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擡手指了指老五髒亂的頭發,他有兩個妻妾,衣服是換過了的,但頭沒梳,臉沒洗。
老五會意,哦哦兩聲轉身跑走,雖然年過而立,衣食無憂,跑的習慣他還是沒有改掉,在此時慢步是富貴人家和讀書人的習慣,下人和雜役多用跑。
莫問出了大殿,前往西院與秦雲打過招呼,前往丹房取了拂塵與老五出門。
“老爺,帶上劍吧,萬一他找你降妖呢?”老五說道。
“劍乃行走江湖時佩戴,道人出門訪友皆帶拂塵。”莫問搖頭說道。
由于長時間的幹旱無雨,山中草木皆已枯黃,初秋時節就已經開始大量落葉,山路上落滿了枯葉,行走之時踩踏其上,樹葉幹酥粉碎。
“老爺,你看我都快當外公了,你也得抓緊哪。”老五行走之時順手抓逮着路旁的蝗蟲,幹旱時節蝗蟲會特别多,好在此時溫度已經降低,不然一定會出現蝗災。
莫問聞言沒有答話,他此時想的是縣官先前到訪所爲何事,對方前來上清觀隻有三種可能,一是攀交,二是求雨,三是降妖,但具體是哪一種還得見到縣官才能知曉。
東行五六裏,離開山區進入農田區域,上清觀位于晉國,屬于偏南方,南方的谷粟在好的年景可以一年種植兩次,晚種的谷粟此時隻有半尺高,田中有農人在收割,由于幹旱,谷粟并未結籽,農人收割谷稈乃是爲了充當過冬的柴草。
這些農人要麽極瘦要麽很胖,瘦自然是因爲饑餓,而胖也并不是真胖,而是長期不得谷粟隻以野菜充饑導緻的面孔浮腫,野菜多多少少都帶有一定毒性,偶爾食用人體尚能耐受,長期進食野菜會導緻中毒。
田間有一老農見到莫問自田間的路上走過,擡起衣袖擦去額上汗珠,遙隔數十步沖莫問連連作揖,“道人爺爺,行行好,向老天求場救命雨吧。”
莫問聞聲沖那老農擡了擡手,并沒有答話,實則這個老農的年紀并不大,不會超過五十,但此時百姓的壽命普遍不長,過六十就是喜喪,過七十就算長壽了,**十歲的也有,爲數寥寥,多見于溫飽之家。
“天庭都關了,求老天有個鳥用啊。”老五笑道。
“不得無禮。”莫問随口訓斥,老五随口應着,這麽多年下來他早已經習慣了口無遮攔,也習慣了莫問不疼不癢的訓斥,你說你的,我該怎麽做還怎麽做。
“老爺,等南海來了,咱先把這片兒下點雨吧,後山的水池子都快幹了。”老五說道。
莫問點了點頭,在所有區域都不曾下雨的情況下,這片區域若是降下雨水會引起巨大的轟動,有利于趁機傳道濟世。
二人說話之間,前方路上走來一個年輕的村姑,那村姑年紀不大,肘間挎了個藤籃,身上所穿麻衣多有補丁,腳上穿着一雙男人的舊鞋,可能是其家中男人讓與她穿的。
老五快走幾步迎上那村姑,沖其擡手作揖,“姑娘,請了。”
那村姑見老五打招呼,止步歪頭,“你要幹啥?”
“不幹啥,那個啥,這個給你,扯身衣服買雙鞋。”老五自袖筒裏拿出一塊碎銀扔進了村姑的籃子。
“我,我……”老五扔出的銀子有五六兩,那村姑被吓到了。
“唉,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老五快走幾步跟上了莫問。
莫問聞言莞爾發笑,老五所說的是道德經裏的一句話,經常被一知半解之人挂在嘴邊,用以表達天地的不仁,其實這句話并不是字面意思,而是說天地不會對世人進行耳提面命的規勸和指導,人的福禍都是自己造成的。
“可憐哪。”老五回頭看了那村姑一眼。
“那個更可憐。”莫問擡手指着田間勞作的一個褴褛農婦,
老五扭頭看了那農婦一眼,撇嘴低頭,快步走過。
“可憐哪,長的醜陋便得不到銀兩。”莫問笑着揭穿了老五。
“老爺,咱得快點走,省得去的晚了,他們以爲咱們是掐着飯時去的。”在岔開話題緩解自己尴尬的時候老五的反應速度是最快的,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事情岔開話題。
上清觀所在的區域距離縣城有将近三十裏,走到一半時二人看到前方的路上聚集了一群農人,走到近前發現是一頭拉車的老牛倒在了路中,那老牛瘦骨嶙峋,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氣,偌大的牛眼無有神采,一中年男子在旁邊焦急的抖着滿是破洞的褂子,爲那老牛扇風降溫。
莫問看的真切,那老牛之所以倒地是因爲嚴重缺水還負重勞作,要救它性命也不難,隻需喂水即可,周圍的那些農人也發現了這一點,但他們沒有水,手裏提着的陶甕裏隻剩下了濁水沉下的泥沙。
“老爺,我回去弄點水給它。”老五根據莫問神情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莫問點了點頭,老五轉身跑走,十幾裏地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不多時,老五扛了一隻水缸回來,一路颠簸灑了不少,還剩下大半缸。
