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也是灰衣灰褲,亞麻裹腰,深色棉底鞋,唯一不同的隻是腰上纏挂着個布袋,裏面塞着很多裹起來的卷宗,他手上這會兒也提着一卷,雖是攤開着的狀态,可從我的角度方位也看不清上面寫了些什麽。
我想起來了,眼前這人應該就是傳聞中這夥盜衆的首領了,想來我剛才所聞驚世駭俗的一幕他也盡收眼底,這會子他正雙眼噴着火,整個面部看得見的地方都暴着股股青筋,恐懼的氣息裹着一股殺氣從他周身蔓延出來,氣勢極是吓人。
但他似乎并沒留意到我,甚至可以說我在他眼裏就像不存在一樣……這是怎麽回事?
“自古以來,盜倔古墓,或斂錢财,或曝其屍,都是人神可誅的禍事呢。”
我正愣神呢,忽聞有人開口說話,起初我以爲是那盜衆首領,但見他始終保持着木雕泥塑般的身形站着不動,又聽這話語内容不對,語氣也很清淡,甚至……還是個小姑娘的語調?
不對,不是盜衆首領,這的确是個小姑娘的聲音。
我一驚,忙四顧查看,樹影林間哪有什麽不明來路的女孩子?沒人?沒人哪來的說話聲?我腦門冒着汗,神情極爲緊張,就怕哪裏突然蹦出個紅衣利齒的女鬼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行當裏,也有自己的規矩。”
莫名的女聲停了一時半刻,旋即再度幽幽響起,這次我聽得真切,聲源來自六點鍾方向的樹林裏,我忙聚神望去,見林間一株茂密大樹的枝幹上,這會子正吊腳坐着個黑沉沉的人影。
剛尋得說話人的蹤迹,我腦子裏就是一炸,驟然想起小陳所述版本裏那個靜悄悄坐在樹上的怪人來,思緒一轉,何副所長那副意味深長的表情再度浮現眼前——“小唐啊,依你的看法,如果這故事中那林子裏要是真有那麽個人……你覺得會是怎麽樣一個人呢?”
我神情陡然一懼,心說原來還真有啊?可我是真不知道啊!念及此,我連大氣都不敢勻出,是粽子?粽子怎麽會說話?還是……?
礙于天色殷暗無着,林中之人看不盡詳,話語卻是悠然輕松,她這會兒還在自顧自地侃侃而談:“明清時期,凡盜倔墓葬破壞遺體者,重則絞刑、斬監候,輕則杖刑一百,流三千裏;金代明确規定,盜遼墓者死,北魏也有昭曰,自今有穿毀墳隴者斬之;唐朝對制裁盜墓的法律更爲細化,諸發冢者,加役流,已開棺椁者,絞,發而未徹者,徒三年;而在漢代,盜發墓冢與拐賣人口、訛詐及殺人同罪,皆處以磔刑,就連曆代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以示仁政的前提下,盜墓賊都沒有被赦免的權利喔。”
我聽着這些不着邊際的話語好半天摸不着頭腦,這是在給我科普盜墓後果的嚴重性嗎?但我他娘的不是盜墓賊啊?不對,我念頭一轉,估計林中那人看我也是一身盜墓裝扮,所以有所誤會了,想起方才那幾名大漢慘烈的死狀我心頭又是一顫,有誤解那可千萬得澄清,這虎婆娘說的這麽危言聳聽,難說當下慘狀就出自她的手筆,女人狠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但我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解釋,好半日說不出一句話來,不過我聽她說的言之鑿鑿,而且半天也沒見再發生什麽驚駭之事,于是壯着膽子回了這神秘女子一句:
“照你這麽說,國家應該永世永代立法,對先人之墓,凡在國土上的任何朝代、政府、任何團體及個人,一律都不能以任何名義發掘,封存于三泉之下的曆史文明就應永存于地下了?”
話落半晌都沒聽她回話,我多少找回點信心,剛才那番話顯然是自作多情的想法,且不說如何立此種法律,誰又能保證哪個朝局可享千秋萬代?若是政權更替,朝代變遷,前朝的律法又有多少能得以沿襲?更何況,曆代盜墓之徒,又有幾個遵紀守法的啊?有時候甚至連一朝天子都帶頭倔冢發丘呢!
不過從這神秘女子口中的意思來看,但凡發掘古墓的都是一路貨色,這就讓我有些不受用了,我對發掘古墓遺迹這些事一直都很感興趣,有太多塵封的曆史等着我們去發現;當然,對于盜墓也是多少有些不待見的,我自然也明白曆朝曆代對盜墓賊從不姑息,即便是放在現代,國家打擊盜墓的力度也絲毫未減,但是後世很多人對盜墓和考古有些偏激的看法,誠然,考古這支隊伍裏确實是有些心術不正的害群之馬,但大部分考古工作者卻是爲了信仰而從事這份工作的,風餐露宿、居無定所、日夜颠倒,生活極不規律不說,後期整理破譯工作更是枯燥繁瑣,可這些人還是堅持下來了,爲了讓古時文明有能重見天日的機會,爲了讓今人對自己的曾經多一份了解,僅此而已;卻不想外界很多人對這一職業冷嘲熱諷百般羞辱,甚至還有人直接将考古工作者形容成當今拿着執照的正規盜墓賊,這着實叫人寒心。
我越想越是憤然,此時見她無言以對,便清了清嗓子,不知怎的,竟對她宣讀起了我國文物法第五條:
“當然這種烏托邦式的想法還是很浪漫的,可惜并不現實,我國有明文規定,凡國家境内出土的文物都歸國家所有,國家另有規定的除外。民法通則第七十九條也有規定,所有人不明的埋藏物、隐藏物都歸國家所有,對于已經明确了的,确實是自家祖墳的,在遷移的過程中發現其中有陪葬的物品,可以請文物部門進行鑒定、考證,看是否屬于文物,如果屬于文物,就歸國家所有;如果隻是屬于一般的陪葬物品,就歸其法定繼承人合法繼承。你看,這些東西都是國家的嘛,所以才像你剛才說的,曆朝曆代都有嚴格曆律制約懲戒各式各樣的盜墓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