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安鋒繼續用不慌不忙的語調誘導:“我能找到這裏,難道别人找不到這裏?你想躲去哪裏?你又能躲到哪裏?如果你不想跟我談,你想跟誰談?……好吧,我給你十秒鍾時間考慮,十秒鍾後我立刻轉身離開。不過,下一個來的人,恐怕就不像我這麽好說話。”
停頓了一下,安鋒不管不顧的開始計數:“十、九、八、七、六、五、四
語言的煎迫與誘導,需要給對方緊迫感,需要持續不斷的反問讓對方來不及思考,需要制造一個危機讓對方陷入恐懼……當然,這些技巧都是針對有理智的人的,如果對方做事隻憑情緒,行爲被沖動控制,這些手法是沒有的。不過,對後一種人手法就更簡單了。
舞女自認自己躲藏的隐秘,但安鋒突然找上門來,讓她開始懷疑自己逃出去後能否找到躲藏之地,連續的質問讓她開始動搖不定、開始擔心未來,并猜想自己無論躲在哪裏都會被人找到。而安鋒至少語調柔和、長相不賴,跟人有商有量的。如果安鋒離開,換一位找上門來的,恐怕……
時間緊迫,倒計時聲聲催促,舞女想通了,忽地拉開門,連聲催促:“别,你别走,請進”
成功的踏進門來,安鋒臉上沒有得意。他照舊一臉波瀾不驚,仿佛一切都天經地義。等大門在他身後關閉,舞女第一句話便是:“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是個傳信人……你想知道什麽?”
人都已經進門了,還這樣嘴硬。安鋒嘴角露出明顯嘲諷的冷笑:“那麽,你怕什麽?你爲什麽想躲?”
“我……”舞女張張嘴,啞口無言。
“你知道自己身處危險中;你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無論躲在哪裏都被被人找到;你知道自己一旦被人抓到就會受到酷刑;你現在沒地方可藏,沒人可以幫助你……好吧,跟我說,把詳情告訴我,或許你還有條生路。”
不是這樣的啊,我不是這樣想的啊舞女被安鋒連番責問,心中的小人在咆哮……可是她暫時不想反駁,她确實感到恐懼,她隻能順着安鋒的話,問:“你,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這不好”,安鋒晃着食指,直逼到距對方十厘米的位置,雙方幾乎鼻尖碰鼻尖。而後安鋒嘲笑地看着對方:“你不乖哦,想知道我怎麽找到你的,你卻不願告訴我實情。你以爲我們有很多時間,不,第二個、第三個找到你的人馬上回到,你認爲你能逃得掉?”
作爲動物中的一分子,人類也有領地感。身邊一米左右距離被人類認爲是安全線,因爲侵入這個距離的異物,一旦發動攻擊可能讓人來不及反擊。因此,人類對這個距離格外敏感,一旦有另一人進入身側,總是本能的警覺起來,體内激素開始分泌旺盛,随時準備防禦。
有經驗的審訊者,常常忽遠忽近的湊近對手,令對方神經忽緊忽的受折磨,到最後,被審訊者常常内分泌紊亂,判斷不是什麽時候該說緊張,什麽時候該放松。于是,常常在不自覺中,在該說假話的時候說出了真話……這時候如果配合測謊儀,就能準确判斷出對方的真假。
近在身側的安鋒令舞女很緊張,她不自覺地抗拒道:“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我每周日……”
本能抗拒下,舞女說的必然是假話。安鋒記下了對方瞳孔變化,甚至退遠一點。舞女輕輕松了口氣,一不留神說出了部分真話:“我每周日去哪家别墅等電話,我一位親戚是清理泳池的,他每周日上門打掃遊泳池,那一片的泳池都是他負責,我隻是過去幫忙。”
最後一句話時,舞女已經緩過神來——那句話必然是假話。
“你并不是每周都去幫忙……”安鋒身子忽地再度湊近對方,陰陰地問:“你怎麽知道那天要去别墅?哦,難道你想找死?難道你活得不耐煩了,明明我在幫你,你爲什麽不說真話?”
