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錦山松開手:“此乃是父皇遺命,皇上也不會怪罪于你,皇上剛剛即位,諸多之處需要你輔佐。右相,皇上乃是你的女婿,你該爲皇上盡心才是。”
奚青璧伸出手笑道:“殿下可知臣的這雙手,從皇上出建安城後,沾染了多少大臣和他們家眷的鮮血?可知,從昨日先帝大行之後到今日,臣又殺過多少人?血色長安街,那一切,都是臣最後能爲皇上做的所有。”
“爺一直以爲,你會對那個位置感興趣。”
宮錦山波光流離的眸子中有散不去的寒意,盯着奚青璧。
“臣若是感興趣,就不會有今日皇上即位,殿下,臣對先帝,對皇上的心,從不曾改變過,三十年君臣全始全終,臣該走了!”
奚青璧躬身一禮,轉身向後宮行了過去。
宮錦山久久凝望奚青璧,直到奚青璧的身影消失在金碧輝煌的宮苑中。
“啓禀皇上,右相求見。”
太監跪在地上回禀,奚留香正在親手爲宮錦文卸下一身華麗的累贅,将皇冠摘掉,脫掉宮錦文身上的龍袍,讓宮錦文輕松一點。
“傳。”
宮錦文回眸看了奚留香一眼。
“得,我先走,你們談吧。”
奚留香将一杯參茶放在宮錦文的手裏:“先喝一杯參茶提提神,我去後面等你。”
“你先去吧,我随後就到。”
“吧……”
奚留香忽然俯身,飛快地在宮錦文的臉頰上落下一個響亮的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得意地從後面跑了出去。
宮錦文無奈地伸手,落在臉上剛剛被奚留香親過的地方:“你見過比她更沒有儀态和規矩的皇後嗎?”
剪青笑而不語,在他看來,有奚留香這樣的皇後,是皇上之福,也是他們之福。
幾隻老妖怪和宮錦文身邊的人,都早已經安排到他身邊,這是唯一令宮錦文略感放心的事情。
奚青璧低頭走了進來跪倒參拜,宮錦文沒有等奚青璧跪下去就伸手将奚青璧攙扶起來:“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必如此多禮。”
“謝皇上。”
奚青璧垂首恭立在一側。
“還有什麽安排?”
奚青璧雙膝重重落地跪了下去:“臣向皇上請罪,臣罪該萬死。”
宮錦文墨曈波動:“你有何罪?”
“先帝已經駕崩,臣一直隐瞞,請皇上治罪。”
“什麽?”
宮錦文霍然起身,父皇去了嗎?
“什麽時候的事情?”
“皇上容禀,昨日……”
奚青璧低頭将昨日到今日的事情,向宮錦文細細回禀明白,拜了下去:“請皇上賜罰,老臣向皇上請罪,在皇上面前領罪。”
宮錦文無力地坐了下去:“我還是沒有見到父皇最後一面嗎?”
“皇上,先帝的遺體已經保存起來,臣想等皇上回來去拜别先帝的遺體後,三日後爲先帝辦理喪事。”
“在何處?帶我過去。”
奚青璧起身:“皇上,請跟臣來。”
皇宮的某處偏僻宮苑,禁衛森嚴,幽冷空氣飄蕩透出無盡寒意,奚青璧前面引路,宮錦文緊随其後,剪青等人跟随在後面。
“皇上,先帝的遺體,就保存在裏面,等皇上拜别,見先帝最後一面,就蓋上金棺。”
宮錦文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心情複雜難言,腳下略略踉跄起來。
奚青璧伸手扶住宮錦文的手臂,帶着宮錦文進入幽冷的房間,因爲時值初冬季節,房間中沒有溫度,透出幾分森寒的意味。周圍燈火通明,早已經有人得知奚青璧帶皇上過來,點燃了房間中所有的燈。
一個老太監跪在門外恭迎。
宮錦文一把推開奚青璧沖進房間,金棺中,宮擎天靜靜地躺在裏面。身上華貴絢麗的龍袍,襯托出他慘白如紙,晦暗無光,雙頰無肉的瘦削臉龐。
枯瘦的身體,龍袍顯得有些寬大,覆蓋他瘦弱的身軀。
“父皇……”
宮錦文噗通一聲長跪在金棺之前,雙手緊緊抓住金棺,目光複雜地望向棺中的那位老人,曾經旦夕國的一國至尊。
“皇上節哀順變,先帝臨去之前,用了秘藥激發最後的一絲生命力,上朝在金銮殿讓臣宣讀诏書,爲皇上鋪好即位的路。皇上,您如今有何疑問垂詢,都可以問出來。在先帝的遺體面前,臣發誓絕不敢有一句虛言。”
奚青璧跪在宮錦文的身後低聲說了幾句。
宮錦文感覺有很多話要問,一時間哽咽,一句也說不出來。
面對宮擎天的遺體,百味俱全,過去的種種,諸多的疑問堵在他咽喉中,不知道先問什麽好。
奚青璧明白宮錦文的感覺,沉默不語跪在宮錦文的身後,久久凝視金棺中那位亦師亦友,亦君亦父般的老者,忍不住雙淚長流。
良久,宮錦文回眸冷冷地盯住奚青璧,此時他才發現,奚青璧低着頭,地面上濕潤一片,有晶瑩不停地從奚青璧低垂的眼睛中滴落在地面上,打濕了地面。
“奚青璧。”
“臣……,在。”
奚青璧的身影柔弱顫抖,低頭不肯擡起。
“擡頭看着我。”
奚青璧蓦然擡頭,臉上滿是淚痕。
“你,也會流淚嗎?”