“讓開,讓開。”老五單手撥開人群放下水缸,衆多農人見到這麽多的清水,一哄而上探甕缸中。
“這水是給牛的,牛喝完了才輪到你們。”老五将那些農人逐一拽開,那老牛聞到水氣,哞叫兩聲想要站起,奈何體虛無力不得成功,老五上前使出蠻力将老牛抱起,讓老牛飽飲解渴。
救下老牛,在衆人驚訝的注視和牛主人的千恩萬謝之下二人繼續東行。
由于中途耽擱了時間,到得縣城已然是午時,城中的情況比鄉村要好一些,由于地勢較低,井水還沒有徹底幹涸。人在衣食無憂之時會去做各種不同的事情,但人在饑餓的時候都會做同一件事情,那就是覓食求生,勞作走腳是爲了求生,賣兒賣女是爲了求生,乞讨也是爲了求生,那些硬撐着經營的店鋪也是爲了賺些錢财購買米糧食水。
此處乃是偏于邊陲的小城,縣衙很小,前面是大堂,後面是縣官居住的地方,門外有兩個衙役值守。
莫問邁步上前,甩動拂塵稽首說道,“請二位官差通禀縣丞,上清天樞子回訪。”
那兩個衙役并不認得莫問,但莫問氣度超然,加之回返二字也令他們不敢怠慢,其中一人快步進門前去通禀。
不多時,院内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片刻過後自後院繞出兩名中年男子,其中一人個頭較矮,穿着官服,另外一人中等身材,額寬眼大,面正鼻挺,好生相貌。
“下官澧縣縣丞郭步平拜見天樞真人。”那矮小男子快步而出,到得台下深揖于地。
“福生無量天尊,郭大人對上清觀多有捐獻,貧道特來道謝。”莫問稽首還禮,轉而沖那正在向他微笑拱手的便服男子點了點頭。
“郭大人,前幾天我跟我家老爺去了趟東海,回來聽說你去了我們道觀,今天回來就過來問問你去我們道觀幹啥?”老五大咧咧的問道,他見慣了大官大将,這七品縣丞他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裏。
“二位貴客快請入内奉茶。”郭步平側身彎腰,擡手請二人進門。
莫問進門之時再度看向微笑的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此人面相奇特,既有輔弼官相又有出世鶴容,其呼吸較常人要慢,表明其有一定的靈氣修爲卻并不精深。
雖然這中年男子相貌奇特,莫問卻沒有過分在意,此人先前拱手之時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抱拳時右手反握左手拇指,這是道家稽首的姿勢,換言之這個人哪怕不是道士也應該是居士,但他是受箓高功,在道家地位尊崇,尋常的道士和居士地位要低于他。
“王大人,請。”縣官郭步平走到門前擡手沖那中年男子擡手。
穿堂過院來到後宅,隻見後院拴着兩匹高頭大馬,一仆從模樣的人正在爲馬匹卸鞍,這兩匹馬神态悠閑,不似外出歸來,當是有人本要離去,卻臨時延後了行程。
進得正屋,衆人落座,到得此時莫問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先前縣官上山必然是因爲此人的緣故。
“王某久聞真人仙号,此番慕名而來未曾想竟然得見真人,此一見足慰平生矣。”那中年男子先行開口。
“真人容禀,王大人乃當朝右将軍,先前下官前往寶山乃是爲王大人引路。”郭步平在旁插嘴。
“相見便是緣法,不知王大人尋貧道所爲何事?”莫問随口問道,右将軍乃是一個三品官階,不算小,不過在他眼裏也算不上大。
那中年男子出言說道,“回真人問,自王某先祖始,王家便一直崇奉黃老,尊奉道教,王某亦然,此前王某曾遍訪高道隐修,卻一直不曾得窺道家精真,亦不得通解心中茅塞,此番冒昧前來乃是爲了求教于真人,亦想将心中拙見說于真人斷衡。”
莫問聞言未置可否,雖然此人談吐從容,氣度不凡,他卻并無與之深談的想法,因爲此人年紀不小了,心中的疑惑必然自心中郁結多年,隻字片語很難解其疑惑。而道法爲何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他也不願将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他人。
“王大人與張洞之将軍乃是世交好友,并列文武。”郭步平見莫問興趣索然,急忙出言希望促成。
“敢問王大人名諱?”莫問皺眉側目,張洞之乃晉國第一猛将,而文臣之中也有一位翹楚,乃千古奇才,文豪聖手。
“羲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