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的這座宮殿許是太久沒有人居住,已經沒有了牌匾,宮人們也早就忘記了這座殿宇的名字,隻是固定的每日有人前來打掃。
畢竟這皇宮中,除了冷宮外,是沒有過于髒亂的宮殿的。
當然,紫衣之前住着的那個破爛的小房子不算。
那個地方,沒有人知道原來是用來做什麽的。
而小德子之所以将紫衣安排在那裏,其實也是爲了讓紫衣避避風頭,失去了端木薰的寵愛,小德子覺得,若是紫衣居住的環境差了一點兒,也許那些宮人們心裏就會稍稍平衡,頂多也就是挖苦幾句,卻不曾想弄巧成拙,險些讓紫衣丢了命。
對于紫衣,小德子也是存着一份愧疚的。
好在,端木薰并沒有爲此而降罪,隻是,此時再跟着端木薰去見紫衣,他心裏仍舊有些怪怪的。
在藍草去做準備的這些日子裏,紫衣拿出曾經藏起的“私房錢”,命翠兒出宮,找到京城中最好的鐵匠,爲她打了一副面具。
而她的頭發也在藍草的呵護下好了許多,至少不再是毛糙糙的,看起來柔順了許多,雖然仍然剛剛過肩。紫衣索性便拿了剪子,将頭發的尾端修齊,如今的她,也不需要什麽發飾,隻是這樣頂着一頭的披肩發,帶着面具。
身上的傷有衣服遮着,露出來的皮膚隻有兩隻小手。
隻是光看這兩隻手,就讓人心生寒意。
紫衣拒絕了翠兒托人找來的手套,她就是要天天看着這雙手,天天看着自己的傷痛,才能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要堅強!她一定不能讓害她的人好過!
這宮裏的侍衛查了半個月有餘,如今卻依舊沒有查出什麽蛛絲馬迹。不過紫衣本來也沒打算指望這些個侍衛。
銀瞳與夜火已經進宮了,由于有端木薰的之前給的特權,這兩個人進宮倒也不難。
三個人在殿内忙碌着,紫衣便抽空走出來曬曬太陽。
反正這院子周圍荒蕪,那些個妃嫔也早就膩歪了每日的挖苦,如今她帶着面具走出來,也不怕被人看見。
可是天不遂人願。
紫衣前腳才踏出殿門,後腳就看到了向這裏走來的浩浩蕩蕩的一群人。
爲首的二人穿着明黃,紫衣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爲何此時端木薰會帶着思思與薛雪一同前來。
若是薛雪想要來看她,大可以自己來。
端木薰爲何要跟着?
轉過身,紫衣有些狼狽的想要逃離。
她現在這幅樣子,最不希望的,就是被端木薰看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端木薰醒來後,每每見到她,眼中流露出來的都是煩躁,而她後來聽到翠兒的抱怨,更是明白了端木薰的疏離。
雖然不知道端木薰爲何要疏離她,不過她還是有些慶幸的。
至少這樣子,她可以有大把的時間用來恢複。
“怎麽?看到朕與皇後不來行禮,想要去哪裏?”端木薰遠遠的就看到了紫衣,見那個女人如見到瘟神一般的想要躲避,他的心中沒油然的升騰出一股怒氣。
紫衣的身形晃了晃,咬了咬牙,轉過身,對着端木薰行了個禮,卻沒有說話。
雖然她的嗓子這些日子又好了不少,可是她不希望讓别人知道這件事情。
至少現在還不行。
薛雪看了看端木薰,微微的皺了皺眉頭,有些擔憂的看着紫衣,生怕紫衣爲此事而傷了心。好在,紫衣的面上并沒有表現出什麽,不過紫衣帶着面具,真正的表情,怕是她也無法揣摩,隻能從那雙眸子中看出淡淡的疏離。
“長公主這幾日鬧着想要看你,所以朕與皇後便帶了她來。”端木薰看到紫衣臉上的面具及手上的傷痕,才意識到他剛剛的語氣似乎過了一些,隻是看到紫衣想要逃跑,一時間他竟然忘了原因。
“紫衣,紫衣。”一直窩在薛雪懷中的思思,見到紫衣便伸出了兩隻小手,紫衣見狀有些許的猶豫,她怕她現在的樣子會吓到思思。
