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女鬼已經沒有了一開始時候那種狠戾的樣子,用身子護着自己的孩子拼命的縮在一個靠近牆角的地方,陽氣充盈的赤硝帶來的痛苦讓她和那個嬰靈在嚎叫過後都開始了嘤嘤的哭泣,看上去,确實是有些凄慘。
“神愛世人,上帝最終也沒有殺死出賣耶稣的猶大,她們這一路下來殺得多半也是該死的人,至于小薇,就當是我這老東西造的孽吧。”孟大夫居然就那麽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不管怎麽樣,孩子都是無辜的,他們已經夠可憐的了,如果連輪回的機會都不給他們,是不是太殘酷了?”
孟大夫就那麽一步一步的走到女鬼的身邊,蹲下身子,用手撫摸着女鬼的頭發,“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才會害你變成這樣,答應我,不要再害人了,我會去幫你求小沈,讓他不要把你打到魂飛魄散,好麽?”
女鬼微微擡起頭來,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蹲在她身邊的孟大夫。“你,你說的是真的?你們真的肯放我走?”
“嗯,是真的,隻要你保證不要再害人,早早去輪回,相信小沈也是肯放過你的。”孟大夫回過頭望着我,“小沈,我也算是你叔叔輩的了,今天就倚老賣老,向你求個情,你就開一面,放了他們母子吧,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改過的。”
“這……”我看着孟大夫,真的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說實話我一直讨厭洋教,對醫生也沒什麽好感,可是今天有一個信洋教的醫生在替一個殺了他兒媳和未出世的孫子的女鬼求情。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動機呢?是愧疚?是信仰?還是骨子裏的善良與責任感?我更願意相信的,是後者。如果不是對患者負責,一台台手術做下來,當年的孟大夫也不會倒在手術台上。
我有些動搖了,從嚴格意義上講,除了李兆龍那群雜碎,我一路走來遇到的鬼怪多多少少都有着值得同情的地方,爲了我甘願以屍油度日的田甜;不再胡亂害人的一心姐;爲了感情化身修羅惡鬼最後爲了親人而自盡的陸豐;甚至土肥原龜三那個雜碎,單純從軍人的角度來看,死了還要執行軍令,他是個好兵。眼前這個孕婦女鬼何嘗不是個疼愛孩子的母親。爲了保護孩子,甯願讓自己的身體成爲堤壩,承受着我的攻擊。這就是所謂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麽?
“好吧,我……”隻說了三個字,我就再沒有說下去,因爲我看到孟大夫的表情突然凝滞了,然後,變成了一種難以置信,目光向下掃去,女鬼的手卻已經插進了孟大夫的肚子裏。孟大夫笑了,我不知道那是因爲可以從這個煩人的世界解脫出去還是因爲自己終于贖回了自己的罪,一絲絲鮮血,從他的嘴角湧了出來,滴滴答答的滴在他腳邊的地上。他吃力的擡起手來,在嬰靈滿是灼傷痕迹的小腦袋上撫摸了兩下,回過頭,把他生命中最後一個笑容和最後一句話全都送給了我。
“别怪她。”
孟大夫的身體,緩緩的倒下了,鮮血從他的傷口出向外肆意的流淌。我的鼻子尖有點發酸。這就是做好人的代價麽?賠上自己的一條命,給一個根本不懂得饒恕,不懂得感恩的玩意兒!不值!孟大夫!不值啊!
“你該死!”我“刷”的一聲抽出了妙法千五村正,黑色的陰煞之氣和紅色的血殺之氣在刀身上缭繞翻騰,一股股灼熱的力量湧進我的身體,我要殺!我要殺!我要殺!殺!殺!
“沈大師,不要啊!”我的視線再次開始變紅,鄭大少爺一定是想到了我當日在迪吧裏砍人的樣子,他猛地從後面抱住我的身體,對着白冰大吼到:“小冰!制止他!沈大師又要暴走了!”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砍了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你讓我砍了她!”我瘋狂的掙紮着,鄭大少爺雖然平時沒少健身,可是以他的力量根本就制不住被殺意侵蝕的我。甩了兩下,我就把他甩到了一邊,白冰沖上來想要奪我的刀,被我一腳直接踹到了牆邊。誰也不能阻止我!我一定要殺了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咆哮着,嘶吼着,雙手舉着無堅不摧的妙法千五村正對着絲毫躲閃意圖都沒有的女鬼狠狠的劈了下去!
