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房子,安靜顯然一肚子氣,她怒氣沖沖看了父親一眼,脫口而出:“弟弟,你說有這樣的是嗎?媽媽當時把房契藏起來,讓爸爸翻出來……”
“别說了别說了”,安鋒媽媽趕忙打圓場,并趕忙打岔:“韓小姐,你吃菜吃菜,酒席簡陋,沒想到韓小姐要來,我們怠慢了。”
這是告訴大家:有外人在場,家醜不要外揚啊。
安鋒平靜地點點頭,故作好奇的問:“那麽,賺了錢,應該可以還上房錢了吧?沒關系,周醫生很好說話,我跟他好好說一下。”
安陽在一旁翻了個白眼,安鋒爸爸低下了頭,安靜憋不住的說:“還說呢,當初沒跟你商量就把房子出售了,想着賺了錢,多多賠償周醫生……”
安鋒媽媽緊着在一旁攔阻,安靜不管不顧:“……沒想到,全賠了。這還不說,房子出手時是三十萬,現在想把房子買回來,至少需要一百多萬。你說,這都什麽事?”
“不吃了”,安鋒爸爸陰着臉扔下筷子,起身離座。安鋒媽媽趕忙上前拉住,低聲勸解着什麽,兩人一起走進卧室,安靜繼續怒沖沖說:“這還不算,賠了一次還不夠。周醫生那些房子攢的房租,讓爸爸知道了,又悄悄把存折拿走,投進他公司裏,然後……然後公司沒了,爸爸媽媽來了省裏,剩我留在當地,天天看追債人的臉色。”
“欠了多少錢?”安鋒不慌不忙地問。
“第一次做生意,老媽說是你的賣身錢,三十多萬本金,剛開始還好,先賺了五六萬,然後賠了四十萬。老媽拿曆年積蓄,加上賣房子的錢,總算還上了。
之後媽媽說慢慢攢錢,一定要還上周醫生的賬,那時家裏生活還可以。然後老爸又投錢了,他把周醫生最後幾套房子賣了,重新開張時在酒桌上喝醉了,胡答應人家訂貨,人把貨拉到公司,媽找人驗貨說貨不對,家裏人人都反對他訂貨,他說媽做主給她丢臉,二話不說非讓會計付賬。
錢劃走了,老爸開始四處找下家,結果那批貨是僞劣貨,根本賣不出去。回頭找他那位酒桌朋友退貨,人裝不認識,要不然翻臉,說老爸當時哭着喊着要買的,貨一出手,概不退貨……那次又賠了四十多萬。
幸好當時陳書記調動了,老媽原本想離陳書記遠着點,結果,走投無路下隻能求陳書記。陳書記把老媽調進省裏,老爸知道陳書記這條線後,還想巴上去,這次被老媽死活攔住了。
咱家原本攢了三套房子、一套别墅。别人挂我們名下,咱們收租也多少能落點手續費辛苦費什麽的,現在隻剩下省裏這間房子,還有一套别墅,那别墅據說是陳書記挂在老媽名下的。如今倒欠外債十餘萬,連我結婚的房子都發愁……兄弟,你說,這都什麽事?”