舞女先是全身緊張,脖頸上的汗毛都豎立起來。等安鋒退下,對方的汗毛軟了下來,嚅嗫的說:“我,我看廣告。”
安鋒忽地湊近對方,點醒道:“紐約時報第三十四版的廣告。”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在安鋒的反複折磨下,舞女不清楚安鋒知道多少,她有點蒙了頭,那些自認爲很隐蔽的事情看起來毫無秘密可言。她的信念被完全摧毀了,她開始相信自己完全曝光了,這次安鋒湊近她身邊,問話極短,舞女脖頸上的汗毛剛剛豎起,沒等安鋒離開,立刻服貼下來——這意味着舞女開始接納安鋒,開始把安鋒當做自己人,當做可信賴的人。
“是的,紐約時報第三十四版,藍底紋廣告。約定廣告裏出現幾個敏感詞,分别有不同的意義。如果裏面有堂,字樣,意味着一切正常,按時聯絡。如果裏面有醫院,謝菲爾德醫院,意味着事态緊急,必須馬上聯系——那時候我會撥打一個對方付款電話,聽錄音留言。”
舞女猶豫了一下,抓起桌上的一支筆,快速寫下了一個電話号碼,鼓足勇氣遞給安鋒:“這是緊急聯絡電話,一般不啓用……”
審訊的技巧在于:持續地保持壓力。如果放任自流,對方緩過神來,可能會想:我用假話應付一下,也許沒啥事。這樣兩面都可以交代。
雙方交談至今,兩人都沒有坐下,安鋒一邊舒緩對方的緊張情緒,自己尋找座位坐下,一邊繼續語言施壓,他笑眯眯地坐在沙發上,給對方亮了亮掌心的小手槍,看到對方提起注意力,他突兀的說:“現在讓我們回到起初——你怎麽知道自己身處危險中?”
舞女愣了一下,安鋒平靜地笑着,不緊不慢地問:“轉接口信而已,被人知道了,你爲什麽要怕的發抖?告訴我。”
舞女的身子不可抑制的哆嗦起來,安鋒笑眯眯地加上一句:“你知道多少實情?”
“我,我我我,我知道孩子父親被人追殺”,舞女脫口而出。這句話說完,她身子明顯軟了。
安鋒在故作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掌中手槍,解釋道:“你知道追殺他的是黑手黨?……哦,這種小手槍隻有三發子彈,但我不知道下一個找上門來的,會是幾個人。你的時間不多了,請快點。”
舞女愣了一會神兒,猛地一個虎撲,撲向了床邊,她掀開枕頭從枕下抓起一把槍來,槍口對準安鋒拉動槍栓,而對面的安鋒笑眯眯地,眼都不眨的看着舞女,評價道:“史密斯左輪槍,9毫米口徑,裝5發槍彈,槍身紫青色,槍柄粉紅色,這種槍裝上‘藍頭子彈(俗稱開花彈、炸子),,威力還不錯。但你爲什麽不随身帶着它呢?你怕什麽?”
舞女的精神忽緊忽松,感覺腦袋像炸了一樣,對面的安鋒面對槍口神色如常,到讓舞女不自信起來。她手一軟,手槍跌落床上,于是,她再也不敢觸碰那支槍。
實際上,沒有經過狼性教育,沒有可以刻意培育人性中的兇殘,普通人心中對殺戮武器是天然抵觸的——并不是每個有槍的女人,都有膽子面對人類扣動扳機。
舞女的左輪槍裏裝的不是藍頭子彈。
左輪槍威力本來就小。左輪的槍管封閉不嚴,火藥壓力場從彈藥輪與槍管連接處外洩。使用九毫米子彈後,它的威力就更小了,如果子彈不是使用新式火藥、新式彈頭,這種女士槍,挨上幾粒子彈一點不妨礙行動。
安鋒輕輕點出對方手槍威力過小,表明他不怕對方扣動扳機,舞女還能做什麽,最後的防身手段在人眼裏不值一提,她……徹底屈服了。
“我……我認識孩子的媽媽,我是孩子媽媽介紹的”,舞女軟弱無力的說:“你,你放過孩子吧?”