“紫衣抱抱,紫衣抱抱,思思想紫衣。”小思思見紫衣不肯如同往常一般的對她伸出手,着急的帶了些哭音。
紫衣尴尬的站在原地,想要對着思思伸出手,可是看到自己滿手的傷疤,又想要收回。
薛雪看着紫衣尴尬的模樣,心裏微疼,她看着懷中的小小人兒,輕聲道:“思思怕不怕紫衣?紫衣的手受傷了,很吓人。”
思思聽到薛雪的話,用力的搖了搖頭,旋即再次對着紫衣伸出小手道:“紫衣疼,思思給呼呼。”
從被燒傷以來,紫衣從來都沒有哭過。可是當思思說出那句“紫衣疼,思思給呼呼”的時候,紫衣的眼眶便紅了,淚水止不住的滾落。她終是伸出了手,将小思思緊緊的摟在了懷裏。這輩子,她都沒有想過,在她最孤苦無助的時候,真正溫暖到她的心底的人,竟然是一個孩子。
“紫衣不哭。”雖然隔着面具,可是小思思還是看到了紫衣的淚水,她笨拙的伸出小手,想要爲紫衣擦掉眼淚,卻隻是在紫衣冰冷的面具上胡亂的抹了抹。
觸碰不到紫衣的臉,小思思又急了,聲音裏再次出現了哭音:“紫衣不哭,紫衣不哭,紫衣不哭——哇——”
這邊還沒有将紫衣安慰好,那邊兒小思思自己嗚哇一聲的哭了出來。
紫衣看着懷中的小人兒,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她偷偷的擡眼瞄了瞄端木薰,見端木薰似乎正望着别處發呆,微微的松了口氣,剛想要開口安慰思思,卻猛然意識到自己不能說話,便輕輕的“啊”了幾聲。
思思很是懂事,見紫衣出聲立馬就收了哭聲,小手笨拙的又抹了抹紫衣的小臉兒,破涕爲笑的在紫衣那冰涼的面具上“吧唧”親了一口,旋即嘟着小嘴兒道:“真涼。”
紫衣看着這個小大人兒,面具下的唇微微的向上挑起。
“紫衣,你身上的傷還疼嗎?”一旁的薛雪一直看着鬧騰着的兩個人,她能夠感覺的到紫衣周身所散發出來的快樂氣息。
紫衣望着薛雪輕輕的搖了搖頭,眼神坦然,沒有太多的情緒。
薛雪暗自在心中歎了口氣,若是她知道當了皇後會失去這宮中唯一的朋友紫衣,那麽她想,她當初定然會猶豫。
端木薰斜眼打量着身旁的兩個人,他發現紫衣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堅強。他本以爲,這個女人失了聲音,又失了容貌,定然會心灰意冷,甚至可能走上絕路。隻是如今看來,他真的低估了這個女人。
從紫衣的身上,他感覺不到太多的悲傷,反而有一股子韌勁兒。
紫衣擡頭間剛好對上端木薰帶着探究的眸,一瞬間,她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兒,卻也隻是這一瞬間。
很快的恢複了過來,紫衣對着端木薰輕輕的颔了颔首,見端木薰沒有移開目光,便勇敢的與他對視着。
紫衣的眼中含有太多的情緒,以至于讓端木薰一時間有些讀不懂這個女人的意思。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端木薰開口道:“朕累了,淩妃不打算邀朕進去喝杯茶嗎?”
紫衣有些猶豫的看了看殿内,翠兒與碧兒老遠兒的就看到了皇上一行人,早就偷偷告訴了殿内的藍草幾人,估計此時,幾個人也該将東西都收整好了。
“淩妃的殿内可是還有别人?”不知道爲什麽,看到紫衣猶豫的瞬間,端木薰的心中又升騰起一股怒火!
忽視掉心底最深處的想法,他覺得是因爲這個女人是第一次意圖拒絕他的人,所以他才會如此生氣!
他是誰?一朝帝王!
而這個女人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妃子,看來真的是曾經的他對她太好,以至于讓她如今還是如此的沒輕沒重!
