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禮堂,吳兮悅像老母雞一般,驕傲的領着一群小雞遊蕩于學校各個樓道。趁這功夫,陳文文終于靠近安鋒身邊,用下巴指指吳兮悅,說:“這個賣國賊,崇洋媚外的。”
切,哄我啊,我可不是小孩子了。說人家不好,那你爲什麽來這裏讀書?
不僅僅是你,朝鮮那位三胖金,爲什麽也要到外國讀書?難道他們本國學校不行?爲什麽不行?
不過,安鋒無意跟對方争論。他什麽也不說。
見到安鋒沉默,陳文文可是知道安鋒有點自閉,如此沉默倒正符合自閉症狀。于是陳文文邊走邊上下打量安鋒,他忽然發覺分手以來對方的變化太大。
英國的天氣晴雨不定,冷熱不定。一下雨下雪就冷,太陽出來就熱。剛才還下雨,一塊雲過去立刻就陽光燦爛。而下雨下雪天常常是連風帶雨雪,風刮到皮膚上像是削骨刀。因爲雨雪常伴大風,所以很多英國人不打雨傘,風衣、毛衣乃是英國人必備裝束。即使夏季,也有人穿上毛衣,很多辦公室内依然有暖氣。
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數英國人穿的很厚實。不過,随着春天即将到來,安鋒如今已經脫下了羽絨服,換上一身黑色的風衣,腳下一雙黑色靴子,頭上戴着褐色英式禮帽,臉上還加上一副眼鏡——其實是平光鏡。
“你這小子……”陳文文的話脫口而出,忽見吳兮悅扭頭看了他一眼,他趕緊壓低嗓門,低聲說:“小子,看來你的寄宿家庭對你不錯呀,瞧你,一身上下闆闆的,像個地道的紳士……”
經過剛才陳文文與吳兮悅的對峙,安鋒早已明白了陳文文虛弱膽怯的本質,他決定不再容忍對方的冒犯,壓低嗓門冷冷的回應道:“你想嘗嘗我的拳頭嗎?”
陳文文腳步停頓一下,忽然怒容滿面,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正想發洩一下,安鋒腳下不停,平靜的陳述道:“這幾天我已經打倒了三個比我高的洋鬼子(這當然是騙陳文文的),咱們小區已沒人敢惹我了。今天來學校,不是要立威嗎?你試着惹惹我,我打一場樣闆架,讓他們都知道厲害……你放心,隻要他們怕了我,今後誰敢在學校惹你,我罩你。”
你你你……有這麽說話的嗎?唆使别人的事我以前幹過不少,别以爲我會上當。
可可可是,安鋒突然變兇惡起來,陳文文畢竟是孩子,平白讓他試探安鋒……陳文文一下子變得跟在母親面前一樣溫順
,他跳轉話題,興緻勃勃的柔聲談起自己的新年假期:“……原本我們想提前到的,但當地華商太熱情了。”
陳文文最後有這句話總結,說這句話時衆人已經轉了一圈,手裏抱了一堆衣物,以及書本。而陳文文說話時,已經帶上了讨好獻媚的語氣。安鋒的神态則始終冰冰冷冷,帶點不耐煩,帶點屈尊俯就。
學校草坪上,新入學的一年級學生正在誦讀《小學生宣言》——不是《小學生守則》,僅僅是宣言。斯嘉麗也在其中,見到安鋒抱着學校制服走過草坪,她向安鋒揮揮手,繼續随着牧師誦讀:“平安成長比成功更重要;背心、褲衩覆蓋的地方不許别人摸;生命第一,财産第二;遇到危險可以打破玻璃,破壞家具……不與陌生人說話……遇到危險可以自己先跑……不保守壞人的秘密……”
稚嫩的聲音在草坪上空回蕩,陳文文幹笑一聲,附和說:“不保守壞人的秘密——哈哈,你敢動我,我不保守你的秘密。”
安鋒腳下未停:“哼,瞧瞧,就這麽一會兒,你的智商增長了一湯勺。哈!可見你父母把你送這裏學習是對的。”
陳文文學着安鋒的口氣,不屑的跟着喊了一句:“哈!”
過了一會兒,他覺得這句感歎詞格外有勁,禁不住又要喊了一句:“哈!”
吳兮悅停下腳步,瞪着陳文文問:“你噎着了?”
陳文文有點灰溜溜,吳兮悅揮手:“事辦完了,你們散了吧。凱恩留一下。”
陳文文并未走遠,走到離安鋒幾步路的地方,斜眼看着這裏,腳下踢着小草等待。孫靜雅稍稍猶豫了一下,抱着制服走幾步,而後在更遠處停了下來,一副準備與安鋒交談的模樣。吳兮悅也沒有回避的意思,直截了當的發問,問的問題陳文文能聽到。
“你們認識?”這個問題幾乎不用回答,所以吳兮悅立刻又問:“他爲什麽怕你?”
安鋒聳聳肩,回答——同樣,他也不怕陳文文聽到:“鼠輩而已。”
說罷,安鋒眨巴着眼睛,用成年人的目光與吳兮悅交流:你能想象鼠輩的欺軟怕硬嗎?他就這樣!
