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芷煙還沒來得及回答,趙磊理直氣壯插話:“當然談好了,我會尊重芷煙的自|由,我不再強迫芷煙做什麽,但我也希望芷煙能尊重我的勞動,尊重我的付出,我希望我們彼此多爲對方想着點……”
安鋒呲的一聲:“你也知道‘自|由’這個詞?”
趙磊瞪大眼睛,鼓起了嘴。韓芷煙目視着電梯樓層燈,一句話不說。安鋒嘲諷地繼續說,語調很平和:“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說明你根本不懂‘自|由’這個詞。‘自|由’不是你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自|由’是:你可以自|由的決定不做什麽,事後不會受到懲罰。
這話你懂嗎?你想請韓姐吃飯,韓姐想不去就可以不去,這叫做‘自|由’。你說那餐廳好好好,一切都好非常好,韓姐有權認爲那餐廳其實很垃圾食物其實很糟糕,她有權拒絕歌頌拒絕贊美拒絕附和你,這就叫‘自|由’;你想跟韓姐相處,韓姐有權拒絕與你約會,這就叫‘自|由’。
沒有說‘不’的權力,那就是不自|由的奴隸。‘自|由’是要加限定條件的嗎?‘自|由’是需要什麽東西來交換的嗎?你想去機場接韓姐,那是你私人的事,如果事先沒有通知,沒有征得韓姐同意,她不必爲此承擔任何職責,她有權拒絕上你的車,拒絕與你一同回家。
而你在說什麽,你說你付出了感情與時間,所以韓姐可以‘自|由的選擇必須跟你談戀愛’——你明明把人當奴隸,還要人覺得幸福,覺得那人必須贊美你的寬容……侮辱人沒有這麽無底線的。
其實,我剛才真想揍你你知道嗎?我在問韓姐,我在跟韓姐交談,你插話算什麽事?誰容許你插話了?……算了,跟你說話費勁,出了電梯你給我滾,我跟韓姐上街,不歡迎你随行。”
“你說了不算”,趙磊怒火萬丈:“我要跟芷煙上街,我隻跟芷煙上街,我沒打算陪你。你沒權替芷煙做決定。你要不願意你可以走啊,你爲什麽不走?”
“韓姐,告訴他滾”,安鋒已經明白了:韓芷煙不擅長做決定,跟趙磊沒法講道理。
既然趙磊的決定可以逼迫她,讓韓芷煙無法拒絕,那麽安鋒也可以做同樣的事。他強勢一點,事情會更順利。
“你走吧”,果然韓芷煙開口了,但語氣溫柔多了:“我跟卡爾森的事是早約好的……這段時間我很忙,我沒法陪你,你等我電話再約你——那時我可以全程陪你。”
“你你你……你居然讓我走,你看他有錢是吧,你這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有錢有什麽了不起,買車有什麽了不起?韓芷煙,告訴你,你這樣讓人很看不起……”,趙磊大聲嚷了起來。恰在這時,電梯門開了,保安聽到電梯内的争吵聲,站在門口迎候。
門一開,安鋒立刻招呼保安:“報警吧,這人私自進入大樓,對韓小姐進行了騷擾。”
保安觸電般縮了一下身子,辯解道:“這是你們的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我不管,你們自己解決。”
安鋒瞳孔縮了一下,問:“那麽,剛才是你把韓小姐的門牌告訴他了?所以你知道這個人,你知道他自稱是韓小姐男友……叫你們經理來。”
韓芷煙縮在安鋒身後不開口,趙磊指着韓芷煙大聲喊道:“我是她男朋友,我爲啥不能去她家中拜訪,說破天去我也有道理……”
安鋒慢悠悠地提醒:“大學老師,如果受了治安處分,那麽……趙老師,你覺得有我作證,有樓道鄰居作證,警察會聽你解釋嗎……我可以把這事直接捅到報紙上,全世界報紙!”
趙磊一愣,嗓音明顯低沉下來。安鋒沒時間耗在這裏,他反手一指保安:“我會跟經理反映這事,你自己把這事先處理了,事後自己去向經理解釋。明早我不見你們經理上門道歉,那你們就别怪我了。”
安鋒領着韓芷煙昂然向外走,韓芷煙邁着小碎步躲開趙磊,緊跟着安鋒跑到樓外,她長長松了口氣,馬上又擔心地說:“讓他們經理上門道歉,恐怕……不靠譜吧。我聽說開保安公司的人都是社會阿混,背後有警察撐腰的,惹他們不高興……”
安鋒打斷韓芷煙的話:“你呀,活着,怎那麽多顧忌?”