幾年光景,從中等富裕折騰到負債……安鋒已經無話可說了。一旁的韓芷煙總算明白,安鋒爲什麽不想讓家人知道他有錢……前後一百多萬,坐擁幾套房子,這在當時是富豪水準啊。
安陽在一旁嘟着嘴,輕聲補充:“現在老爸一天沒事幹,滿院子轉這吹牛聊天,唉,我都不敢出去玩,生怕人笑話。”
正說着,卧室門“哐當”一聲響了,安鋒爸爸穿好衣服,怒氣沖沖向門外走,媽媽在一旁攔都攔不住……不過,等安鋒爸爸走後,家裏氣氛終于活躍點,媽媽重新回到座位上,先勉強沖韓芷煙一笑,道:“讓韓小姐看笑話了,算了,我對他已不抱希望了,來,我們自己吃。”
接下來的飯安鋒有點食不覺味,等宴席結束安鋒爸爸仍不見回家,安鋒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無奈的歎了口氣,說:“媽,我跟韓小姐去賓館住吧,讓姐姐姐夫在家。”
安鋒媽媽淚水上湧,哽咽着說:“孩子,這怎麽行呢,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媽,是自家人才不用客氣的……來,把我行李箱打開,我帶來一些禮物,大家分一下吧。”
安鋒媽媽還想堅持,但想到家裏這情況,終覺安鋒還是住賓館好,這樣才能讓家裏人感覺安鋒……已不屬于這個家了,所以不能予取予求。
借助安鋒轉移的話題,媽媽領安鋒去放行李的房間,韓芷煙自覺避嫌,留在客廳裏看電視。家人幫安鋒一起打開行李箱,三個行李箱裝得滿滿的,給安鋒爸媽買的禮物是一對歐米伽情侶表,安靜一看立刻抓在手裏:“這東西不能給老爸,老爸帶上了,肯定要跟酒友炫耀,酒友擺一桌子,拿話一刺激,老爸能随手送人……給我吧,當我結婚禮物。”
安鋒媽媽在一旁歎了口氣,附和說:“安靜拿去吧,這東西給你爸,就跟給你爸的酒友沒啥兩樣。”
安鋒輕輕搖搖頭:“媽,箱子裏面裝了十餘隻手表,各種品牌都有,你拿去給親戚朋友分一下吧。”
從箱子裏摸出兩個禮品盒,安鋒介紹:“這是巴特萊爸爸送爸媽的禮物,姐要結婚我不知道,其中一套送給姐吧。”
“什麽好東西?”安靜眼巴巴的問。
“廚刀,一整套廚刀,有切菜的,剁肉的、削果皮的、破魚鱗的、還有剁骨頭的砍刀、切凍肉的鋸齒刀。一套五把,很實用的。”
“切”,安靜有點不屑:“這老外,也不送點值錢的,幾把破刀!”
“這刀很不錯”,安鋒靜靜地解釋:“它是銥金刀,姐,知道金筆嗎?筆尖帶一點點銥金,價格上千元,這套刀整體都是銥金,刃部摻了锇金屬,據說有手術刀的鋒利,一輩子不用磨刀。”
安靜立刻滿臉笑容:“兄弟,這刀很貴吧?”
既然你喜歡貴重,那麽咱就哄擡價格……安鋒一笑,答:“這東西是旅遊紀念品,是外面買不到的定制産品。至于價格嘛,它跟等重量的黃金一個價。”
這刀其實是安鋒炒作貴金屬期貨,順手的來的戰利品……之一。巴特萊爸爸送的東西是剃須刀、領帶等小東西,實用但價值不高,安鋒也是受巴特萊爸爸啓發,才将期貨市場送來的現貨樣品,鑄造成廚房刀具,分送父母與姐姐,希望這東西能給他們家庭生活增添助力。
“哎呀,太貴重了”,吳春山急忙插話:“這東西拿着,都不敢切菜了,兄弟,你還是收回去吧。”
“你别插話”,安靜霸道的喊道:“我兄弟養父送我的結婚禮物,怎麽再送回去?你一邊站着去,這是我跟我兄弟的事。”
“我的呢,我的呢?”安陽忍耐不住的嚷道。
滿滿三箱子禮物,都是這類實用的家庭工具,電器幾乎沒有,唯一的電器是微型随身聽,這是送給安陽的禮物分發完畢,剩下的禮物放在家裏,由媽媽挑選送給親戚們。安靜遺憾的說了句:“唉,兄弟,聽說國外的電器花樣很多,我還指望你幫我添置三大件呢……”
“閉嘴”,媽媽難得強硬一會兒:“鋒鋒剛剛成年,馬上要去上大學……我聽說在國外,即使中産階級,供養一個孩子上大學也很吃力。鋒鋒現在處處要花錢,我們幫不上忙,也别給鋒鋒添亂。那是你兄弟,知道嗎?”
