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地方,是一條紅土路,也許,這裏曾經是黃土吧,隻不過現在全都被染紅了。道邊、路上,一具具屍體随意的傾倒着,有的身首異處,有的開膛破肚,那一具具屍體看得人心頭發寒。
褲腳,似乎被什麽東西給拽住了,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跪坐在我腳邊的小女孩兒。
女孩兒大約**歲的樣子,雖然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卻依舊能看出昔日的甜美可愛。我正想彎下腰抱起她,卻見眼前什麽東西閃了一下,小女孩兒就不見了蹤影。
緊接着,原本死寂無聲的曠野上多出了許多不和諧的聲音。那是男人們的嬉笑聲,女人和孩子們的哭喊聲,馬匹的奔跑與嘶叫聲……擡頭望去,隻見兩匹快馬在我前面的血路上奔馳,馬上坐着兩個穿着胡服的漢子,馬後面,還拖着兩個已經沒有了人形的婦女,而那個小女孩兒就被其中一個胡服漢子拎在手上,不停的哭叫着。
似乎是作爲一種遊戲,或者是爲了比試相互的力量,兩個胡服漢子居然在馬匹奔馳中把那個小女孩相互抛擲給對方,就好像我們小時候玩丢沙包那樣的随意。
“放下那個孩子!”我的怒火頓時被點燃了。對着兩個胡服漢子大吼了一聲。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兩個胡服漢子在聽到我的吼聲之後,居然撥轉馬頭向我的這裏奔了過來。他們沒有抽出馬刀,而是在歡叫聲中,一人抓住小女孩的一條腿,在距離我不到三米遠的地方向兩邊分開。
慘叫聲中,一股溫熱的腥臭液體,帶着一塊塊的内髒,把我整個人澆了個通透……畜生,這兩個畜生這是在做什麽!“你們給我站住!”我轉回身來又吼了一聲,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同。
那兩個胡服漢子在我身後勒住了戰馬,嘻嘻哈哈的看着滿身鮮血的我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然後,其中一個對我喊了一句什麽,我竟然聽懂了,他說的是:“兄弟,你不會這麽開不起玩笑吧?還是說你看上了那個漢人的小丫頭,要是你喜歡這口兒,晚點我給你弄上十幾二十個讓你玩個夠。”
怒火,不停的燃燒着,我擡起左手大喊了一聲“炎天”。然而我的左手心中并沒有随着這聲咒語而噴出火球,相反的,我看到自己的左手裏竟然握着一杆長矛。
“我說兄弟,是漢人的不羨羊把你弄得神魂颠倒了麽?連我們偉大的胡天的名字都被你喊錯了。”另一個漢子張開大嘴嘲笑着我,可是,我卻不覺得這其中有什麽好笑的地方。
胡天,是拜火教的供奉的神明呢,呵呵,拜火教,是羯族人麽?我的嘴角微微的翹了起來,沒有烈火,可是,我還有長矛啊。
“噗呲”一聲,人頭飛上半空,然後重重的跌落在這條血路上。可是,另外那個胡服漢子非但沒有抽出馬刀來向我劈砍,反而在旁邊撫掌大笑,直呼“痛快”。
我愣了,難道這些羯族人殺人殺的太多了,看到自己人被殺也會那麽高興麽?
然而當我看向那顆掉在地上的頭顱時,我卻楞了。那顆頭顱,并不屬于那個被我殺掉的羯族人。或者說,我殺掉的那個也根本不是羯族人。那是一顆老者的頭顱,不管是發型還是面龐,都是标準的漢人模樣。
我踉跄了一步,想上前去查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卻覺得自己的腰間沉甸甸的。低頭一看,卻見我的腰上挂着一顆又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一個個怒目圓睜,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下一刻,我驚駭的發現那些人頭的嘴唇都動了起來,然後一個個音節從他們的嘴裏吐了出來。“胡狗”“漢奸”“國賊”“不得好死”……一個個字眼就好像一把把刀子一樣插進我的心裏。我是胡狗?是國賊?不,不,我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
右手揮動,一把鈎戟,将那個兀自在馬上狂笑的胡服漢子給勾了下來,然而當我用鈎戟的刃口斬下他頭顱的一刹那,那個胡服漢子竟然變成了一個滿臉淚痕的少婦。
青絲,裹夾着鮮血,在空中飛揚,我這是在做什麽?我這究竟是在做什麽!
