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知道老五是擔心二人對他不利,故此才沒有離去,便出言沖老五解釋,“劉少卿前來與我索要金符克制柳笙,夜逍遙要我寄書周貴人和王将軍,促成晉國出兵北伐。”
“喊他們幫忙不見人影,求你幫忙倒能找着門兒。”老五撇嘴說道,當年他在建康遇難,莫問被圍,請衆人幫忙,劉夜二人都沒有出手,此事他一直耿耿于懷。
“你沒走正好,咱們即刻上路。”莫問直身站起收拾行裝。
老五探手入懷,掏出随身銀兩,金子都用掉了,隻剩下幾分碎銀和幾個大錢,“老爺,錢不夠付賬的,我還是回去一趟。”
“好,早去早回。”莫問點了點頭,老五回去拿錢可能還有另外一個用意,那就是二人先前在海外島嶼上摘了很多不知名的果子,老五留下一些想給慕青和女兒嘗鮮。
老五答應一聲轉身跑走,莫問收拾好行裝,盤膝念經操行晚課。
二更時分,北方傳來了轟隆的馬蹄聲,聽其聲響當是大量騎兵由此過境。
令莫問沒想到的是馬蹄聲似乎沖着他所在的客棧而來,果不其然,片刻過後門外傳來了勒馬之聲和戰靴落地的聲音,随即就是一聲,“公主,就是這間客棧。”
“門外候着。”女聲。
莫問聞聲陡然皺眉,那是石真的聲音。他先前之所以急着離開就是擔心在此處滞留時間太長會招緻不必要的麻煩。
莫問有心閃避,但皺眉過後盤坐未動,該來的總是要來,石真來的正好,他正好有話問她。
客棧店主這幾日受盡了驚吓,客棧裏死了人受到了驚吓,報官之後受了衙役的毆打再次受到了驚吓,持續三天的水陸道場令他夜晚入廁都提着燈籠,而今朝廷公主又來了,驚恐之下仆倒在地,不敢擡頭,亦不敢大口喘氣。
“他住在哪裏?”石真駐足發問。
“上,上,上房西二。”店主回答。
随後就是上樓的聲音,莫問自房中聽得真切,卻并未起身,先前水陸道場規模浩大,此處距離邺城不過數百裏,夜逍遙和劉少卿能夠找來,石真自然也能聞訊而至,他此時想的不是石真爲什麽能找到這裏,而是石真來到這裏的動機是什麽。
腳步聲停于門外,良久,門外一直沒有動靜,約莫百滴工夫,門外方才響起了敲門聲。
莫問知道石真在敲門之前猶豫了很久,由此可見石真内心是忐忑的,一個曾經試圖害死對方的女人遇見對方也應該忐忑。
“進來。”莫問出言說道。
得到了莫問的許可,石真推門而入,環視房間找到了坐在南側床榻的莫問,關門閉戶深揖于地,“我今天是負荊請罪來的。”
“你何罪之有?”莫問并未下床。
“大戰前夕,我自你的黑盒上動了手腳。”石真語帶顫音。
“都過去了。”莫問說道,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石真當日想要害死他确實不假,但石真在他東征的三年裏對他的關心和傾心亦不能抹殺,兩相沖抵,不虧不欠。
“我沒想到會這樣。”石真關門時注意到了門口那一大一小兩隻骨灰壇,被莫問打殘等死的胡人将軍官居二品,太尉府當晚就得到了消息,她要查出來龍去脈并不困難。
“當日約定減賦五年,還望趙國能夠善始善終。”莫問不想與石真談論林若塵。正是因爲要對石真說這句話,所以他才沒有在石真上樓之前抽身離開。
“到得秋收,哪怕拼上性命,我也會讓父皇維持先前田賦。”石真正色說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點頭過後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無異于端茶送客,但石真并沒有離去。莫問不願再與她說話,任憑沉默凝聚成尴尬。
