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醫生站起身來,把電視音量開大,而後激動地回答:“我壓根沒指望别人能管吃管住,我從來就知道‘不爲模糊不清的未來擔憂,隻爲清清楚楚的現在努力’。我知道人生不是隻坐着等待,好運就會從天而降。就算命中注定的好運,也要自己去把它找出來。
請你記住:我是心理醫生,我很清楚謊言與騙局是如何編織的,我知道如何洗*腦;我知道那類人的承諾向來靠不住,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隻是,當時身處那種環境,我還有其他解決辦法嗎?
沒有,我隻能假裝相信他們,相信他們的偉大,相信他們的光榮,然後乞求他們的準許……要不然,怎麽當初你一小孩一勸,我立刻孤注一擲了?”
周醫生橫了安鋒一眼,指了指電視屏幕,轉移話題:“哈哈,看了原版的我才知道,你跟這‘雨人’一點不像。沒錯,這位‘雨人’才是真正自閉——生活重複刻闆,恪守固定儀式,總在固定時間做固定的事。比如在固定時間看固定電視節目……
嗯,最後一點你有點接近,你每天總在固定時間收看财經節目;你每天還在固定時間鍛煉七分鍾,從不延誤。但每餐有固定的食譜;在固定的時間睡覺;隻穿從某個商店購買的平腳内褲——這些你都不像。你還打算裝下去?裝到什麽時候?”
周醫生的峥嵘隻稍稍露了一下,他掩飾得很快。安鋒假裝沒感覺,他很平常地撇了撇嘴,回答:“你覺得,我如今還有必要裝嗎?”
周醫生打量了一下房間,回答:“裝吧,至少裝到入學以後。等入學手續辦下來,那你就什麽都不怕了。”
“我聽醫生的”,安鋒掩飾的也很到位,裝得很乖巧。
其實,屋裏兩個人智商都不低,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假裝,但他們默契地假裝不知道對方在假裝……這局面挺逗,有點讓人憋不住笑。
“那麽,晚餐吃什麽?我建議繼續吃披薩”,這段時間兩人已把披薩吃了無數頓,最初兩人還覺得新鮮,如今已經有點反胃了。看到周醫生忍不住的神情,安鋒泰然自若地接上一句:“要不然,咱們換吃漢堡?”
周醫生苦笑着打量着這個房間,這麽多天,兩人吃住都在房間内,寸步不離房間,雖然每天有服務員過來打掃,但房間亂的依舊像遭劫一般,報紙雜志四處堆得老高,看過的錄像帶滿地都是——這些資料服務員沒法收拾,隻能稍加歸類,然後任其堆在沙發上,角落裏,窗戶邊。
“我說,咱把房間收拾一下吧?好像就要進入聖誕假期了”,周醫生建議道:“街道上到處喜氣洋洋,咱房間冷冷清清的,一點喜氣都沒有,不像個新年樣……你還剩多少活動錢,不如我們出去買點簡單的新年禮物,把房間裝飾一下,增加點熱鬧氣氛。”
“切,洋鬼子的節日我不感興趣。而且,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候,我們的收益取決于最後三分鍾……”,安鋒數着日子,果然,還有兩天進入聖誕假期,這就是說:明天将是節日前最後一個交易日。這時候越接近結局,越需要集中注意力。
“你錯了”,周醫生反駁道:“從心理學上說,長期保持緊張情緒,會讓内分泌系統積累不必要的毒素,進而造成……簡單說吧,快樂是一種藥,專治抑郁症與心理壓抑。咱們來到一個陌生環境,緊張、警惕、忐忑、恐懼……各種負面情緒都有。再加上錢包上的壓力持續存在,所以,我們需要一帖藥緩解一下,疏散一下緊張心理。
現在,我的藥方就是快樂。你拉開窗簾看看,街道上人人喜氣洋洋,到處張燈結彩,每個人都很開心快樂。你隻要嘗試走出去,融入到這歡樂氣氛中,讓腎上腺素分泌旺盛,讓多巴胺流遍全身,你也能同樣快樂開心。
請記住,這一是一劑藥,所有的節日其實都是藥,這藥物讓你快樂,讓你放松,讓你減壓,你幹嘛要問這藥物是洋人還是本土?難道青黴素、感冒通、瀉立停你照用,這節日是洋的你就不用了?你什麽時候僑情了?”
“好吧,我僑情你腹黑”,安鋒一聲孩子氣的歎息:“醫生的話總這麽戳人心肺……這份快樂你想花多少錢?”
周醫生愣了一下,歪着頭看向安鋒,遲疑地說:“有多少錢辦多少事,我并不是**很高的人。”
“那就……兩萬美元,一人一萬,怎麽樣?一萬美元的快樂,應該足夠了。”
雖然知道安鋒對數字敏感,對曲線波動很在行,但……但如此牛叉,還是讓周醫生小小的驚歎一把:“這才兩個星期不到……哦,僅僅八個交易日吧?總投資不到三萬元,你如今就能挪出兩萬元了?”
