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有何貴幹?”由于凉國有崇道之風,故此衙役雖然阻攔莫問,言語還算客氣。
“貧道要見田縣丞。”莫問說道,此處名爲金山縣,縣丞姓田名汶陽。
“道長尋我家大人作甚?”衙役又問。
“眼下他有一劫難,貧道特來救他。”莫問說道。
兩位衙役聽得莫問言語面面相觑,對視過後其中一人出言說道,“道長此言不虛?”
“若有虛言,願受責罰。”莫問笑道。
“道長請稍候,小的這就去通禀。”其中一位衙役将威棒交予同仁,轉身入内。
不多時,一位中年男子自後院穿堂而過,來到門口。
此人身形魁梧,長的一表人才,雖是文官卻有武将之相,但此時這位“武将”受傷了,左臉有數道血痕,懷中抱着一隻狸貓,這隻狸貓是替罪羊,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臉上的傷痕不是狸貓所爲,因爲狸貓的爪子沒有那般寬。
“大人,就是這位道長。”随之而出的衙役手指莫問沖田汶陽說道。
“道長來自何處?”田汶陽上下打量着莫問。
“自虛無中來。”莫問微笑答道。
田汶陽見狀半信半疑,将狸貓交予身旁衙役,沖莫問拱手問道,“道長乃是九天之上的仙人?”
“仙人不假,卻不曾住在天上。”莫問點了點頭,除了避免俗人不必要的糾纏,多數時候仙人并不隐瞞自己的身份,畢竟仙人不是那藏頭露尾的蟊賊,沒有必要故弄玄虛。
田汶陽見莫問言談随意,神色從容,心中便信了他幾分,側身擡手,“道長請入内奉茶。”
莫問緩緩點頭,邁步而入,田汶陽并沒有請莫問前往後院,而是帶着他自縣衙大堂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請問道長,本官有何劫難?”落座之後田汶陽出言問道。
“喪命大劫。”莫問正色說道。
田汶陽聞言面色大變,尋常裝神弄鬼的遊方野道多會騙錢求物,絕不敢說出這種駭人的言語,由此可見莫問與那些野道大不相同。
“請道長明示。”田汶陽側身相詢。
“田大人孝道有虧,草菅人命,天地有感減祿削壽,此時大人所餘壽數已經寥寥無幾,怕是不過三日就要進棺入土。”莫問正色說道。
孔雀王此時就在莫問旁側,隻是凡人見他不到,聽莫問如此說話,他不禁眉頭大皺,莫問說的是假話,田汶陽是個長壽之人,不得九十亦得八十,别說三天,就是三十年都死不了。
田汶陽聞言亦爲之皺眉,他皺眉的原因有兩個,一是若是莫問所言不虛,他就沒幾天了。二是在懷疑莫問是不是在危言聳聽,畢竟嘴巴長在人身上,怎麽說都可以。
“田大人出生之時乃是橫胎,幾乎要了令堂的性命。二十三年前的夏日,田大人自山中狩獵,網得一鹿,後見其懷有身孕,便放它活命。六年前小妾馬尚花斃命,田大人自其棺内放玉璧三枚。片刻之前,令正以茶杯扔砸大人,大人歪身閃過,令正趁勢沖上,撓了大人臉頰,大人以右手拒之,又被咬傷了右臂。”莫問緩緩說道,多年之前的那些事情是他自本方土地口中得知,而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他的元嬰窺察得知。
莫問說完,田汶陽面無人色,顧不得左右在旁,快速離座沖莫問深深作揖,“原來是真仙來到,田某有眼無珠怠慢了仙長,仙長快請上座。”
“不知者不罪。”莫問擺手說道,要想讓世人信服,必須有真正的神異威能,單是危言聳聽是不夠的。
“仙長容禀,田某敬侍雙親,斷案秉公,不知何時犯下那不孝重罪,亦不知草菅人命罪從何出,還望仙長明示指點。”田汶陽躬身求教,面對仙人,他是不敢坐的。
“你當真不知嗎?”莫問沉聲問道。
莫問言罷,田汶陽抖若篩糠,不敢開口。
“即刻補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莫問不曾點透田汶陽的罪過,田氏雙親遭受虐待,田汶陽膝下無子,此爲不孝。隐瞞兩位小妾的死因,徇私包庇李氏,此爲草菅人命。
“求仙長明示,當如何補救?”田汶陽跪地伏身。
“日落之前過堂休妻。”莫問正色說道。
莫問言罷,一旁的孔雀王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以爲莫問會命田汶陽殺掉李氏,沒想到隻是休掉,這令他安心不少,莫問行事無有原則可遵循,亦不講套路,沒人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孔雀王松氣了,田汶陽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貧道告辭了。”莫問直身站起。
休妻一事令田汶陽異常驚詫,一時之間不曾回過神來,待得他回神起身追出府衙,莫問已經消失了身影。
“真人,我們要度的是李氏,你逼這縣官過堂休妻有何用處?”孔雀王和莫問隐身站立在府衙不遠處。
“大師,行醫當尋出病因所在,下藥釜底抽薪,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乃庸醫所爲。”莫問搖頭說道。
“病因爲何?”孔雀王問道。
“田汶陽就是病因。”莫問說道。
孔雀王聞言歪頭看向正在沮喪回返府衙的田汶陽,多有疑惑不解。
莫問見狀出言解釋,“自古至今,男爲主,女爲從,女子有過,皆因男子引領無能,勸解無方,管教無力所緻,故此,從有過,罪在主。”
孔雀王聞言更加疑惑。莫問再度出言說道,“世間無有可惡的女子,隻有可惡的男人,若不是那田汶陽姑息縱容,李氏怎敢虐待公婆,毒殺小妾?”
