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在雲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境内,在勐海縣打洛鎮靠近小勐拉附近有片山谷,谷中地質奇特,土壤腥紅,當地土家人把那地方稱之爲“殷”。殷谷被方圓百裏的原始森林所攏繞,千百年來三方不問,人畜不近,又加上位置略尴尬,剛好橫跨中緬倆國,可算得上是片地地道道神秘的區域。
傳言那是個正值深秋的靜谧深夜,冒險進谷的這幾人全都身着清一色的灰衣灰褲,腰纏黑色亞麻束腰帶,腳蹬深色棉底鞋——皆是一等一的夜行裝扮加身。饒是人多勢衆,這支隊伍倒也顯得有條不紊,在幽靜的山谷裏一路躦行,戴月披星竟沒發出任何聲響,月光透過其頭頂的重枝繁葉打落在他們臉上,裹在厚厚纏布下的面容不可盡窺,隻有六雙陰冷漠然但卻閃着湛湛幽光的雙眼在林間忽隐忽現。
忽地,行在隊伍最前端打頭的彪型大漢蓦地驟然收止腳步,背後其餘衆人的行動幾乎在領頭大漢打出手勢的眨眼間也都如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般嘎然而止。
林中的空氣似乎也一同靜止。
隻見這隊人馬收住腳步後便以那打頭大漢爲中心,無聲息地圍成了個人圈,全都貓低了身子,單膝蹲跪在林間的枯枝朽葉上,沉默有序,俨然一副如臨大敵的陣勢。
“到了?”
隊伍裏有個矮人一頭的蒙面漢子壓低嗓音問了一句,爲首的大漢沒有作答,隻是從腰間的布袋裏摸出一捆卷宗,在腿上緩緩鋪将開來,仔細凝視半晌,而後又擡眼瞅瞅面前不遠處,無聲地輕輕叩了叩頭,這便是回答了那矮個子的問詢。随着首領這一輕叩首,周遭衆人似乎有些小騷動,但旋即又靜了下來。
“把招子放亮,把家夥操起來,準備幹活。”随着首領這聲低沉似嗓子眼發出來的指令,一行人便從随身布袋裏摸出各樣器具操在手裏,有鎬有鏟,這架勢,明眼人一看便能猜到——這是一夥翻肉粽的行家裏手。
所謂“翻肉粽”,其實也就是盜墓,這是南方的說法,南方也把這類人稱之爲“肉粽客”;而在河南、蘇北等地,盜墓者則把這活計稱之爲“刨紅薯”,相對應的還有“翻鹹魚”等,至于“倒鬥”,在過去隻有北京周邊及東北、如沈陽這些地方的盜墓者才會這樣說,這些都是圈子裏對屍體的隐稱,過去這類黑話在北方盜墓者中間極爲盛行,這也是因爲行業裏沒人會用“盜墓”這個詞彙,畢竟幹的是喪盡天良的勾當,陰陽倆道都需要避諱避嫌,而且聽說在北方,有很大一部分盜墓賊都默守着“賊不走空”這樣一條業内準則,而在南方,這些規矩就比較寬松。
且說在這夥人前方約摸八九丈開外,借着月光可以勉強瞥見有座突兀隆起的大土坎子,形似孤丘;孤丘之後的黑暗拔地而起,綿延直上,似是大片墨雲潑灑騰延,拾眼遙望,目不可及,不像是一馬平川的地勢,給人感覺倒像是處在某處崖壁谷底。崖頂奇崛難窺,從上立貫入底,橫鑿在孤丘之後。借着月色,這夥身着粗布深色亞麻夜行衣的漢子很快就來到了離那孤丘數步之遙的地方。
孤丘緊貼在崖澗底部,飽經日曬雨濁,看起來松松散散,偶有夜風拂過,還會帶起陣陣砂石夯土簌簌滾落的聲音,似乎随時都有坍塌的可能性。三五來丈高的土坎子要是毫無征兆的突然倒将下來那也不是開玩笑的事兒。幾米開外的衆人頓了頓,保險起見,領頭的大漢沖先前發問的矮個子使了使眼色,矮個子會意,便率先獨自一人貓了過去。待其繞着孤丘探了個來回見并無異象之後,那夥矮身在不遠處黑暗裏的其餘人等才齊步彙攏過來。
這夥謹慎的夜貓兒一到地兒,領頭的便在東南方向輕磕了三個響頭,接着從懷裏摸出三柱通體烏黑的檀香,檀香倆細一粗,倆短一長,細的宛若發絲,粗的也同成人拇指肚無二。這三根檀香和尋常廟宇裏所見大相庭徑,甚是古怪。首領借由火石燃着,順勢插在了衆人正北方向的泥土裏,一行人凝神閉氣盯着檀香的青絲,一時間靜若寒蟬。
相傳在民間某些術數的路數中,起棺鎮屍或是開壇做法的時候都有先鎮五香一說,行術的高人以觀察香的燃燒程度來判斷吉兇,若是香燭燃燒的長短不一爲不吉,若是五根香燭二短三長則視爲大兇之兆,即“三長兩短”之意,以示警告。但這夥黑衣人顯然不是術數中人,所焚之香數也不足五支,隻觀察了片刻屢屢青絲,便各個開始摩拳擦掌,看來是再了沒任何顧慮。随着領頭大漢的會意,身旁幾人旋即掄起手中已經快攥出汗漬的洛陽鏟和青川鎬,對準孤丘底部正中心的位置鑿去。三下五除二間,一條開間約莫八十公分左右的盜洞便初具規模。
