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婉柔繞着紫衣的屋子走了一圈兒,一會兒擺弄擺弄桌角的花草,一會兒挪動挪動櫃上的擺件兒。
紫衣看不懂,但銀瞳卻清楚的很。
這聶婉柔身後竟然也有高人!
隻是稍微挪動一下紫衣屋内的東西,這好好的一個宅子,竟然就變成了招魂引鬼的陰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件事情似乎越來越有趣了。他倒是很有興趣會一會那個“高人”。
“呵——看起來你真的過得不錯,淩紫衣,如今也不怕告訴你,反正我混到這個地步,再慘也不會慘到哪裏去。我就是讨厭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讨厭你!憑什麽我們在宮中呆了這麽久,卻趕不及你一個初來乍到的丫頭!起初,我以爲你不過隻是有家事,你父親歸爲丞相,所以皇上寵愛你!可是後來,你滿門被抄,皇上爲了保你甚至賜姓于你讓你擺脫洛家。更爲了你,讓皇後抑郁而終,與我動怒,讓我整日在這宮中,如過街老鼠一般,連個普通的宮女都能欺負到我的頭上去,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以爲你死了,我心頭的恨也消了!卻沒有想到時隔半年,你竟然借着選秀又回來了!皇上最後竟然爲了徹底洗脫掉你罪臣之女的名号,做到如此地步!憑什麽!憑什麽!”
聶婉柔越說越氣,最後竟一步跨到紫衣身前。
“憑什麽呢——紫衣收斂掉臉上那抹不屑,低垂着頭,嘴角劃過一抹笑意,大概——就憑他喜歡我吧。”
是啊,她淩紫衣,在宮中叱咤風雲,呼風喚雨。
想要如何就如何。
不論對錯,永遠不會受罰。
甚至可以說,這後宮之中,所有人的性命都隻在她的掌握之中,所有的事情,都隻憑借她的一句話。
這些都憑什麽?
憑借的,不過就是端木薰對她的愛,對她的寵,對她的放縱!
如若有一天,端木薰不愛她了,那麽在這宮裏,她便什麽也不是。
“你信命麽——很多時候,是你的就是你的,無論别人怎樣觊觎,最後,都将還是你的。”紫衣繞開聶婉柔,走向院中,院外陽光正好,春意正濃,樹枝上已經冒出了嫩綠的新芽,天氣雖然還是有些涼,空氣中卻已經有了淡淡的青草香。“有些東西,不是你的,即便你去争,去搶,耍盡手段,用盡心機,到最後,會發現,你依舊一無所有。”
轉過身來,紫衣站在陽光中,陽光打在她的身上,柔柔的光芒。
聶婉柔有那麽一瞬間有些恍惚,仿若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不是這人間之物,那精制的五官雖算不上絕美,卻自帶着一股動人心魄的氣質。
心底有那麽一處柔軟被觸動。
這些道理,她又怎會不懂?!可是她不甘心!她無法甘心!論家世,她沒有!可是她有樣貌,有學識,她努力,她巴結皇後,隻要是能做的,無論多苦,多累,她都去做!
她好不容易爬上惠妃的位置!
可是就是因爲一個淩紫衣——
就是因爲這麽一個罪臣之女!
她就什麽都沒有了!
這不公平!
這不公平!
上齒狠狠的咬着下唇,雙手死死握拳,直到口中嘗出絲絲腥甜,指甲深嵌入肉中,她才揚起頭:“哼——我的命運,亦不是我自己所主宰。我生來就是要被送入這深宮大院,生來就注定了要與這大院内的女人争鬥。如今敗了,我也認了。是我當初小瞧了你。我不怨别人,不怨任何人,怪隻怪我的命——”
語畢,聶婉柔走出紫瑤殿,與紫衣擦肩而過:“淩紫衣,我還是那句話,風水輪流轉,帝王本無愛。”
紫衣沒有回頭,任憑着聶婉柔離開。
聶婉柔的一席話,讓她的心情也有些低落。
在這封建的古代,這些宮内的女子,有哪個人會不想要擁有屬于自己的幸福?
如今這般情勢,到底又該來怨誰?