重新回到客廳裏,媽媽開始幫安鋒聯絡住處,經過一番商議,安鋒與韓芷煙被安排在單位招待所,那裏條件雖簡陋點,但離家不遠,來回很方便。當然,媽媽不覺得韓芷煙與安鋒有啥暧昧,兩人的年紀實在太懸殊,她給韓芷煙安排了另外的房間,并千恩萬謝的感謝韓芷煙的照顧……
住進招待所裏,韓芷煙自覺的獨處一室,聯系旅行社尋找附近能遊覽的地方,媽媽讓安靜與安陽離開,關好門,向安鋒交代:“孩子,當初你養父,那個洋人來談領養問題,你爸爸最初不願意,是我告訴他家裏有筆錢——就是你走的時候留下的錢,還有那些年房租累積。
我沒告訴你爸爸這是誰給的,你爸以爲這是你養父給的,所以簽字了。這筆錢讓你爸知道……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現在,你走時留下的房子,隻剩兩套學區房還在,我沒敢讓你爸知道這是你留下的,房租我讓你姥收着,我知道你姥回貼補你舅,但這也沒辦法。好歹不能讓你爸知道,你爸一知道,咱沒準房子保不住,沒準還要欠債……唉,這都是我的命,我上輩子欠你爸的。
家裏的債你别擔心,家裏有錢,但我怕還上債,你爸又重新開始折騰,那債務是我故意欠着的,就爲拴住你爸,讓他别折騰。唉,你姐也不省心,死活非要嫁人,要不然回到省裏咱可以找個條件更好的,我也可以把一些東西藏到你姐家,但你姐不聽話呀。
吳春山那孩子人很憨厚,但家庭條件就一般了,他父母是農村的,父親好不容易擠進大國企,母親還是個家屬工——這不是跟姜娃子家一樣嗎?哦,還沒跟你說說姜娃子,他大哥被‘嚴打’了,二哥勞教,自己跟着社會上的混混瞎混,這樣的家庭……唉。”
安鋒安慰說:“媽,出身并不能決定一切。‘出身決定一切’的觀念是印度種姓傳統,過去那個‘地主的兒子是壞分子,打砸搶出身才根正苗紅’的年代,咱家也吃了不少苦,所以咱不能認可‘出身論’。一棵大樹要長歪,需要很多因素,姐姐已經跟吳春山領證了,咱現在要做的是:剔除大樹長歪的所有因素。”
姐姐迫不及待想嫁人,其實是想擺脫這個家,離開這個父親。當然,她這選擇有賭氣成分,不過,婚姻是自己的事,家人現在要幫她的是:努力讓姐姐别爲這個選擇後悔。
問題出來了,需要的不是解釋,而是解決。
“也是”,媽媽随意安慰的說:“吳春山家跟姜娃子家不一樣,吳春山父母教育孩子還算有一套,幾個孩子都沒有長歪,吳春山是老大,頂替父親進了國企。老二讀了中專,明年畢業,工作似乎也不成問題,實在不行,我把他安排在街道辦事處,上次給你姐安排,路子最熟了。
還有,他家裏幾個姐姐都嫁了,一個妹妹還在上學,成績算不錯,現如今上大學門檻越來越低,大不了就是交學費問題,他們兩口子工資也不低,這事我不操心了。還有就是咱家老二……”
這‘老二’說的是安陽,女子慣例不參與家中排行,所以安陽才是家中正宗“老二”。
“老二現在上高二,成績一般般,但考上二流大學不成問題。我想着,過幾年等他長大了,也讓他出國長點見識……老大,你說怎麽樣?我就怕他外語不行。”
“媽,你還是問問他的意願吧。但我認爲,你們二老總要留個人在身邊。人一旦出去……”
安鋒媽媽的聲音低沉下來:“一旦出去了,人就回不來了。”
“一旦出去了,他的觀念受到沖擊,可能不再适應這個環境,逼不得已,他隻能出去謀生。但現在這年齡出去,那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别人的習慣學了半吊子,自己的習慣又根深蒂固,這樣的人,在哪兒都不适應,在哪兒都不好混……媽,出去要趁早啊。”
安鋒媽媽低頭想了想,回答:“那好吧,等你大學畢業了,安陽可以利用假期出去轉一轉,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就行,不用專門出去學習。老外的東西不見得适應我們。”
“對,老外國情一點不特殊,咱國情特殊,很多知識不适用……我剛回來沒幾天,就感覺這種不适應了。”
安鋒媽媽立刻急了,忙問:“孩子,怎麽回事?誰欺負你了,你那裏受氣了?”