吳兮悅領會了安鋒目光中的輕蔑,她點點頭:“你有意擔當召集生嗎?華裔學生裏很有幾個刺頭,我怕後來的人壓服不住,讓他們給我們丢臉,如果你願意出面……”
“我不願”,安鋒安靜的回答。咱吃地溝油的命,幹嘛操領導人的心。
吳兮悅咽下一口氣,繼續努力:“但你要知道,一旦他們丢臉,我們同樣受歧視。況且老外最在意社會活動能力,做召集生能獲得推薦信,有了老師的推薦信,你哪怕成績很低,牛津、劍橋也願意錄取這樣的學生。”
“也許明年吧”,安鋒做出妥協:“我剛來,還不熟悉情況。”
“我把這個當做承諾”,吳兮悅目光鋒利的如同刀片。
“好啦好啦”,安鋒懶散的回應,忽然反問道:“我很好奇,你第二篇文章準備怎麽寫?”
“去……小豆丁一個,管你大姐姐的事幹嘛?忙你的去”,吳兮悅臉上終于化了凍。安鋒倒是點點頭,一副大人般的老成:“這會兒才像個丫頭呀。”
說罷,安鋒施施然抱着制服揚長而去。
半途中,陳文文追上安鋒,樂颠樂颠地說:“嗨,我不介意你踩我,你要是能踩着我當上召集生,那咱哥們在這學校就橫着走了。多好的事,那剛才幹嘛不答應?”
安鋒止住腳步,問:“你媽怎麽告誡你的?”
陳文文回答:“我媽回去收拾房子了,她讓我跟着你回家,說我可以先去你家玩,她回頭去接我。”
“周醫生呢?”
“周濤提前一周走的,他沒跟你聯系嗎?也是,這家夥有錢,也許在學校附近住旅館了,聽說研究所辦入學手續很麻煩……但今天他肯定會出現,我媽跟他約好的。哎,你說,你剛才幹嘛不答應?”
“她——”,安鋒頓了頓,繼續說:“吳兮悅追求的是當領袖人物,是想做一名傑出人士,而我不是。所以我無需讨好别人無需争當救世主,我也不想去拯救誰……就是這樣。”
“可是……”陳文文拖長腔:“這召集生不就是遊學生中的一哥一姐嗎?你說,要是你不願意踩我上,方便讓我踩踩你嗎?我要當上召集生……嗯?”
安鋒看到孫靜雅還站在路邊眼巴巴向這裏張望,停下腳步沖對方示意,孫靜雅立刻小跑着跑來,嚅嗫地說:“那個,你你你,是不是英文特别好,我我我剛來不久,啥都不知道,你你你能能不能教教我。”
“切,小結巴,沒看到我們再談重要事嗎?一邊去——”陳文文呵斥道。
安鋒擰起眉毛:“聽着,你很欠揍知不知道?我讨厭被代表,她是我的客人,由不得你呵斥。”
陳文文氣憤地看着安鋒,低聲嘟囔:“我這是爲你好啊,你不是……不愛管閑事嗎?”
安鋒反駁:“你無權‘爲我好’,一邊去!”
而後,安鋒當他不存在的招呼孫靜雅:“我也剛來不久,不過,既然我們同班,你有啥不懂可以來問我。”
“你你你選了什麽課,我想問問你都選了什麽課?”孫靜雅小聲說,她似乎越說越流利。
“教會學校嘛,《聖經》是必須選的。不過,西方的很多諺語都是《聖經》中的,不讀《聖經》你聽不懂他們的隐喻,所以要想知道他們的說話方式,《聖經》課也必須學……”安鋒一邊清點孫靜雅的書本一邊解釋。
“《戲劇課》也必須選,戲劇教的是化妝和禮儀,以及各種角色說話的方式,咱們外來人,學這個等于撿了便宜,因爲你在學校不學,出門學習那是要付費的,而且化妝課很貴很貴;
語言、數學這兩門課必須選,科學課也必須選,不解釋;電子信息技術課教的是如何使用電子工具,比如使用筆記本電腦、電腦鍵盤操作、照相機、互動電子白闆等等,選上吧。體育課必須選一門,女生學的體育是什麽?學校似乎提供舞蹈、遊泳、網球——你可以選舞蹈,教授各種交際舞,學好了還可以進拉拉隊。
好了,剩下的是你個人愛好,比如廚藝、縫紉、泥塑,音樂、繪畫……等等。你随意,但隻要學分夠了,不選也行。
此外,每學年必須有80小時社會活動,我寄宿媽媽正好是養老院的,你可以選‘到養老院與老人聊天’,我來安排;或者我們可以參觀博物館,這也算社會活動。義賣願意嗎?瞧,80小時分割到三個學期,每學期不過30小時,花三個白天就足夠了。”
孫靜雅輕輕地松了一口氣,這時,衆人已經走到學校門口。安鋒繼續說:“我記得……聽人說還有一門撿便宜的課程,怎麽沒在選課表上,難道取消了?”
校門旁一個聲音插嘴,是用漢語:“你說的是家政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