“呲——”,安鋒鄙夷的看了對方一眼:“我連你都不曾逼迫,怎麽會對孩子下手呢?接着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孩子……當初,孩子媽媽偷偷生下那孩子……”
羅薩裏奧是市井裏長大的奇葩,其父母都黑社會底層人員,不學無術的,他卻從小是學校的“全a”優等生,而後順利上完大學,成爲受黑道大佬重用的會計師。幾年前他秘密認識了一位麥當勞打工妹,并同她同居、生子。孩子的母親與羅薩裏奧并不在同一城市,她對羅薩裏奧的職業全不知情,隻知道丈夫是商人,飛來飛去的,雙方每月隻能聚首幾天。
“我是在歐洲遇到羅莎琳德(孩子母親)的,我當時在旅行中,我的車壞了,在汽車旅館停留了幾天,羅莎琳德是汽車旅館的收款員,聽到我在紐約,她介紹我一份工作。
我的工作就是接到電話,而後把電話裏的暗号翻譯成特定密碼,轉交給接頭人。這份工作活兒不多,報酬很優厚,我當時奇怪,羅莎琳德有這樣的門路,爲什麽蹲在汽車旅館做個收款員。但我會到紐約後不久,再也聯系不上羅莎琳德,她離開了汽車旅館,她失蹤了。”
舞女回身從衣櫃深處翻出一本書,打開書頁,書頁裏隐藏着幾張光盤。
“這是羅莎琳德當時給我的,光盤刻錄的是舞曲及酒吧音樂,以及對應的代理服務器網址……
你問我爲什麽感到恐懼……啊哈,我最初于上這份工作,以爲這活很簡單,我隻是接收信号,将信号翻譯出來,然後轉交給接頭人。但……但我認出了給我發信号的女人。哦,我對音樂節拍很敏感,我能聽清楚分之一拍節奏裏的每一個音節,我記住了那個女人的說話聲,她在牛尾洲漁船上,我租過她家遊艇。
發現那個女人後,我開始調查了一下,我發現她……唯一一次外出是去墓地,她在一個女人墓前獻了鮮花。那個女人曾經是保姆,帶着一位一歲的小孩,她死後孩子失蹤了,但卻無人尋找那孩子,仿佛那孩子從不曾存在過。
你知道的,向我們這種掙紮與底層的女人,彼此之間很容易熟起來,我找到那位保姆的閨蜜,然後我知道了一切——我在哪裏看到羅莎琳德的照片,羅莎琳德曾經是她們的朋友。
接下來我自然知道了羅莎琳德的事:她愛上了一位成功人士,但這個男人卻是黑幫會計師,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黑幫要殺他,于是他逃了。原本他跟羅莎琳德的事誰也不知道,但誰也沒想到,黑幫馬上追查到了羅莎琳德,發現了她跟那男人的孩子……”
羅薩裏奧“出事”後——也就是他卷款出逃後,他與孩子母親約定:等風聲平靜後再會合。但誰也沒想到,黑幫中曾有人見過羅薩裏奧與孩子母親同行,于是,他們迅速追蹤到了羅莎琳德。剛開始黑幫分子并未太在意羅莎琳德,以爲這女人就是羅薩裏奧的一次豔遇而已,沒想到羅莎琳德一直跟羅薩裏奧有聯系,在後者的掩護下,羅莎琳德迅速出逃。
随後,黑幫分子當然追蹤到了孩子保姆,這時,羅薩裏奧已經緩過手來,迅速轉移了孩子。而那位孩子保姆,誰都不清楚死于誰手,舞女則堅持是羅薩裏奧殺了保姆滅口。
此後,那孩子失蹤了,誰也找不到孩子的下落,羅薩裏奧布置了周密而曲折的聯絡方式,每隔一段時間,他遙遙聽取孩子的消息,大概,他希望孩子能不爲人知的,靜靜地在角落裏長大成人。
“這份工作待遇很優厚,我的學費全指望它了,所以雖然危險,但我一時離不開……