月朗星稀,沙揚土翻,不知何時林澗突就起了風。這風一過,忙着鑿洞搬土的衆盜們不禁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連正盤腿而坐的群盜首領攤着卷宗的手也不由的微微一顫,一股寒意從他的脊背掠過頭頂。
涼意一襲,他急忙擡眼觀看目力所及之處的三根檀香,檀香青煙袅袅,并無異樣,可還未等他喘歇就察覺身後盜衆的情況不對——先前輕微的鑿洞翻土之聲不知何時已阒不可聞。
怎麽回事?或許是盜洞已經開完口了,盜衆們在等着自己的号令?首領回過頭來一看,盜洞仍在,黑黝黝的看不盡眼;青川鎬洛陽鏟或散落或直插在地面東一堆西一撮的夯土礫石上像是很久沒人碰過,就連盜洞口那支點燃以測空氣流動與質量的白色蠟燭的燭火也還兀自閃着零星火光……一切看起來都正常無虞。但就是這一眼,駭得盜衆首領虎軀一震,周身三萬六千根汗毛幾乎在同一時間根根直立
——轉眼前還在自己身後忙活的其餘五個兄弟此時竟然、竟然一個都沒了蹤影!
也是這群盜之首當之無愧此名,驚駭未定,身體就已經在最短時間内做出了反應。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翻将而起,一柄湛着寒光的短刃早已捉立在手:他是真吓壞了,額頭豆大的汗珠都已涔涔直淌,可就算當下之勢縱是劍拔弩張,夜風陣陣的孤丘四野也着實沒有任何異象,連個鬼影都沒有,根本察覺不到任何實質性的強敵或危險。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神經繃得太緊,他在恍惚間甚至都開始懷疑是不是沒帶小弟,從頭到尾就是自己單槍匹馬刨坑翻土來的。
人的神經在高度集中的同時,五感也會發揮出超乎尋常的敏銳,對于身經百戰的高手們更是如此。這蒙着面目攥着短鋼的彪型大漢稍一穩神兒,便立即将目光投向了那已經被打出一部分盜洞的孤丘大土坎子頂端。這一望可不得了,先前還是空無一物的土坎子頂端這會兒竟安安穩穩蹲着個人不像人、獸不似獸的巨大黑影,足足高出常人一大半截來,而且這東西……正瞪着一雙空洞的大眼盯着盜洞前的自己!
這群盜首領怎麽說也是個虎背熊腰一米八幾頂天立地的漢子,這一瞥着實驚得不輕,但毛骨悚然之際他也不敢怠慢,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連想都沒想便就地一個側翻,順勢抓起地上的火挺子往盜洞前的燭火裏一戳——這火挺子本就已經用浸泡過多日油脂油膏的破布纏裹好,就是等進了古墓方便一點既燃,又因是不易熄滅的材質,這一戳,便猛然騰竄起大簇火焰,照得四野裏陡然一亮。首領再輪手一抛,正燒得噼啪作響的火挺子夾着破風之音就朝孤丘土坎的頂端疾馳而去。
他想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麽。
可呼嘯着的火挺子還未擲到目标近前,那紋絲不動蹲坐在着的巨大黑影便“嗖”一下消失在了驟然而至的火光間,群盜首領心中一淩,心道不妙,卻爲時已晚——幾乎在火把落地的同時,他隻覺胸口一涼、嗓子眼一甜,沒等跪倒,眼前的影像便開始天旋地轉起來。奄奄一息間,這盜衆首領還能感覺到自己正被什麽東西勾着胸膛在黑暗裏急促穿行,隻可惜他卻再沒機會知道,自己這是要被帶到哪兒去。
從這幾個灰衣盜衆靠近這孤丘土坎子,直到最後連同首領丢命加起來也就短短幾分鍾的事兒,月亮此時又遁入了雲層,滿眼的黑暗裏隻看得到那支豎在盜洞口的白蠟燭還靜靜跳動着零星的火苗,火舌吞吞吐吐,抵舔着黑暗。而在距離這點火光開外不足百米的樹林裏、在一處樹葉相對隐秘的樹杈上,正襟危坐着一個黑影,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全都看在了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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