安鋒咂了咂嘴:“如果心不狠一點,也許……算了,你說得對,日子長着呢。咱們沒必要持續緊張不安,明天我們給自己放假,啥事不幹全心過年。我挪出十萬美金,咱們過一個肥年。”
十萬?周醫生心情頓時一松,感覺舒暢極了,他驚詫的說:“其實沒必要這麽多……你怎麽做到的?”
“期貨嘛,就是‘以一博十’。當然,也幸好這貨币每天波動很大,如果是那種每天波動千分之幾的貨币,恐怕也沒這麽大的收益”,安鋒手指像彈鋼琴一般在電腦鍵盤上舞弄一番,而後站起來等待計算機處理數據——那時候的486電腦,處理程序簡直是牛車速度。
“行了,我們該滿足了,反正大頭在後面。我剛才把手頭所有現鈔,結算日期都放到新年後了。現在,我們可以專心快樂了——過年喽!這是一個肥年。”
周醫生指頭繞着房内報刊雜志轉了一圈,安鋒閉了一下眼睛,做出不忍分離的模樣。周醫生一聲冷笑,立刻沖到門口,拉開房門,沖樓道内的服務員大喊:“侍者,把我房間裏的報刊雜志都扔出去,把房間徹底整理一遍。除了我們的行李,以及人身,其他的,都扔!”
一番忙亂過後,兩人衣冠楚楚走出旅館。踏出旅館所在小巷時,安鋒回頭望向十一單元……有時候真怕,時間會說出真心話。
每一個人心中都深藏着一個人,你不知道對方是否生活的好與不好,但有時候,你懷念的卻隻是一個簡單的名字,一段簡單的相遇。
但是生活還得繼續。
錢是慫人膽,知道自己的财富在增加,而且增加的速度大于消費速度。周醫生走上街頭時,心情安甯了許多,到了最近的商業街,他看啥都順眼,見啥都美麗。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快樂的溜達在伊斯靈頓的angel(安吉兒,或譯爲‘天使’)街,一路見到風景就拍照,而最常說的漢語是:“拿下!”
伊斯靈頓的angel街不像牛津街,後者是大款與富豪的天堂,其濃郁的英國式風格與文化沉澱,深受旅遊者喜愛。但安吉爾(天使街)隻是一條充滿現代風味的普通西方街道,它時髦而新潮,也有許多專賣店、古董店、精品店,但又不像城區主街道一樣人流攢動。此地物價也不貴,在這條街上可以自由行走,真可謂是平民天堂。
因爲物價并不高,有些東西甚至比國内還便宜,連安鋒也不覺買了又買。在不知不覺中,當整條街逛到三分之一處,周醫生手裏的購物袋摞成山,唯有安鋒這時拿出小孩子身份,手裏什麽都不拿,就拿了一罐可口可樂,施施然悠悠然,推門又進了又一家服裝店。
周醫生喘着氣,将十幾個購物袋小心放在服裝店内那光亮整潔的水磨石地面上,擡起頭來發現安鋒已走到兒童專區,面上帶着“雨人”般的專注與執着,認真挑揀着各色羽絨服,他禁不住深吸一口氣:“我說,有必要嗎?你已經買了兩套羽絨服了。”
“可這件不一樣,這是moncler……”停頓了一下,安鋒想起30年後這個牌子的譯名:“港台人稱這個牌子爲‘羽皇’,就是這家公司的創始人發明了羽絨服。所以,這個牌子的羽絨服是最好的——沒有之一。”
兩人的這番對話是用漢語說的,安鋒一遍說一邊吱吱地吸着可樂。周醫生望着安鋒忽然陷入沉思,他好奇的端詳着,好像從不認識後者,安鋒完全不覺詫異,他悠然的繼續扒拉着羽絨服,并随意的沖服務員招招手,用仿佛談論“今天天氣好好好”的随意,詢問服務員:“你們店裏管送貨嗎?”
這句英語周醫生聽懂了,口音……帶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馬上他聽到店員恭敬的答複:“先生,願意爲你服務,不過本店……”
安鋒人小,服務員需要蹲下身子才能與安鋒視線平齊,但服務員這句“先生”的稱呼,喊得真的是誠心誠意滿臉真誠。
“送貨費是多少?”安鋒輕描淡寫的繼續問。
店員快速瞥了一眼,估量了堆在地上的購物袋,小心的說:“先生,本店出售的貨物,我們将免費送抵你的住處,至于您在其他店裏購買的額外貨物嘛,我們将收取……一點小費。”
“雙程車費,再加百分之十小費……”安鋒順嘴說了一句:“可以嗎?”
“如你所願”,店員微微鞠躬。另一名店員立刻跑了過來,一一清點地上的購物袋,并開始書寫清單。周醫生馬上明白自己該幹什麽,他接過收銀員遞來的便簽紙,低頭書寫旅館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