宮錦文茫然問了一句,他臉上沒有一滴淚水,說不清是悲傷還是失落。
“皇上,有很多事您不知道,讓老臣以身家性命,在先帝的遺體面前發誓,老臣對您的心,和對先帝并無二緻。老臣對皇上說的話,也沒有半句虛言。”
“你,想說什麽?”
“臣知道皇上一直痛恨先帝,因爲那次的暗害,更因爲二十年來,皇上以爲先帝從不曾呵護過您。”
“你敢說不是嗎?”
“皇上可知?您爲何是先帝的嫡長子?”
宮錦文的手握緊,有些什麽東西湧入他的腦海,他出生時,宮擎天剛剛即位,他的母後本是太子妃,宮擎天即位後被封爲皇後。
但是,他出生時,宮擎天過了而立之年,在他之前還有幾位皇兄。
那時他還小,不是很清楚内幕,記得在很小的時候,他的幾位皇兄接連不斷地出了意外或者重病死去,他才成爲旦夕國的嫡長子。
此刻回想起來,其中必定有隐秘,先帝的幾位皇子,怎麽可能都因病或者因爲其他原因死去?
在他後面,也有幾位皇子夭折,沒有留住。
“難道是……”
宮錦文不敢繼續想,再想下去,就要涉及他的母後。
“先帝心中的隐痛和傷,皇上那時還年幼,不清楚這些事情。後宮的争鬥奪權,爲了嫡長子這個位置,爲了儲君之位,掀開血腥的一幕。先後睿智果敢,手段層出不窮,終于爲皇上您奠定了嫡長子的位置。但是,先後的作爲,也引起後宮和某些人的忌憚,皇上才會被暗害,推入水中……”
奚青璧娓娓道來,重提當年舊事,一幕幕在宮錦文的面前掀開舊日殘酷的序幕,宮擎天被立爲儲君到宮擎天即位前後的十年中,那些腥風血雨,後宮的争權,朝堂的格局,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先後手段強硬,先帝曾經對此很不滿,有意要廢了先後之位。隻是當時皇上在,先帝看在皇上的份兒諸多容忍。然而,先後不肯收手,要爲皇上清理道路,觸怒先帝……”
“母後……”
宮錦文痛苦地閉上眼睛,他一直以爲宮擎天心中不曾有過他這個兒子,甚至不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中,任憑他被人欺淩羞辱,自生自滅。
如今從奚青璧的口中得知舊日的秘辛,他才明白,他的那位母後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先後的所做作爲,令皇上成爲衆矢之的,那一年皇上七歲時,才出了那樣的事情,皇上險些被害死……”
“那件事後,先後跪在先帝面前三日三夜,立誓遠離後宮争鬥,不再過問後宮任何事務,才求得先帝恩準,讓皇上遠離争鬥給了皇上儲君的位置。”
“父皇,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弱智?”
“皇上以爲,睿智如先帝,爲何會把儲君的位置給了您?二十年來,不是先帝在背後爲皇上安排,皇上怎麽可能度過這二十年的時光?”
淚,從宮錦文的臉上落下,他低頭凝視金棺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剪青,是先帝安排在皇上的身邊,保護皇上的那些人,也是先帝安排在皇上的身邊。當初先帝命臣将香兒嫁給皇上,皇上難道不明白先帝的心意嗎?”
“香兒……”
“就連臣,也是先帝爲皇上所安排的,皇上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先帝在安排,二十年來,群臣們上過多少的奏折,敦請先帝另立儲君。那些奏折,先帝從來沒有看過一眼,都付之一炬。”
“先帝先後曾經有過二十多位皇子,比皇上年長者有五位,如今安在?”
前塵往事,一幕幕從宮錦文的腦海掠過,多少次遇到危險,總是有人在背後幫助他,指引他。
曾經,他以爲那是上天的眷顧,卻原來背後是他父皇的手,在默默庇護他。
“噗通……”
宮錦文雙膝重重落地,跪在金棺之前,淚水肆意橫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