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鋒再度想了想,又否定道:“不好,這事不好辦啊。”
安鋒媽媽接上話:“鋒鋒,陳書記你必須去拜訪的,當初你通過他走的,如今回來了,怎麽說也要去感謝一下,這是該有的禮節啊。”
“那麽,這件事還是問問他”,安鋒遲疑不決的說:“咱家這情況,老爸無所事事,小弟的将來還說不上,如今物價漲得一天一個樣,将來總會有一天,錢變得不值錢,或者幹脆廢紙一張。所以咱的未雨……未雨……”
安鋒媽媽馬上補充:“未雨綢缪。”
“對,是這個詞……我想,咱家總要幹點事,嗯,做企業不行,開公司也不行,咱要幹些老爸相送送不出去的行當,這行當要足夠冷僻,别人想侵占都嫌麻煩……咱開個度假村吧?
我想在郊區,在省會周圍比較窮困、比較偏僻的鄉鎮買下一塊地,投資興建一個村落式度假屋,這樣,無論外界風吹雨打,咱有房有地,總是心中不慌。”
媽媽沉吟起來:“這事……賺不賺錢啊。别像你爸一樣老賠本。”
“賺不賺錢倒在其次,媽,這是社會發展的大趨勢:老外的昨天就是我們的明天。老外現在喜歡度假,喜歡開車出去遊蕩。咱們社會在發展,總有一天也能過上家家有車的日子,等那時候,成熟的、經營完善的度假村,就正當其時了。
媽,社會大趨勢将是地價不斷上漲,城市不斷擴容,沒準等咱度假村建好,也許這度假村就在城邊了。
咱也不搞得太大,就是中低檔的,面向市民大衆的那種休閑度假村。另外,空地裏種一些綠色蔬菜,光賣綠色蔬菜也能掙不少錢。這種鄉居檔次,權貴們看不上,富豪們覺得不起眼,而鄉鎮裏有誰想跟咱們搶生意,他也沒咱投資大,沒咱們建設完善……”
“這算是招商引資”,安鋒媽媽敏銳的回應道:“我常年寫宣傳稿,這是好事,該怎麽吹捧我明白,我跟陳書記說,他會同意的。”
安鋒猶豫地說:“但是我擔心,我擔心這是牽扯到陳書記,萬一他出事了,咱的投資就會招來一群虎狼。”
安鋒媽媽除了在老爸的事情上糊塗之外,對其他事物倒是很一針見血:“鋒鋒,這沒關系,隻要咱們把各項手續合法,即使陳書記出事也不怕,人當官多少年,如果出事後,辦得每件事都要追究,那都要追溯到建國大業了。
再說,貪|污|腐|敗|算什麽,這種事是人民内部矛盾。路線錯誤才是敵我矛盾,隻要陳書記跟對了人,走對了路線,他這官可以一直做下去。我之前擔心,是因爲陳書記手太硬,我怕他得罪人多了出事。咱這件事對鄉裏有益,即使陳書記出了事咱也不怕……”
稍停,媽媽又問:“鋒鋒,這事雖然是好事,但……你總歸要上學,你的錢夠嗎?”