韓芷煙苦笑一下:“沒辦法,這就是生活。我這樣的小人物活得無所顧忌,那不是找死嗎?哎,我活這麽大不容易,你别給我惹事了……”
安鋒輕輕搖搖頭,韓芷煙快步走上前,像阿姨般牽起安鋒的手,她感覺渾身輕松容光煥發,全不顧她一米七的個頭牽着一米九的安鋒,走在一起感覺極怪異。
“其實趙磊的職業很不錯”,韓芷煙現在可以正常談論那個男人了,她左顧右盼地說:“碩士畢業,兩年後可以申報副教授。據說課題項目資金豐厚,如今雖然住宿舍,但銀行喜歡這樣的房貸客戶,貸款什麽的不成問題。就是……像你說的,從小到大是家裏的寵兒,凡事自己做主慣了,爲人比較霸道。
這些都是介紹人說的。我跟他交往,是考慮到自己性格軟弱,找個有主意的人,以後可以少操心……他喜歡做主就讓他做主呗,隻要能撐起一個家,我沒意見。”
安鋒沒有吭聲,韓芷煙繼續歡快地說:“你呀,也是太孩子氣,受的洋教育太多了,處處強調自我。可是要那麽多‘自我’做什麽?這是國内,在國内太強調‘自我’了容易受排擠。再說,‘自我’能換來什麽?什麽都換不來!”
安鋒歎了口氣,勉強說:“‘自我’确實換不來什麽别的,它隻能換來你自己。活着,爲自己活着,自|由的呼吸,自|由的飛翔,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唱歌你就大聲唱,自己的地盤自己做主。人生,不應該如此嗎?還有什麽能跟它交換?”
“我也想啊,可是不能啊”,韓芷煙牽着安鋒進了汽車專賣店,話題随即轉換到選什麽車最好。
“有了車就有了階級!買了車,停在停車場上,你不想跟人攀比,别人非要找你比,所以……最好買一輛不太起眼,但也絕不掉價的車。黑色最好,最不張揚……”看來韓芷煙早就盤算過這問題。安鋒進到店内,看到車價貴的離譜,2萬多美金的款型店裏可以買到百萬元,他立刻建議買輛簡單的代步車,遭到了韓芷煙強烈反對。
韓芷煙喋喋不休地将自己的考量一一說出來,最終把腳步停在一輛寶石藍色的r330身邊,略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我一直,嗯,盼望這輩子能開上這個,這輛城市越野後面空間大,足夠裝下我的行李箱;車頭短,方便我觀察前方……我的車技不高,車頭短不容易碰傷前車……”
“就它吧”,安鋒遞上自己的中銀卡:“就這輛,我們馬上開走,韓姐,你的證件帶齊了嗎?”
導購驚喜交加,沒想到兩個抄着手,随随便便進店閑逛的男女,随手要買下這麽昂貴的車,他有點難以置信,結巴地問:“這是輛展示車,最高配,帶臨時拍照……我可以幫你們問問老闆,能折舊多少,優惠多少,先生放心,一定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導購離開時心神不屬,差點在平地上絆了個跤。當他竄過展廳大柱子時,柱子後閃出趙磊的身影,他一把拽住導購的袖子,低聲問:“那兩個人,那對男女,真買車了?”
導購詫異的看了趙磊一眼,輕輕拉出自己的袖子,微微點點頭。趙磊連忙追問:“多少錢……哦,我是問誰掏的錢,男的還是女的,掏了多少錢?”
導購翻了個白眼:“先生,如果你想選購汽車,我可以招呼别人陪同你,如果你隻是來打聽事,我要叫保安了……先生,請你出去,否則我要喊保安了。”
趙磊愣了一下,稍一沉吟,決定……還是自己離開的好。這大廳裏他誰都不認識,人老闆敢賣豪車,背景一定很雄厚,在這裏鬧起來,韓芷煙隻要裝不認識,他肯定沒好果子吃。
趙磊的身影閃出柱子,韓芷煙目光掃到,她趕緊轉過身來,低聲嘟囔:“他怎麽跟來了?”
安鋒一邊檢查車輛,一邊回答:“保安私自放人進樓,一定不肯把事情鬧大,所以保安最多說他兩句,等他認錯,保證不再騷擾我們,保安會立刻悄悄放人。而他知道我們要來買車,又向來拿自己的保證當屁,自然要跟來看看,。”
“你真刻薄”,韓芷煙鄙視一下,低聲說:“既然你知道這人很渣,爲什麽非要問我的決定?”
“韓姐,婚姻這種事是完全個人的事,腳上鞋子合不合适隻有自己知道,而我,我沒權‘爲你好’,我不能打着‘爲你好’的名義,剝奪你選擇的權力,這個,你懂嗎?”
