信心避開那些爆炸頻繁的地區。況且他還長了一張亞洲面孔,馬甲一穿,伊拉克人想分辨出他都難。
安鋒的輕松感染了蘇珊娜,她想了想,自嘲的搖搖頭:“作爲一名醫生,你去戰場應該不會有危險——小女孩,你放心,戰場上沒有人向醫生開槍。二次世界大戰死了那麽多士兵,戰場救護兵是存活率最高的兵種。”
安鋒扭臉沖着張舒婷笑了笑:“這沒什麽,美國是個準許士兵投降的國家,哪怕被俘了照樣是英雄——如果我被一群伊拉克暴徒包圍,我會立刻投降,而後等待軍隊解救,回國做英雄受人崇拜。”
張舒婷一下子笑了起來,一不留神她從氣墊上翻了下來,便在水裏撲騰着喊:“好哇好哇,你投降的動作可要利索點。嗯,還帥一點。”
她們倆,還敢再不了解安鋒點嗎?
這一場玩笑把即将上戰場的沉悶氣氛驅趕,接下來蘇珊娜在安鋒的暗示下起身,先裝模作樣陪安鋒在花園裏散步,而後,兩人迅速滾到床上。
離别多日,兩人有熾烈的相思要訴說,千言萬語都化作肢體的激烈碰撞,兩人幾乎不願浪費任何時光,這一周最後一個夜晚,他們一點沒閑着。到周一淩晨,蘇珊娜想親自開車送安鋒去訓練營時,她隻感到腿發軟頭發飄腰發酸,這種狀态讓陪同的張舒婷不停偷笑。
可是她倆不知道,當蘇珊娜目睹安鋒送入新兵訓練營,剛剛轉身離開不久,一架民用直升機從訓練營内騰空而起,向着拉斯維加斯方向飛去。
正午時分,拉斯維加斯郊外的沙漠上,奧德尼懶洋洋地躺在悍馬車裏,汽車的空調開到最大馬力,空調運轉的嗡嗡聲幾乎蓋過了音樂。不過阿蓋爾嗓門太大,他隻是輕輕一喊,壓過了所有的聲音。
“他來了。”阿蓋爾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