我不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麽做到的,如果報紙上登了特定廣告,我會在約定時間守在約定電話邊……啊,約好的,每半年更換一次密碼本,我們在交換密碼本時,約定通話時間與通話号碼……
那個女人會給我一個暗号,我根據這暗号在光盤裏查找相應曲目,然後找到曲目對應的代理服務器,那裏有一條消息,或者是一段錄音,或者是一段對話,或者是文件……
我會把代理服務器上的東西下載下來,存在h盤裏。當晚登台時,我在胸罩左肩帶上别上一條紫青穗帶,穗帶裏藏着閃卡。當有人打賞的時候,隻要打賞是特定數目,我會把這條穗帶贈送給他——那位打賞人就是接頭人,特定數目是:當月日期。比如四月十一日,打賞數目是4ll美金。”
安鋒有點失望,他覺得自己似乎找錯人了。這條信息通道是通報孩子消息的,孩子是羅薩裏奧藏起來的,舞女是孩子媽媽找來的,所以……消息來源處,可能隐藏着羅薩裏奧;消息傳遞的盡頭,隐藏着孩子媽媽。舞女的信号可能是傳給孩子媽媽的。
但安鋒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可能是羅薩裏奧的故弄玄虛——孩子媽媽沒那麽大的膽子躲到紐約來,沒聽舞女說她們是在歐洲相遇的嗎?
因此,這條通道可能是孩子媽媽與羅薩裏奧的專屬聯系通道,孩子什麽的,隻是掩飾的迷霧而已。
“接頭人并不固定”,舞女接着招認:“有時是個男人,有時是個女人,有時喝一杯就走,有時要停留到午夜,有時還死皮賴臉要跟我走……”
安鋒突然打斷舞女的話,示意對方噓聲。當房間安靜下來,兩人幾乎聽是聽到樓道中的腳步聲。
安鋒進門時,已經是午夜之後很久了,這個時間還在走廊裏走動,而且直奔這裏而來……安鋒低聲命令:“取出你的手機……”
舞女拿出手機,安鋒快速拆解着,舞女想阻止,安鋒急急問:“你對酒吧裏的情況,熟悉嗎?”
舞女點了點頭。這時,腳步聲在舞女門口停了下來,舞女臉色白了。安鋒随手拿起舞女的左輪槍,舞女眼睛一亮,立刻從床頭櫃摸出一個子彈……是藍頭子彈。看來舞女不是沒有,是不敢用。
“那麽,有誰是你到酒吧之後入職的?應該是個男人,這人平常跟你很親近。”安鋒一邊裝子彈一邊不慌不忙地說。這時,屋外的人開始扭動門把手。安鋒有意識提高聲音後,門把手不動了。安鋒随即輕輕一拉舞女,避開了直對門的位置,然後繼續不緊不慢裝子彈。
舞女剛開始沒反應過來,她緊張地看着大門,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被安鋒的話吓到了,結結巴巴的問:“你,你是說,那個,真正的接頭人,一直在我身邊,他就在酒吧裏?”
安鋒裝好子彈,舉起槍,低聲嘲諷道:“天天去酒吧,固定去一個酒吧,總在約定時間出現,卻頻繁更換不同人手……他手上有支軍隊嗎?每次安排不同人手,還要防止洩密防止别人察覺,他不嫌麻煩嗎?所以,他就在你身邊,每次請不同的顧客跟你接觸,然後他從顧客手裏拿走東西——他就是整容後的羅薩裏奧,隻不過,我今天在走廊裏露了面,不知道驚動他沒有。”
門外人終于忍不住了,也許聽到門裏有男人聲音,門被輕輕敲響,門外人壓着嗓子,故作柔和地喊道:“莉莉娅,我知道你在,把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