“碧兒。”紫衣對着門外輕喚,碧兒低垂着頭走了進來。剛剛她回到紫瑤殿,聶婉柔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了解自家的主子,知道紫衣現在心情不好。
“娘娘——”
“去柴房,将那女人放回去吧——”紫衣的聲音有些低沉,她走進屋内,看着仍舊坐在桌前喝着茶的銀瞳,輕聲道:“你說——爲什麽皇帝一定要娶那麽多女人。”
銀瞳有些失笑,現在的紫衣,哪裏還有剛剛盛氣淩人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個優柔寡斷的小女人。
“有什麽必要呢?傳宗接代——孩子生的太多,将來不也是爲争奪皇位手足相殘麽?”
“皇帝的事情我不懂,不過剛剛——”銀瞳站起身,走到紫衣床頭的櫃子前,将那櫃子上的花瓶拿了起來,繼續道:“這個聶婉柔身後的人,不簡單。”
将花瓶倒扣,花瓶内掉出一個布袋,正是那日被銀瞳掉包的那枚。
“别看她剛剛隻是擺弄了一下你這屋中的東西——”銀瞳繼續說着,走到剛剛聶婉柔停下的櫃子前,将聶婉柔動過的東西又都一一動過:“這些東西這樣擺放,就形成了一個凹口,而這種凹口,會将冤魂困在你這屋内。若是普通人,輕則噩夢纏身,重則瘋病不治。”
“呵——她竟然這麽恨我。”
紫衣顯然對銀瞳所說的話已經沒有太大的興趣了,此時她的腦海中一遍一遍的重複着聶婉柔的話。
那些話,也許是這深宮女子,每個人的肺腑之言。
銀瞳也不管紫衣此時的糾結,他走到屋内陰暗的角落,兀自打開折扇,扇中那一抹紅色便重新回到了袋子中。将袋口封緊,銀瞳掂了掂手中的袋子,道:“這惡鬼我已經洗了他的記憶,怎麽樣,要不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随便你吧,我想出去走走。”紫衣疲憊的垂下眼睑,隻吩咐了碧兒跟着,兩個人走出紫瑤殿。
銀瞳的眼中說過一絲無奈。
這個女子,若不是端木薰的女人,他想,他或許就會帶着她離開。
“碧兒,這後宮内不受寵的女子,過得如何?”紫衣與碧兒漫無目的的走在這深宮内,望着那高高的一堵宮牆,紫衣思緒萬千。
就是這麽一面牆,便阻隔了數十數百乃至上千人的自由。
“回娘娘,這宮内不受寵的女子,好一些的隻是不被人待見,時而被管事的嬷嬷克扣了俸祿。日子倒也還算過得去。若是之前得罪過某些貴人而不受寵的,那日子就怕是不好過了。輕則如住冷宮,宮女太監都不給好臉色,重則,可能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對待紫衣,碧兒實話實說。
在服侍紫衣前,她曾經服侍過一位不受寵的美人。親眼目睹着那美人日日寡歡,盼着皇上的到來,每日等待的卻都隻是路過宮女的鄙夷的目光,最終,這位美人抑郁而死。
而這一切,不過都隻是短短的一個月而已。
“這後宮的女子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寵幸,有什麽辦法出宮嗎?”
“有的。除了每年外邦特使前來而舉行的晚宴外,每年的八月十五,那些個不曾受寵的人兒,年滿二十五的,若是想要離開皇宮,可提前一月将名字遞交給皇後娘娘,由皇後娘娘一一過目後,允以出宮,婚配自由。”
“是這樣——”紫衣略一點頭,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養心殿外。
看了看殿前的侍衛,紫衣暗自搖了搖頭,轉身,向着紫瑤殿走去。
養心殿内,端木薰緊鎖着眉頭看着手中的紙條。
聶雲已經查實,沐挽歌當初确實是回了靈音國沒錯,可是一入國都,便被一夥身份不明的人帶走,自此失去音訊。
而聶雲還查到,這群人正是将沐挽歌帶去了少林寺的後山。
之後的事情,便是查不到了。
此時,銀瞳剛剛将那袋子丢回聶婉柔的住處,一時無趣,便來尋端木薰。
門外的小德子見識銀瞳,也沒有阻攔,直接放了他進來。
“薰,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将手中折扇收回腰間,銀瞳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端木薰擡頭,将手中的紙條團成球丢向銀瞳,被銀瞳一掌接過,打開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銀瞳與藍草一直被封印在少林寺後山的山洞中,雖然無法出去,但是對于外界的動靜,還是聽得到的。
“大概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
銀瞳手拄着下颚,陷入沉思。
兩個月前——兩個月前的記憶有些模糊。那時候藍草依舊是每月十五醒來一次,隻是吸食不到月光,很快便會再陷入沉睡。
若說兩個月前有什麽不一樣的事情發生的話——
他記起來了!