四周的場景突然變換了,我不是在那條滿是漢人屍骸的血路上,而是在一座滿是胡服之人的軍營了。這座軍營,沒有我們通常認知中的那種肅穆,放眼望去,盡是粗狂與不堪的畫面,不知多少漢人女子被淩辱緻死,不知多少幼稚孩童被殺來取樂……極盡惡人之能事,就連小鬼子都比不過他們……
而我,竟然就這麽坐在一個火堆旁,和七八個胡服漢子一起舉着酒碗,火堆旁的木架上穿着的烤肉,分明是個人形……
“怎麽樣,看夠了麽!懦夫!”随着一聲粗狂的怒吼,整個軍營,乃至整個天地全都肅靜了下來,靜止的火堆中,走出了一個如山嶽般的魁梧壯漢,用他鋼鐵般的臂膀揪住我的衣領,把我從地上拎了起來。
“你……你不是已經……”我看着眼前的壯漢,喃喃的說不出話來。
“老子在問你看夠了沒有!”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我的臉上,天地之間是那麽的寂寥,以至于那聲耳光的清脆程度遠超出我的想象。
“看,看夠了……”何止是看夠了,如此的場景,我一眼都不想再多看了,那些披着人皮的胡狗,我真的想把他們刀刀斬盡刃刃誅絕,可是我的每一刀下去,砍死的卻都是自己的同胞。
“老子當年,因爲長輩被俘,屈身侍奉胡狗,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屠戮,被當做取樂的工具,老子的刀柄都要捏出血來了,卻沒辦法向那些胡狗揮刀,你懂老子當時的感覺麽!”沒錯,這個把我拎起來,對我怒吼的壯漢不是别人,而是已經和我神魂和一的武悼天王冉闵。
神魂和一,現在聽起來好像個笑話一樣,難道不應該是我們已經成爲一體了麽?爲什麽還有他和我的分别呢?
“懂,我懂……”那種無力感,我怎麽會不懂,當時我的他比我更加無力,更加心痛吧,好歹我還可以揮動手中的長矛鈎戟去斬殺那些胡狗,可是他不能,他必須韬光養晦等待着一個足以讓他翻身,推翻羯人統治的機會。
“你懂?你懂個屁!”他的大手猛地一揮,我的身子就飛了出去,砸倒了一邊的軍帳。我沒感到疼,隻感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滔天怒意。冉天王大步走過來把我拎起來照着臉上就是一拳。
“喂!雖然你是我的前世,可是也不能這麽過分吧!”我怒了,本來看到那些畫面我就積攢了滿腔的怒意,現在又被他這樣毆打,徹底把我的怒火給點燃了,擡起左手對着他的胸口大喝了一聲“炎天”,然而,預料之中的火焰卻沒有在我的手中出現。何止是火焰,就連一個火星都沒有見到。
“想不通是不是!你不明白爲什麽不能用火來燒我是不是!”他狠狠的把我掼在地上,地面都被我的身子砸的産生了龜裂。五髒六腑在不停的翻騰,爲什麽,爲什麽你要如此對我……
“你知不知道天人命是什麽?天人命,天下人,那是要帶領着一族百姓雄踞天下開創盛世的命格!”他的大腳狠狠的踩在了我的胸口上,“可是你現在在幹什麽?我前半生做羯人的走狗是出于無奈,你呢!你也要去做外族的走狗麽!你的火球不來燒我不是因爲它不聽話,而是你根本就不配擁有天人命!”一口唾沫,狠狠的吐在了我的臉上。
“我,我沒有……我沒想過要去做外族的狗……”我的呼吸,也開始急促,他在說什麽?我做外族的走狗?殺戮自己的同胞?這可能麽?
“沒有?那你剛剛是在做什麽?你還記得你自己說過什麽話沒有!一個女人,你就爲了一個女人,你說隻要她告訴你她的歸屬,你就可以跟她走,你不知道她身上的疑點麽!她要是告訴你她就是外族的探子,你就跟她走了是不是!幫着她一起去禍害我們華夏同胞是不是!”
他怒了,隻因爲我的那些話麽?
“我什麽時候說我要做貝組織的走狗了!”我也怒了,這些日子裏,我和貝組織的家夥殊死搏殺,從來沒想過要去投降,然而今天,卻被我所崇敬的男人罵做走狗……“我隻是說,如果她是,我們就……”
“閉嘴!”我那句“歸隐山林”還沒說出來,他就把我拎了起來,再次扇了我一個耳光,然後伸手指向了一邊,我看到一副詭異的畫面,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裝束,兩個胡人在一邊揮舞着馬刀,一邊對匍匐在地上的漢人女子狂笑,然後,他們同時揮下了刀。
接下來的場景,就好像是人生ab劇一樣,左面那個女子被胡狗砍下了頭顱,而右邊那個女子,卻因爲一個魁梧漢子闖過去砍殺了那個胡狗,抱着漢子喜極而泣。
扭回頭來,看向冉闵,他的表情陰冷而剛毅,“當爲不爲,即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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