女鬼,擡起了臉。
刀鋒,停在了距離她額頭不足一寸的地方。
女鬼原本兇戾已極的面容此刻已經變回了之前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兩隻眼睛裏流出了兩行血淚,而她身上那件大紅色的孕婦裝也在漸漸的褪去那抹紅暈。她這是被孟大夫感動了麽?那一身兇戾之氣就這麽消散了麽?
我的手,有些抖,心中那股燥熱似乎變成了一個實質化的聲音,在我耳邊不停的叫喊着“砍下去砍下去砍下去”可是腳邊孟大夫臉上兀自沒有散去的微笑卻讓我的心一陣陣的疼。
“我的心願了了,你殺了我吧。”女鬼哽咽的說着,兩隻不停流着血淚的眼睛緩緩的閉上,頭微微的揚起,似乎在等待着我手上的那把刀所能帶給她的最後的解脫。
“沈浩,冷靜,不要讓孟大夫死的沒有意義!”白冰捂着腰,扶着牆,緩緩的爬了起來,我甚至能聽到她那輕微至極的呻吟聲。白冰受傷了麽?就因爲我的殺意和狂暴,讓她受傷了麽?心中的那股燥熱,漸漸的消散了開去,我緩緩的把妙法千五村正插回了刀鞘,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既然孟大夫求仁得仁,我就遂了他的心願吧,否則就像白冰說的一樣,孟大夫的死會變得毫無意義。
“沈大師!小心!”就在我努力壓制胸中那股躁動的情緒時,鄭大少爺突然在後面喊了一嗓子,我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肚子上就傳來一陣強烈的撞擊感,整個人被撞的向後飛退了好幾步。低頭一看,居然是那個嬰靈!
自從遇到我之後,這個嬰靈就一直是個挨打受罵的拖油瓶,兩次正面對決的時候都是一上來就被惡婆娘一槍放倒,以至于我們全都忽略了這個嬰靈。此時的嬰靈,牙齒變得比剛剛的女鬼還長,兩隻小手的手指幹脆就褪盡了皮肉,白森森的指骨在冷光燈的照射下閃爍着森然的寒芒,兩隻小眼鏡裏更是冒出滲人的血色光芒,看得人心頭發憷。最駭人的是他身上穿的那個肚兜現在已經不是紅色了,而是一種血液凝固一般的紫黑色可見他的陰煞之氣已經凝聚到了一個極其駭人的程度。
而我剛剛被他撞到的地方,一股陰冷的氣流開始在我的身體裏亂竄,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的身體裏原本就有一股燥熱的血殺之氣殘留着,這股陰冷反而減輕了我的狂躁幾個呼吸間,被削弱很多的陰冷之氣順着左臂流進了我的左手裏。
“不!孩子!不要!已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感覺到到嬰靈把我撞開,女鬼再次睜開了眼睛,伸出一隻手,似乎想遙遙的抓向那個嬰靈。
幼小的嬰靈回頭看了女鬼一眼,女鬼的表情呆滞了一下。我看不到嬰靈到底是什麽表情,也許,是笑吧。那小小的東西似乎是跟母親做了最後的訣别,扭過頭來惡狠狠的看着我,舉起一個小拳頭,對我晃來晃去,然後做了一個鬼臉。
很奇怪的是,他想表達的意思我居然看懂了——不準再欺負我媽媽!
緊接着,嬰靈的臉上出現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神情!
“砰!”
誰都沒想到,當我們以爲塵埃落定的時候,小家夥蹦了出來,原因似乎就是他媽媽哭了,哭的很傷心,他認定我們欺負了他媽媽。
那小小的身體,就在我面前不遠的地方“砰”的一聲爆開,夾雜着血肉碎骨的濃重陰氣好像海浪一樣以他原本存在的地方爲圓心向四周席卷開去。我,鄭少,白冰全都被這股滔天陰浪拍飛了出去,狠狠的撞在牆上。就連不停痛苦哀嚎的女鬼也抱着孟大夫的屍體一起飛了出去。幾乎隻是一瞬間,牆上所有的符紙全都在陰氣的催動下燃燒了起來。
我的嘴裏,不停的往外噴着血,剛剛我距離那個小鬼的位置實在太近了,受到的沖擊力也是最大的。這一下撞在牆上,我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好像被撞碎了一樣,火燒火燎的疼。其他兩個人也不好過,白冰原本就被我狠踹了一腳,現在又受了沖擊,半跪在地上站不起來,鄭大少爺則是一頭撞在了牆壁上幹脆利索的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