果然,他不該有過多的感情。
想到這些,端木薰的心情變又煩躁了起來。大踏着步子走到紫衣身前,一把将思思摟了過來,端木薰連聲音裏都帶着冷意:“回養心殿。”
薛雪與紫衣兩個人面面相觑,卻又不敢過多的言語,而小思思似乎也感應到了端木薰身上的怒氣,撇了撇小嘴兒,雖然很不情願,卻也不得不窩在了端木薰的肩頭,對着端木薰身後的紫衣偷偷的招手。
“紫衣,你自己保重。”薛雪本是想與紫衣多聊一會兒的,卻不曾想端木薰忽然冷下了臉。沒有辦法,簡單的囑咐了幾句,薛雪小跑着追上了前面的人。
紫衣有些呆呆的看着端木薰離開的背影,心底湧起一股濃濃的絕望之感。她總覺得,若是她再不加快速度,端木薰隻會離她越來越遠。
一直傻傻的看着端木薰的背影,直至完全的看不見,紫衣才收回了視線,情緒有些低落的回到了殿内。
藍草看到紫衣的模樣,自然是猜到了剛剛發生的事,卻也不多說什麽,隻是輕聲開口道:“紫衣,一切都準備好了,明日,我們便可以開始。這個法子我不敢肯定能否成功,所以,我想先從你手上的皮膚開始。”
紫衣擡頭看了看藍草,輕輕的開口道了句“好”,旋即将臉上的面具摘下。
如今,她已經不再害怕被人看見。
能夠在這裏的人,都如同她的親人一般。
“累了就去歇息吧,怕是明日起,你再想睡個好覺都難了。”藍草有些心疼的看着紫衣,隻要一想到明日之後的事情,她就有些心悸。
紫衣輕輕的點了點頭,抱歉的對着銀瞳與夜火兩個人笑笑,便轉身回了内殿。
這一覺,紫衣睡了很久。
久到她以爲自己就會這麽一直睡下去。
她是被手背上的疼痛驚醒的。
本能的驚呼一聲,隻感到口中被人塞了什麽東西。
睜開眼睛,紫衣看到藍草正坐在床邊,而銀瞳則坐在她頭頂的位置。此時,銀瞳讓紫衣将頭枕在了他的腿上,雙手則死死的按着她的雙臂,讓她動彈不得。
而夜火則坐在了她的腳邊,同樣雙手按着她的膝蓋。
“忍着。”藍草抿了抿唇,她才剛剛在紫衣的手上劃出一個小口,額頭就已經布滿細汗。這是個很精細的活兒,她不僅僅要保證将紫衣新長出來的皮膚統統剝掉,更是不能傷害到皮膚下面的血管兒。
紫衣隻感到手背上火辣辣的,刀子一下一下穩穩的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額頭上也布滿了汗水,隻是即便如此,除了剛剛醒來的那一聲驚呼外,她再沒有多發出一句聲響。
而她渾身也是繃緊的狀态,不過,銀瞳與夜火還是不敢大意,藍草已經與他們交代過事情的兇險,若是紫衣稍微有個動作,她的刀偏了,都可能要了紫衣的小命。
翠兒與碧兒被藍草遣了出去,負責把門。
她們接了死命令,在她爲紫衣動刀子的期間,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準任何人闖進來。
足足三個時辰的時間,藍草才将紫衣的一隻小手兒處理好,看着那鮮血淋漓的手掌,銀瞳微微的皺着眉頭。
好幾次,紫衣都險些痛的昏過去,可是越是這樣,她便越是強迫自己要清醒。她要深刻的記住此時的疼痛,才能在将來連本帶利的還回去。
終于,藍草将刀子放下,紫衣緩緩的吐出口氣,她已經痛得有些麻木了。
看着紫衣那已經血肉模糊的手,藍草咬了咬牙,兩隻手上凝聚了藍色的光芒,光芒漸漸的靠近紫衣的手,頓時,紫衣感覺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火海。大火舔舐着她細嫩的皮膚,那種灼熱的疼痛感讓她終于忍不住呻[和諧]吟一聲,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見紫衣昏了過去,銀瞳與夜火兩個人微微的緩了口氣。此時,隻怕暈倒才是對紫衣最大的解脫。
隻是,兩個人的氣還沒有緩完,紫衣便又被痛醒,整個過程持續了兩個時辰,紫衣醒了昏,昏了又醒的無數次,終于在藍草将紗布打了個漂亮的結之後,第一次治療算是成功了。
藍草拿出帕子替紫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才發現此時不僅僅是紫衣,連帶着銀瞳與夜火,屋子裏的四個人,連衣服都是濕漉漉的,仿佛能擰出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