安鋒鑽出車來,跳到引擎蓋前,補充一句:“這車還可以。”
韓芷煙翻了個白眼:“奔馳車還能差了?”
“我看過報道,據說香港每年丢失數千輛豪車,這些豪車被人拿‘等離子切割機’切了,運到國内重新焊接起來,專賣店當成新車賣出去。我還看了國内報道,還有‘驢拉奔馳’的笑話,據說這事驚動了奔馳原廠,德國人派技師過來一看,哈哈,原來是香港失竊的奔馳。
所以,奔馳專賣店裏賣的奔馳,也不一定是奔馳新車,有可能是焊接的、有可能是拼接的、有可能是翻新;還有可能外殼是奔馳的,機器是日本的、座椅是國内的……幸好這輛是演示車,看來貨真價實。嗯,所以,等會兒可能便宜不了多少,韓姐你要有心理準備。”
果然,車價并沒有便宜多少,不過韓芷煙已經很滿意了。她遞過自己證件時,安鋒在一旁若有所思,他突然插話問:“你們公司代辦牌照是吧?那麽你們肯定有門路了……我這個,英國駕照,我聽說需要登記一下,才能在國内開車上路。”
“先生,我們可以幫你辦”,導購很有眼色的搭話,猶豫了一下,他補充說:“我親自去辦……我給你免費辦。”
安鋒鄭重的點點頭,回身裝作打量汽車展廳,沉吟着說:“你做事,我很滿意。或許……我可以再訂一輛,預定一輛車需要多長時間?”
“三個月至半年時間”,導購回答得很快。
安鋒打住對方的後續介紹,問:“可以訂購别的型号,别的牌子嗎?我要原廠的,不要香港失竊車。”
導購瞪大眼睛,反駁:“什麽香港失竊車,我們這裏都是原廠的……先生,我們這裏可以訂購别的牌子,我經手過,不過,到貨時間可能要很久。”
“一個禮拜”,韓芷煙插話:“在斯德哥爾摩訂購,裝運到飛機上,最多一個禮拜可以運到國内,最短三天……我說,你幹嘛不自己成立一個公司,以那家公司名義委托我們運輸,想買什麽車就買什麽。”
“這不可能”,一旁的導購急忙插嘴:“汽車進口需要指标,就是我們公司想申請一個進口車指标,光審批程序幾十個公章,跑一圈下來沒兩三個月也完不成……這位先生,你在外國買車子,運進來後沒指标你上不了牌照,隻能把車擺在家裏,當盆景欣賞。”
韓芷煙重重點點頭,轉身對安鋒說:“知道了吧?剛才你還跟我說‘自我’,你的财産,未經批準你可以随意使用嗎?在這裏‘自我’是需要權勢的,你我小老百姓,咱還是别‘自我’了。”
安鋒輕輕搖搖頭,說了句韓芷煙覺得沒頭沒尾無法理解的話:“牆外的世界很大……你其實已經站在牆邊了。”
鈎鈎小指頭,招呼導購過來,安鋒歪頭問韓芷煙:“還有什麽車跟寶馬同級,既不張揚,檔次又不低……”
“寶馬”,韓芷煙脫口而出:“奔馳是男人的車,寶馬才是女人的車,要不是奔馳店就在我附近,我其實更喜歡寶馬。等我錢攢夠了,我一定買一輛寶馬換着開。”
“那就寶馬……”安鋒随意的說。
交付了寶馬車定金,喜極若狂的導購趕緊把奔馳車手續了結。對于“臨牌”的汽車來說,不過是交上各類保險就可以把車開走,至于正式手續,需要三天後才能領取。韓芷煙喜不自勝的跳上汽車,直接開着汽車除了展廳大門。一路上她很緊張,車開得小心翼翼,隻顧注意前方,沒看到躲在路邊的趙磊……他已經是過去式了。
開着車進入在路上走了一圈,找到一家合适餐廳,韓芷煙把車直着開進停車場,卻感覺不會停車了。她害怕倒車時掌握不住,刮蹭傷别的車輛,還是安鋒微笑地接過方向盤,将車……笨拙的倒進停車位内。
等安鋒跳下汽車,韓芷煙笑得樂不可支:“我以爲你的技術有多好呢,原來隻比我強一點啊。”
安鋒老實的點點頭,承認:“我從沒在這麽狹小的空間倒過車,難怪國外人老說:車技高手在中國啊。我記得在國外看過一張很牛的照片:兩棵樹中間,隻夠一個車身位置,卻有個神人能把車倒進去,簡直是神迹!
當時網上有上百萬條英文跟帖,都在問:他怎麽做到的?是不是用吊車吊進去的?”