“若是過堂,李氏當以命相抵。”孔雀王歎氣搖頭。
“大師,你不是我們中土人氏,不知我們的刑罰律令,多說無益,等他過堂再說。”莫問笑道。
“恕老衲直言,真人乃得道仙人,謊言相欺怕是不太妥當。”孔雀王始終認爲莫問撒謊騙人有失體面。
“世事無常,法亦無常。以無常法應無常事,有何不妥?”莫問說道。隻要不違忠孝仁義,其他的事情都不值得計較,也沒有必要遵循什麽既定的原則,人生在世不應該遵循固定的原則,一旦有了原則,行事就會固化呆闆,每件事情都不相同,沒辦法也不應該用固定的原則和方法去處理。
孔雀王并不贊同莫問的看法,但他隻是搖頭歎氣,并沒有出言反駁。
“大師,若是有人謾罵于你,你當如何處之?”莫問問道,此時田汶陽正愁眉苦臉的坐在正堂木椅上,并沒有回到後院,更沒有過堂休妻。
“由他。”孔雀王說他。
“若是有人毆打于你呢?”莫問再問。
“随他。”孔雀王答道。
“若是有人把你砍殺了呢?”莫問笑問。
“萬事皆有因果,作惡之人必有惡報,随他去,再過幾年,你且看他。”孔雀王答道。
“大師,你這是自欺欺人,若不制止懲戒,再過幾年,你隻能看到他更加猖獗,更加無法無天,更加卑劣得意。”莫問笑道。佛家和道家有着太多的不同,不可否認佛家亦有大慈悲,但總是試圖感化别人是不成的,需要随機應變,需要分别對待。
“真人,此事過後,老衲絕不再與你爲伍同行。”孔雀王無奈歎氣,與莫問在一起,他總是受欺負的一方。
“大師,此事過後,貧道會如影随形的跟着大師。”莫問說笑。
孔雀王無奈搖頭。
“大師,你可知道爲何你與貧道同行,總是處處落于下風?”莫問又問。
孔雀王學聰明了,知道一旦回答,必定又要中了莫問的圈套,幹脆不予回答。
“那是因爲大師惰于思考,不管遇到何時,都以慈悲爲懷處置。而貧道總是多思多慮,貧道思慮的過,付出的心血就多,得到的也就多。而大師思慮的少,付出的心血少,得到的也少,這就是道家與佛家的區别,我等同道皆知道世間萬物爲陰陽二氣幻化,但陰陽二氣幻化萬象,既有萬象就需要區别對待,我們想的是如何積極的去解決和處理遇到之事,而你們想的則是管他何事,我都一視同仁,管他親近遠疏,都同等對待,這是不對的,試問,生養你的父母,與毆打你的惡人能一樣嗎?你我居高臨下,看那縣丞自那一籌莫展,這衆生平等?不是的,這是天道承負,你我付出的多,故此得到的就多,而他付出的少,得到的也就少……”
“南無阿彌陀佛,老衲不予真人争論,這賭局本就不合佛門教義,到此爲止,老衲先行一步。”孔雀王實在受不了莫問的冷嘲熱諷,話音剛落便消失了身影。
說跑了孔雀王,莫問大悅,孔雀王既然離開便不會再來看他度化的結果,故此他沒有再做無謂的等待,現出身形,邁步向縣衙走去。本來他是想等田汶陽休妻,若田汶陽不休,便将其帶走,隻要田汶陽不在,李氏也就失去了靠山,沒有了靠山也就沒有了撒潑置氣的本錢,會被衆人群起而攻之。而今孔雀王已經走了,他便将此事提前。
田汶陽見莫問再度回返,急忙起身相迎。
“你身上可帶得金錢?”莫問笑問。
“有,有一些。”田汶陽探手入懷。
莫問不待其掏出銀兩,探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心念閃動,将其帶至南海祈雨台。
田汶陽駭然大驚,茫然四顧,就在驚魂未定之時,莫問出言說道,“子不教父之過,妻不賢夫之過,北行三千兩百裏便是金山縣,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