“媽,這你就不懂了,投資這種事其實需要不了多少錢,它隻需要一點點啓動資金而已。現如今國内那麽多‘外資’,都是真‘外資’嗎?全是國内銀行貸款啊。
這事我想過了,我拿出一筆錢來,先在美國成立一個公司,然後聯合鄉鎮進行合資,可以讓鄉鎮參股一部分,但隻有分紅權,沒有管理權。然後雙方聯合貸款。事後咱也不用出面,我會從國外高薪聘任一個有經驗的度假村經理人,等他把各項規則訂好,接班人培養出來後,這事走上正軌了,職業經理也不需要了。可以換上咱們自己人。
等媽老了,就住進度假村裏,閑着沒事管管人事,小弟、我姐都可以去哪裏混,反正有房有地,服務行業人手多一個少一個,總歸餓不着。”
這件事确實對任何參與方都是有益的……陳書記知道後,立刻把這筆投資當賞賜,獎勵給一位緊跟他的鄉鎮領導。該鄉是離省會城市最近的郊縣鄉鎮,所屬縣也是省内最爲窮困的一個縣。縣裏要資源沒資源,要人力沒人力——人力都被省會吸引走了,可耕地很少,荒山野嶺占據縣境大半面積,過去幾乎沒人去投資。
安鋒的投資給了縣領導一個啓發,當地縣鄉領導開始考慮旅遊經濟問題。不過,安鋒這筆投資項目被刻意放慢了許多,前後花了三年時間才建成村落,期間幾次遇到政策性銀根收緊,但安鋒若無其事的挺過去了。這事在媽媽看來,是安鋒用每年股票分紅逐步投入,因此每年投入的錢雖少,但好在持續不斷。
而在銀行看來,這是實力的表現。故此,當銀根放松時,銀行将這家旅遊公司視爲“有信”客戶,放貸毫無顧忌,最終,安鋒用百萬美元投資,換來了一億多元貸款……當然,這年頭在建設中誇大成本、虛報進口材料價值等等洗錢手段乃是潛規則,安鋒……一個不落全做了,因此,度假村還沒建好,安鋒已賺的盆滿缽滿。
這村落最終占地三千餘畝,包含一座荒山及坡下一片小平底,投資項目中還包含村居改建項目,這使得村幹部在群衆中獲得極高威信,度假村也赢得了村民好感。建設完成後,五十餘戶村民移居坡下,住進了統一改建的西班牙式小樓,度假村則位于山頂,建築群落依山而起,居室仿照明清時代蜀地山居小鎮風格。巨石構建的一百四十餘座小樓幾乎涵蓋了所有南方民居款型,卻又統一協調,精緻而典雅。
度假村内,每座小樓都有十平米的院落,門外則有四五平米的門前花圃——這又有點歐美風格。花圃栽培歐美各色名花,村中行道樹則用蘇格蘭金鏈花樹裝飾,花開時節滿街金燦燦,像是挂滿黃金鏈,花香撲鼻,令人沉醉。
村下坡地則密植草坪,間或種植綠色蔬菜,但這些綠色蔬菜都是少見的歐美菜種……如此以來,村落的建築是鄉土的,門前的風景是異域的,管理是規範化國際化的。住進小村即可體味蜀地鄉居風情,感受建築與景色的和諧一緻,又能時尚追新一次,品味濃郁的異域特色。
度假村建成後,不禁止人參觀拍照,但每日限制人數,保證度假村内的幽靜,坡下村民的“西班牙小鎮”成了度假村的相輔設施,同樣招徕人眼球。于是,度假村一落成,立刻名震遐迩。前來參觀遊覽的,照相的、拍婚紗照的,每日絡繹不絕。
在度假村慢慢興建的同時,陳書記做了個順手人情,讓一條高速路從該縣該鄉擦肩而過,于是,等安鋒這筆投資完成,這家名爲“有味道”的特色鄉居小鎮,頓時成爲都市白領最喜愛的自駕前往的發呆地。該縣官員見到這種情況終于理清思路,同類型的度假村如井噴般爆發。
不過,随後出現的、遍布全縣荒山的度假村、農家樂雖多如星辰,連坡下西班牙小鎮也紛紛加入這行業,成爲農家樂中的一員,但真論到特色以及經營的規範性,都市白領們一緻認爲:還是“有味道”正宗。他們聘請的韓國經理,真正是拿度假村當度假村經營。而其他度假村,即使規模比“有味道”大,場地比“有味道”寬闊,各色娛樂項目比“有味道”豐富,但……他們多數把度假村經營成了色|情“會所”。
而規模小的度假村那就更不用說了,經營不規範,設施簡陋、價格昂貴,坑蒙拐騙遊客等等不一而足。經過了很多年,在市場大潮的優勝劣汰下,該縣的旅遊産業這才慢慢穩定下來,走上了各具特色這條必然之路,而“有味道”在競争中越來越富有口碑。
當然,都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投資“有味道”的外資旅遊公司,股權經過了仔細的掩飾。表面看它跟安鋒、跟安鋒家人毫無關系,安鋒告訴陳書記的也是:這投資人跟他私交很好,所以委托他尋找投資項目,最終把股權委托自家母親監管。
