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邊,一個穿着寬松和服的男人跪坐在那裏輕輕的撫摸着一把斷了一半的日本刀。
“刷拉”一聲,屋子的紙門被人拉開了,一個女人捧着一把刀走了進來,跪坐在男人的面前。“夫君,你的刀,又斷了麽?”女人的聲音很溫和,很恬靜,仿如天籁,可是她的樣子真的讓我難以相信她就是我認識的那個女人。
歸蝶,齋藤歸蝶!隻不過眼前的這個歸蝶并沒有之前的血腥與妩媚,隻是一個清麗娴雅端莊俊秀的女子。或許,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吧。不過很奇怪,她說的明明是日語,我卻能聽懂其中的意思。
“沒辦法,這世上不乏名刀,我手上也有幾把,可是刀固然鋒利,卻缺乏韌性,在戰場上沖殺的時候,隻要一不留神,就會變成這個樣子。”男人把那把斷刀插回了刀鞘,悠悠的歎了一聲。“要是我也有一把傳說中天叢雲劍那種擁有蛇靈的神劍,那該多好,據說擁有器靈的武器,特别的堅固,而且還能保護主人。呵呵,可惜啊,這也隻能是個小孩子一樣的想法。”
歸蝶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端莊閑适,可是嘴裏說出的話,卻讓我覺得有些不是味道。“夫君在收服美濃的時候,需要的是歸蝶的智計與斡旋,現在,夫君想要征服天下,需要的,便是歸蝶的生命與靈魂了麽?”跪坐的歸蝶捧起了那把她捧進來的刀,那刀鞘和刀柄,無比的眼熟,赫然就是妙法千五村正。
“濃姬,不要開玩笑了,夫君就是随口一說,你還要當真麽?”男人笑着舉起面前小幾上的酒杯,把裏面的酒水一口飲盡,“征伐天下,畢竟,也不是靠我一人的刀劍,即便斷了,也可以換新的。”
“刀劍,就是武士的命,這是歸蝶尋來的勢州匠人千五村正打造的刀,上面刻了整部的《妙法蓮華經》,希望這把刀,能和歸蝶一起在戰場上守護歸蝶摯愛的夫君。”歸蝶說着,竟然就那麽抽出了妙法千五村正。把刀尖抵在自己的肚子上。“夫君,你要讓歸蝶,看到你的天下。”“噗呲”一聲,那個名叫齋藤歸蝶的美麗女子竟然就那麽把村正插進自己的身體足有一半,刀尖甚至透過後背露了出來,櫻色的和服頓時被她的血液染得鮮紅。
“歸蝶!你!你爲什麽要這麽傻!”那個男人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抽出那把斷刀,走到歸蝶的身邊。我能看到,他的身體在顫抖,他的眼中有難以隐忍的淚水在溢出。“我,我隻是,我隻是一句戲言,你……”他舉起了斷刀,對準了歸蝶的脖子。這,和我們通常見到的情況略有不同吧。不過,舉刀看向自己妻子的脖子,未必就是罪惡。男人想做的事情,叫做介錯,就是替剖腹的人斬下頭顱,以減少他們的痛苦。
“不!夫君,我,我不需要介錯!”說話的同時,歸蝶把那把刀狠狠的橫拉了一下,讓那傷口變成了一個即使以現代醫術也無能爲力的存在。“你,你從前就說過,想要,想要那樣一把刀。我,我問過尾張國最好的刀匠,他們,他們說,隻要有一個人,心甘情願的用刀剖腹,把所有的意念和生命全都交給那把刀,刀,就有了靈魂。我,我希望,希望夫君能拿着這把刀,上洛,座上征夷大将軍的寶座,成爲,成爲,天下人。歸蝶,歸蝶願意用我的一切,來陪伴夫君,走完天下之路……”
美目一閉,阖然而逝。
一滴清淚,落在女子握刀的手上,男人跪在那裏揚天長嘯,“歸蝶,哪怕化身魔王,我也要把這條天下之路走給你看!!”
四周再次變得一片漆黑,一片死寂,隻能聽到我一個人的心跳,在觀賞歸蝶畫像的時候,淺井市給我講過,這位歸蝶夫人被譽爲戰國三夫人之一,幫助織田信長取得了她的家鄉美濃國,之後,就徹底的消失在了曆史舞台上。想不到,想不到這個齋藤歸蝶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消失,又是以這種方式永存。那個男人,就是織田信長麽?他很幸福,能有這樣一個女人,舍棄一切的愛着他。可是,爲什麽我看到的歸蝶,沒有半分的娴雅,反而是有一種異樣的妖娆妩媚呢?也許,是因爲殺戮吧,這把刀,最初拿在織田信長的手中,然後輾轉不定,最後才落到了土肥原龜三的手裏,在這漫長的數百年間,它究竟殺過多少人,恐怕沒人知道。可憐的女人,是因爲殺戮而蒙蔽了本心,才變成了那個樣子麽?