一男一女兩個人站車邊感慨,停車場保安呲地一聲,插話:“切,開這麽好的車,還發愁怎麽倒車嗎?倒車雷達怎麽沒看——太傻了。”
被鄙視了,太傷自尊了。
安鋒與韓芷煙悄悄溜進餐廳,感覺在沒有如此狼狽了。兩人坐到桌上,等點好菜服務員走了,韓芷煙壓低嗓門悄悄問:“你……我這是第一次開自己的車,你,你不至于連倒車雷達都不知道吧?”
安鋒郁悶的回答:“我停車的地方,通常停車位寬的可以停進去一輛坦克,或者大房車……我開車從來是正方向開的,倒着開這是第一次,幸好,我還沒有手生。”
“那你待得地方肯定是鄉村”,韓芷煙繼續鄙視道:“我去過洛杉矶,哪裏的停車位并不寬……”
稍停,韓芷煙回憶着說:“不過,那裏确實不需要倒着開,它們的停車位前後都有進車道,即使偶爾需要倒着開,後面的位置也不緊張。”
安鋒擺擺手,示意放過這個話題。他輕聲說:“那輛寶馬車是我給家人買的,到貨之後我付錢,記你名下,你幫我送給家人……”
韓芷煙隻是性子軟,其實并不傻。她詫異的瞪大眼睛,問:“你家人不知道你很有錢?……哦,難怪你要談‘自我’呢,你果然需要‘自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安鋒解釋說:“剛才你也說過:自我需要權力保護。我的家人已經習慣了故土,他們不想去一個完全陌生、一個他們連語言都聽不懂的地方生活。我想讓他們生活好一點,卻又擔心他們保不住自己的财産,或者有錢就變了樣,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懂得享受平凡……
總之,我這趟回家,是想看看他們生活的怎樣。我不想過多的改變他們的生活,隻要他們能不受金錢困擾,不感覺到貧窮,我想這就夠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替他們負擔一輩子……嗯,就是這樣。”
“所以,你不會給他們太多現金,但物質需要你可以盡量滿足。即使這個物質需求,你也希望轉一道手,由我出面送他們一輛車,是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養車很貴的,那輛奔馳一百零二萬,每年保險費是二萬五左右,加上寶馬……姐一年掙多少工資,姐還要生活,還要結婚成家,你不能讓姐……”
“那張銀行卡,你可以每月花十萬元”,安鋒輕聲說:“好吧,每月我撥兩萬美金進那張副卡,你可以按這個額度消費。花不完的錢你還可以轉出去。在此期間,如果我家有什麽事……”
韓芷煙臉上沒顯出什麽大驚喜,她重重點點頭:“好啊好啊,十萬元讓我幫你照看家裏,你放心,我……”
“這趟回家……”安鋒慢悠悠補充,服務員一時半時端不上菜來,他有足夠的時間解釋:“當我再次離開時,家人可能再也聯系不上我了——相信我,這對他們也是一種保護。不過,我會給你留下一個聯系方式,你依然可以聯系上我,我的家人有什麽事可以通過你轉達,所以我希望你與我一同回家,認識一下我的家人,然後……
然後,也爲了保護你……嗯,你一直跟我說渴望有個家,希望過上正常的家庭生活,那麽,我決定今後不再打攪你,我不會再出現于你身邊。我希望你也能淡化我們之間的關系,比如:你的同事那裏,如果再有人問起我,你可以說我們隻是普通朋友而已,我隻是一個過路的熟人。
如果你想跟趙磊繼續相處,他必然會問起我,回答是同樣的——我們隻是偶然走到了一起,我多年前乘機的一位童年旅客,由你負責照顧從而相識。這次也隻是搭伴同行而已……能做到嗎?
當然,我還可以最後一次幫你:如果你不想在空中飛,我幫你轉地勤;如果你喜歡飛來飛去的生活,喜歡去世界各地旅行,我幫你轉外航公司,這樣你可以一直做空姐、做空嫂、做空奶……”
韓芷煙有點結巴:“你,……這麽神秘做啥?有必要嗎?你你,你是去美國學習的,怎麽搞的跟生離死别一樣?”
眼睛一眨,韓芷煙似乎明白了什麽,馬上勸解:“不,你……其實你跟家人說清楚,你的錢是自己賺的,你多年前就被人領養了,他們不會去分你财産,你……是怕家人被人掌握後,綁架勒索你?沒這個必要吧?”
“不是你想象的的那樣……算了,你也可以這樣想。不過,我希望你把事情想的更嚴重點。因爲接下來,卡爾森·安這個人将完全消失,安鋒這個人不存在了,我會用一個新的面目,甚至新的身份重新出現。但我不希望有人聯想到我的家人,等我們彼此再相見,我希望你忘了現在的我——我隻信任你!你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