于是,公司部分收益便合理地留給了安鋒媽媽……
這一番安排忙完,已經是十天後了。這十天裏韓芷煙全是單飛,她開着車四處尋找荒郊野地遊覽,隻是在地三天時出面見了一下安鋒的舅舅與姥姥,随後,安鋒媽媽順利收回了兩套房契,當然,這幾年積累的房租并未完全收回。再後來,姥姥沒有房租可以補貼舅舅,被迫重新回到媽媽家生活。但這樣一來,安鋒爸爸倒是收斂了很多,算是有得有失吧。
十天後,安鋒終于騰出手來,跟姐姐回到故鄉,遊覽一下故鄉景色,借機找回一點童年記憶……當然,童年對安鋒來說并沒有多少明确記憶,從人類學上說,人在十五六歲之前,個人意識沒有覺醒。那時候的人隻有人形,卻沒有人性,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安鋒這輩子雖然是第二世了,但也擺脫不了自然法則,五六歲前他的大腦尚未發育成熟,雖然具有幾十歲靈魂,但自我意識模模糊糊,等他五六歲後覺醒了自我,卻又忙忙碌碌,忙着開發大腦,健壯體魄,根本沒心思注意周邊景色。所以,再見小時候生活的大院,他的記憶并不深刻,情緒毫無波瀾。
站在小城附近的山梁上,韓芷煙舉着望遠鏡觀看小城全景,安鋒在一旁悠然發呆,韓芷煙看了一會兒,放下望遠鏡,嘲笑道:“怎麽,還在算計嗎?這次算計什麽?”
安鋒從魂遊中醒來,淡淡的一笑:“我模糊記得,很小時候跟媽媽來過這座山,可是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什麽情景下。”
“這不奇怪”韓芷煙走進安鋒身邊,拉起安鋒手臂,很自然地說:“大多數人對小時的記憶都很模糊,我很懷疑小孩有沒有記憶。看到那些小孩蹦蹦跳跳,說着人話做着人事,我常常納悶:孩子,真是很神奇的東西。爲什麽大多數孩子的童年記憶都支離破碎,他們當時在幹什麽?”
安鋒一笑,扭回頭去看正在卿卿我我的安靜與吳春山。
這次母親總算學乖了,家裏出現的新變化她誰都沒告訴。對姐姐的婚房要求,她按與安鋒事先商量好的,給姐姐三套聯排别墅。房子名義上是韓芷煙補償房款的,首付繳了,但後續還要繼續還款——由韓芷煙還款。
幾套别墅都是毛坯房,裝修還需要大量資金,安靜隻對其中一套有使用權,其餘幾套由她負責看管,打掃、照料,不過姐姐對此很滿足,在“家裏欠債”的情況下,媽媽賣掉僅存的房屋,還債之外的錢都給了她添置嫁妝,這讓她很感動,故此她當即對丈夫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原本新房該你準備的,要不是你家情況不好,也不用我這麽逼家裏。現在好了,房子是我家出力,今後,在别的方面你要多多努力了。”
吳春山當然滿口應和着,極盡小心賠禮。而安靜收獲了豐厚的結婚禮物,自此心滿意足,随即陷入婚前期待中,兩個人現在蜜裏調油,抓緊一切時間甜蜜着。
見到安鋒回身望過來,安靜拜托了吳春山的糾纏,理一理頭發說:“兄弟,還打算去機關大院看看嗎?不過,那大院裏,老人已經很少了,現在城市發展快,孩子長起來,有了單位,都各自離開,父母也随着孩子走了……”
“那就沒必要了”,安鋒最後望了一眼機關大院方向,輕輕搖搖頭,徹底否定了自己的過去:“城市發展太快,估計現在,院子裏已沒有舊景色了,去看了,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就對了……走,去我家吧,我昨天剛拿鑰匙。嘿嘿,晚上去的,天黑黑看不清東西,兄弟,趁現在天亮,去看看我的新家,認認門,以後好來做客”,安靜忽略了韓芷煙與弟弟相擁的手臂,大聲招呼說。
其實,安靜已經發現韓芷煙跟弟弟關系有點微妙,兩人之間的親昵動作是那麽自然而然,完全不像姐弟關系,更像……一對戀人。不過,這個弟弟她已經多年未見,重逢後弟弟身上多了很多說不出的味道。于是,安靜順理成章把兩人的親昵視之爲“西化”。
也許老外都是這樣開放,這樣随性……安靜心中默默祈禱弟弟别愛上韓芷煙,這女人雖然美麗,但雙方年齡實在相差太大,而且這女人學曆不高,看平常舉措,分明是繡花枕頭肚裏一包草,且隻愛穿衣打扮,花錢如流水。家裏最出息的弟弟,可不能找這樣的女人回家——年齡比她這姐姐還大!這是弟妹呢,還是大姐?