安鋒嘿嘿一笑,撿最不重要的說:“銀行職員脾氣大的像獄頭……唉,這裏人,是個公職,脾氣都很大,辦事極不爽快……”
說到這裏,安鋒遞上去一張銀行卡,解釋道:“媽,我成年了,離家前,養父把他的家産分我一部分,我得到他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我存了一部分錢在這張卡裏……”
“可不敢給我”,安鋒媽媽燙手一般躲閃着:“家裏沒錢你爸還老實點,喝喝酒吹吹牛,這也沒什麽。一旦你爸知道家裏有錢,那他就開始折騰了。錢折騰光了不說,還要給你欠一屁股債。
我早就說了,你爸性格大大咧咧,朋友一誇他豪爽,他什麽都肯送人家。這種人就不适合做生意,可他一次次撞南牆就不肯認輸,非要證明自己能行。鋒鋒,幸好家裏沒錢,他幾次想巴上陳書記,因爲家裏沒錢所以作罷。那陳書記是随便巴的嘛,那家夥心大手狠,多少錢都沒夠。他萬一哪天出了事,我們這些人豈不是現成的替罪羊?
這錢你别給我,鋒鋒,家裏現在過得去,外面雖然欠着債,但那些房租你姥都收着,多少會給我們留下點。我們每月還點賬,家裏人知道這種情況,都開始知道艱苦,知道勤奮努力,這樣很好。”
媽媽絮叨叨開始講述家中情況,安鋒忽然覺的:叫上韓芷煙回家真是明智的後手。幸好啊幸好,幸好我準備了一套備用方案。等媽媽訴說完,安鋒插嘴:“韓芷煙姐姐,可以信任。”
安鋒媽媽愣了一下,有點愕然。安鋒接着補充:“我跟她認識很久……這個,想必韓芷煙跟媽媽說過,多年前我遇到困境,還是韓姐姐幫了我。媽媽不是說東西沒法藏嗎?叫給韓芷煙,跟姥姥說你打算買了房子給爸爸還賬,把房契拿回來,然後交給韓芷煙。以後媽媽有什麽東西不好藏,都交給芷妍姐姐。有什麽急用,再從芷妍姐姐那裏拿。”
安鋒媽媽沉思許久,說:“既然你覺得好,那就這麽辦吧。不過,這事是家醜,我不好跟韓小姐說,你跟她好好解釋一下,今後我就把東西托付給她。”
安鋒點點頭,繼續說:“姐姐婚房的事情……依然讓韓姐出面,就說韓姐手頭錢不夠,所以補償姐一套三線城市的房子。我出面給姐買一套……聯排别墅吧,我在報紙上看到有這樣的廣告……”
“别”,媽媽阻止說:“吳春山家裏的情況一般般,他又是老大,我怕你買的房子大了,他父母要住進去,你姐那脾氣,跟婆婆處不好。”
“讓姐姐寫欠條!媽,你跟姐說好,跟吳春山也直接說:房子是我買的,爲的是讓你們二老以後回鄉有個落腳點。房子平常空着,但每個房間都分配到個人,偶爾人來住住可以,可那些房子不完全屬于我姐。”
安鋒媽媽沉默片刻,點頭贊同:“好吧,按你說的做……鋒鋒,你錢夠不夠,我存了點錢,給你當學費,錢不多,但……你也知道家裏情況。”
面對安鋒媽媽有點羞愧,兒子幼年時用命換來的财富,她都沒有保住,現在兒子上學她一分力出不了,一想起這事令她痛徹心扉……這兒子,終究不是自己的了。
“還有件事……”安鋒猶豫着,推敲着這事的可能性:“我要去拜訪陳書記,恐怕這事還要求他……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