“我記得,兩個月前,确實有一個夜裏,外面很吵。”銀瞳擡起頭,繼續說道:“當時隐約的确實好像是有女孩子的聲音,不過那吵鬧聲隻有一陣,本來我還以爲封印可以被人打開,誰知道沒多久,外面就一點動靜都沒有了。當時藍草也很奇怪——”
想起當時藍草的樣子,銀瞳便越想越覺得出了事情的詭異。
“藍草隻有每月十五才會醒來,可是我記得很清楚,那日并不是十五,藍草卻意外的醒來了,隻是與以往不同,那次醒來,她似乎是無意識的,又或者說,更像是夢遊。”
“你剛剛說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端木薰走到銀瞳身邊,這幾日他心底煩躁的很,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
端木柒不知去向,他連着幾日派人去柒王爺府,卻都被告知王爺還未歸。
心底總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覺得,這聶婉柔也許與那棵槐樹沒有關系,可是她身後的那個男人——也許就是我們一直要找的人。”銀瞳将手中的紙條收好,繼續道:“或者說,他定是與我們要找的人有關。”
“哦?爲什麽?”
“聶婉柔身後的那個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銀瞳将今日的事一一說與端木薰聽,端木薰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末了,端木薰緊鎖的眉頭松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笑容中卻透着些許殘忍:“這麽說,我們要從聶婉柔下手了。”
“皇上,殿外樂嫔求見。”小德子的聲音在殿外響起,端木薰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這個女人跑來這裏求見,定然不會是什麽重要的事,剛想說不見,卻被銀瞳伸手攔了下來。
“你的女人,若再不好好管管,别怪我沒提醒你——小心後宮失火。”
“讓她進來吧。”端木薰冷冷的看了銀瞳一眼,對着小德子吩咐道。
“皇上,皇上你要給樂兒做主啊——”
人還沒進來,就聽到了樂嫔那哭喪一般的聲音,端木薰的眼底閃過一絲厭惡,有的時候,他真恨不得将這後宮的女人都休出宮去!
朝堂就是朝堂,後宮就是後宮!
曾經總覺得這些事情很無所謂,可是如今卻變得讓人如此的煩躁。
不知道是不是紫衣的原因?
思緒間,那樂嫔已經跪在了殿下,端木薰淡淡的掃了一眼,冷聲道:“什麽事情,讓你鬧到這養心殿來,還有沒有規矩?”
“皇上,樂兒知道不該叨擾皇上,可是——可是——”那樂嫔說着,低頭啜泣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銀瞳可是樂了。
果然,眼前的這個女人正是剛剛才被紫衣從柴房放出來的那條“野狗”。
這個女人還真是不知道教訓,看這模樣,明顯是回去好好的梳洗了一番才來這養心殿的。
抱着看好戲的态度,銀瞳瞧瞧的退到角落裏。
“朕還有許多事情要忙,若是樂嫔說不出來,不如就回去好好哭一頓,待哭完了再來說。”明眼人都知道端木薰此時是有些生氣了,可是這樂嫔卻好似仍舊聽不出來一般。
隻見她抹着眼淚兒,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細聲細氣的道:“皇上,樂兒——樂兒懷了您的骨肉——”
“哦?所以呢?樂嫔懷了朕的骨肉,就如此悲傷麽?”
樂嫔這次總算聽出了端木薰口氣不善,急忙擡起頭來猛地搖動着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