可以忽視了弟弟與韓芷煙挽着的手,安靜領着大家來到自己的新房,新房間什麽都沒有,僅僅是毛坯房,對着這牆未刷門沒按的空房,安靜顯得興緻勃勃,她拉着吳春山,不停在空地上比劃着,這裏要按床,這裏放沙發,這裏……
這套房子位于縣城郊區,因爲是三套合買,原先相隔的間牆已被打通,合并成一個很大的院落。這對小夫妻看罷房裏,還來到院中,規劃者那裏種菜,那裏開墾成花園。安鋒順嘴說了句:“留兩塊空地停車吧,這裏上班有點遠,家裏有個車還是方便。”
安靜一拍兄弟的肩膀,大聲喊道:“兄弟,借你吉言,等我房子裝修好了,我就努力攢錢買車,我一定會過上有房有車的生活。”
這一年,以後賣四五萬的桑塔納轎車,如今售價十餘萬。但安靜已經發下宏願,當時她沒想到的是,她的願望實現的是如此之快……
“人生總爲錢發愁啊”,安靜一盤算裝修款,立馬焉了:“裝修這套别墅,大約要花幾十萬,嗯,沒準需要上百萬,我要攢多少年的錢啊?”
對此,安鋒笑而不答。他四處打量着周圍,忽然被丢在地上的一張報紙所吸引,這報紙是當地小報,昨天的。安靜看弟弟目光專注,嘿嘿笑着解釋:“這是我昨晚帶來的,爬地上髒亂,帶來墊屁股的,要不然沒地方坐。”
那張小報的國際新聞版上,刊登着一條不起眼的消息:瑞典紅燈區發現一位疑似艾滋的妓女,瑞典警方已向這位妓女的近期客戶發出警報,要求這些客人前往醫院檢查,瑞典衛生署承諾支付這些遊客的檢查費用。
小消息最後閑閑的附了一句:據悉,這位妓女的近期客戶裏,有兩位本國官員的名字。瑞典警方已通知我方大使館。
安鋒輕輕地松了口氣:好吧,一個隐患消除了。
在飛機上,哪位官員打聽安鋒的來曆,韓芷煙随口應付了一下。但安鋒從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失誤上,如果哪位官員不再打聽安鋒的情況,安鋒當然是安全的,但如果他從不信任别人……估計,現在他沒時間來找茬了。
正想着,安鋒手機響了,果然是尼爾森,他在電話裏說:“嗨,小子,你的要求我滿足了,現在幹活吧……奧德尼·福特蘭并沒有在長城停留,我們查過了,他甚至沒出機場,當天直飛紐約。而紐約……正在舉行一個百老彙百年藝術展,那裏賣家買家雲集,我懷疑他想在紐約出售失竊油畫。
卡爾森,據你判斷油畫藏在哪裏?我懷疑他随身帶着,沒準就藏在攝影器材裏。我們現在迫切想追回油畫,你有什麽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