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不知身是客,但我這是在哪兒?說是夢境還真是夢境,擡眼間,周圍的景象竟如走馬觀花似的飛速旋轉起來,晃得人雙眼直冒金星,好半天才停住,我緩了好半日才将周遭環境看清楚——四下裏一片阒靜,我驚覺自己正站在一片樹林子邊緣,頭頂月影如鈎,灑下來的卻是一片血色,林子裏樹影婆娑,有風拂過,隻帶起一陣嘩啦啦的搖曳聲,耳中卻是沒有一丁點蛙叫蟲鳴的響動,風一過,林間月下又複死一般的寂靜,靜得好似空無一物,靜得直叫人毛發倒豎。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但又覺得無比熟悉,置身這環境讓我有些毛骨悚然,墳茔亂葬崗怕都沒這麽安靜。正寒着,肩頭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大驚,忙回身,卻見四五個彪形大漢站在我後頭,手裏皆拿着些鎬器和鏟子有條不紊的忙活着,拍我肩膀的正是其中之一。
“愣着幹什麽?趕緊幹活!”這漢子低聲怒斥了我一句,便将一把黑漆漆的物識不由分說的塞到了我懷裏,我看這人戴着纏口,又背着月影,也沒能看清他的長相,他将東西塞給我之後也沒再理會我,轉身便回到那群人中間去了。我愣了愣,将懷裏的物識擡起來一看,不由的一激靈
——竟是把老式的洛陽鏟!
說起洛陽鏟現在人可能已經不陌生了,這種凹形探鏟在明代中葉時期便已在民間流行開來,主要作用呢,就是盜墓,一鑿一勾,就能帶起大塊泥土,無論是辨泥痕或是打盜洞都極爲方便,聽說最初設計發明這種半圓桶形探鏟的正是個洛陽本地的盜墓慣犯,也正因爲這玩意,使得國家古墓葬最爲集中的洛陽邙山地區十墓九空,造成大量文物外流,也使得洛陽鏟聲名狼藉,行裏行外隻要一提這東西,十有八九都知道是盜墓必備品,再後來洛陽鏟逐漸被國家考古機構所喜愛,成爲考古界極爲重要的工具,發展至今,國家已是要求每一位考古工作者都必須學會使用洛陽鏟來辨别土質這項基本功了。
甄别五花土對我來說早不是什麽難事,隻不過任何東西都有個積累變遷的過程,洛陽鏟也不例外,以前聽隊裏見過的人說起過,說這東西實物有些像七八十年代一種叫管兒插的兇器,管兒插我倒是有見過,街頭流氓械鬥有人就會使,和那三棱軍刺一樣兇險,都是給人放血的玩意兒,年輕時見人被紮過,所以印象比較深刻,但我從沒見過老式的洛陽鏟,現在考古隊配置的都是可層層相套随意延長的螺紋鋼管制探鏟了,甚至在有些時候還會使用電動洛陽鏟,那玩意俨然就是台小型鑽探機,現代科技感極爲濃重。所以當我看到手中這柄老式鐵制洛陽鏟的時候,心裏馬上一咯噔,心說這也算是個老古董了。不過我并沒有當即開始細細考究手中的東西,而是大爲不解——遞這東西給我幹嘛?
二度望向那群翻土揚沙的大漢們時,我不經意間瞅到他們身上的裝束竟是和我一模一樣的清一色夜行裝,我不覺一愣,突然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我這會子似乎意識到了點什麽,心中悚然,這難道是……?
正所謂越窮越見鬼,越冷越刮風,再擡眼往高處望去時我已經能确定自己身處何方了,面前這三五來丈高聳着的的土坎子、這群統一着裝的寡言大漢、這月色如血的林間彈丸之地和那立在衆人腳下跳着星星點點火舌的白色蠟燭以及……東南方向那三炷詭異的檀香……
這不正是我那從小耳濡目染的、發生在三十年前殷谷腹地恐怖盜墓傳聞的場景嗎?!
我震驚得無以複加,手中的洛陽鏟都沒能拿穩,“咣當!”一聲墜落在地,我這一下擲地有聲,極是突兀,身前衆人竟全停了手中的活計,一個倆個全悠悠轉過臉來直盯着我,卻都默不作聲。
我被他們盯得骨酥筋麻,正不知作何理會處,忽聽衆人頭頂黑暗處傳來一陣極爲細密的響動,我胸口一緊,心都懸到了嗓子眼,我太熟悉這個可怖的傳聞了,面前這些彪形大漢或許還不知道,這會子大家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了。
思緒還沒帶上行動,隻在須臾間,一大團黑影便如鬼魅般悄無聲息的自那幾人背後的盜洞中噴射而出,帶起沙土飛塵無數,在殷紅慘淡的月色下看着竟像是大簇嬌豔欲滴的巨型花卉,橙橙綠綠好一大片,但又更像是海烏賊的巨型觸須,但究竟是什麽東西根本無從看出。隻一晃眼的工夫,那東西便分裂出數根條狀物,咻忽間已是将洞口外幾名大漢纏了個嚴實,這群可憐人還沒弄清楚是個什麽狀況,甚至連喊都未來得及喊一聲,便已被那條條蠕動的觸須狀怪手一次性全拽進了盜洞裏去。
親眼目睹此景,我怵得幾乎背過氣去。
那盜洞才有多大啊?四五個七尺大漢一次全硬塞進去,一番慘烈程度直看得我心驚肉跳倆眼發昏,隻見血水遭擠壓如噴泉般激射而出,濺得幾乎滿世界都是,映襯着殷谷裏特有的月光愈發顯得慘絕人寰觸目驚心,整個空間裏全是骨骼斷裂以及血管爆破的聲音,我看得體如篩糠心驚膽寒,哪還挪得動半步?這群戰鬥力絕非常人的職業盜墓狂徒隻在短短幾秒之内便全數化爲了肉沫齑粉,被拖入自己挖出來的盜洞裏丢了身家性命,哪裏像是傳聞中所述那樣,被僵屍粽子或什麽野獸猛禽害了性命。
直到最後一名蒙面大漢被扭成360度噴着血水拽沒在盜洞黑暗中之後,我終于沒能堅持住,雙腿一軟跌坐在地,口中陣陣酸楚,大駭之餘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卻不想這一退竟撞到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