“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麽了,對麽?”黑暗中,一個聲音傳來,緊接着,那個穿着櫻色和服的女人從前面的黑暗虛空中款款走出,不過,她的一條大腿已經是露在和服外面,說不出的妩媚妖娆。
“沒錯,我知道,我甚至有點小小的感動,但是你要是以爲,我會因爲這個而認同你的行爲,去殺人,去走什麽天下之路,你就太天真了。”鋒利的刀尖,被我插進腳下的黑暗之中,我不知道這裏有沒有地面,反正我就那麽插了下去,它也就那麽立在了那裏。“放棄吧,歸蝶,時代已經不同了,不再是那個依靠武力就可以縱橫天下的時候了,你的夢,也該醒醒了。”
“夢?這不是夢,這是責任。”歸蝶的臉色突然肅穆了起來,“這是拿起妙法千五村正之人的責任,天下人,妙法千五村正隻會陪着天下人奮戰到最後一刻!”
“噗呲”随着一聲刀子入肉的輕響,我的後腰傳來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微微扭過頭一看,在我身後的,正是那個剛剛在屋子裏擦拭斷刀的男人,而他手上拿着的,則正是我剛剛插到腳下的妙法千五村正。
“如果,你不能履行這份責任,那麽,就死吧。”歸蝶的嘴角,突然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要麽殺人,登上天下之巅,要麽被殺,成爲其他人的墊腳石。這,就是宿命。”
“如清涼池能滿一切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醫,如暗得燈,如貧得寶,如民得王,如賈客得海,如炬除暗,此法華經亦複如是,能令衆生離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縛。”就在我想着自己是不是會倒在這個可笑的宿命之下時,一段經文突然在這黑暗的空間中響起,眼前的畫面開始變得扭曲,模糊,歸蝶那美麗的容顔也變得怪異起來,好像一個中世紀的老妖婆。這經文我很熟悉,正是銘刻在妙法千五村正刀身上的《妙法蓮華經》,可是,是誰在念經呢?難道是村正自己在念經,對抗自己的器靈刀魂?
不,不對,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我聽過,而且,還是最近聽的,刀子插得好疼,是誰,究竟是誰在念經,是來救我的人麽?
眼前的黑暗,在一瞬間化作片片黑暗的殘片破碎開來,眼前出現的,依舊是那個我們在調查的房間,所不同的是,玉思言此時正捂着流血的胳膊靠在牆邊,我的肚子上确實插着一把刀,沒錯,就是我的妙法千五村正。血液順着刀身一點一點的向下流淌着,而我的身邊,一個人正在不停的念誦着《妙法蓮華經》
“我……我這究竟,究竟是怎麽了?”我不知道我是在問玉思言還是在問身邊的人,不過在問話的同時,我扭頭看了一眼。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在我身邊不停念誦經文把我從那個黑暗的世界中解救出來的人居然不是瞎子不是白冰不是毛大師不是陸不同而是我一直像防賊一樣防着的尾張株式會社的副社長——月光宗春!
“蛤蟆,你,你恢複神智了麽?”玉思言說着,似乎想向我這邊走過來,可是她剛剛擡腳,就腳下一軟,跪倒在地上,在她剛剛靠着的牆壁上,赫然留着一道無比炫目鮮紅印痕。
“我,我沒事,你,你的傷,嚴重麽?”我不知道我是怎麽說出我沒事這句話的,面子作祟,還是什麽?但是我真的很關心玉思言的傷勢,直覺告訴我,她背上的傷,就是被我砍得。
“都這樣了還說沒事!醒來了就好,沈先生,我現在立刻打醫院的急救電話!你們,你和玉小姐一定要挺住,我們,我們不能讓那些極右組織的混蛋得意!”月光宗春的語氣中充滿了憤慨,這一次中國之行讓他損失了十幾名出色的員工,現在,又是我和玉思言。呵呵,這一刻,我開始相信他了,相信這個帥得不像話的日本鬼子。或許,他說的那些,和平交流的願望,都是,真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