“當日我收到你斥責我的書信,誤以爲之前高估了你,苦思之下方才明白我不但沒有高估你,反而低估了你的品行和寬厚,你遣士兵寄書罵我,實則是爲了減輕我心中的愧疚,我一直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上天給了我再見你的機會,我來見你隻是想告訴你,我明白了你的苦心,我錯了。”石真咬牙堅持,令自己不至落淚。
莫問聞言暗自皺眉,他當日讓林亭尉轉信石真,确實是想減輕石真心中的愧疚,未曾想石真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看透了他的用意,心中愧疚不但沒有減少反而由此暴增。有時候傷人最痛的不是辱罵也不是毆打,而是以德報怨的大度和寬容。
“田賦之事真能善始善終?”莫問出言問道,趙國正在打仗,若是維持之前的賦稅,會導緻趙軍糧草吃緊。石真先前說的鄭重,哪怕拼上性命也會維持之前的賦稅,真的到了那一天她極有可能因此受罰“能!”石真重重點頭。
莫問睜開眼睛抓過身旁包袱,取出了那件黑色羽衣,以靈氣托遞石真,“這是我爲故人準備的救命事物,穿在身上可變身爲鳥,褪之則重複爲人,故人已逝,留之無用,我将它轉贈于你,望你力谏趙國朝廷,兌現先前對貧道的承諾。”
石真雙手捧托着那件黑色羽衣,渾身發抖,幾欲淚下。除了感動和愧疚,她還由莫問的舉動看出了趙國國運不久,若非如此,莫問不會送她保命之物。
“此物爲怨氣凝聚,爲陰物,陽人隻能使用數次,不得永久穿戴。”莫問說完再度閉上了眼睛。
石真站立原地,心中百感交集,片刻過後轉身離去,出得房門立刻淚如雨下,掩面下樓奪門而出。
街道上的馬蹄聲逐漸遠去,莫問閉目靜思,他将羽衣轉贈石真并非迂腐多情,而是對石真決心令趙國今年繼續減賦的回報,石真的情況與林若塵有幾分相似,但她比林若塵要幸運的多,最不幸的還是林若塵,此時隻剩下了一壇骨灰。
五更時分,老五回返,二人離開落腳的客棧,升空南下。
回到西陽縣是下午未時,莫問尋到了林氏祖墳,将林若塵的骨灰安葬,那女童的屍骨埋葬在林氏祖墳外圍,不起墳頭。
這一次莫問沒有回故宅,祭奠過先人便與老五繼續南下,沒有了親人的故鄉并不能給他任何慰藉,反而令他感覺更加悲傷。人活在世上并不是爲了自己而活,而是爲了父母,妻兒,親人,朋友而活,倘若沒有了親人和朋友,人會失去活着的動力和希望。
“老五。”莫問喊了一句。
“老爺,啥事兒?”老五問道。
莫問沒有答話,他喊老五隻是下意識的舉動,想向自己證明自己并非孤身一人,還有老五,還有阿九。
“老爺,晉國要是也出兵,胡人肯定得吃敗仗,這麽好的立功機會白白浪費了有點兒可惜呀。”老五俯視着南岸的大片兵營。
“趙國擁兵百萬,就算晉國和涼國聯手出兵,想要滅掉趙國也不是朝夕之功。”莫問搖頭說道。
“老爺,你感覺這場仗得打幾年?”老五問道。
“若是劉少卿和夜逍遙齊心合力,五年之内可盡全功。”莫問推斷。
“劉少卿幹别的不行,搶功在行,凡事兒都想吃獨食,夜逍遙跟他聯手算是瞎了眼了。”老五對劉少卿亦有了解。
莫問沒有接話,他是希望戰事能夠盡快結束的,戰事持續的時間越長,百姓就越遭殃。但目前來看這場戰事很難在短時間内結束。
二人提前一天尋到了南海泉州,這裏是晉國南端的州郡,毗鄰南海,祈雨台建造在海邊一處南凸的懸崖上方,占地十餘畝,呈方形,四周有石砌圍欄,台上有神殿一座,爲官府召請道士帶領百姓祭海求雨的所在。
這處神殿有十間房屋大小,其中沒有廟祝值守,殿内供奉着南海龍王和海神若幹,南海龍王名爲敖明,爲南海主宰,法像人身龍首,身穿朱紅龍袍,頭戴明珠金冠,手撐分海火焰刀,傲居寶座,氣勢威武。
“老爺,龍王就長這樣兒?”老五學着莫問的樣子向神像做了個揖,實則他的這種禮數是不對的,道人可以稽首,俗人必須跪拜。
莫問點了點頭,龍王雖然是凡間神靈,修爲與散仙相仿,卻擁有散仙并不具備的仙法神通,可以托夢世人,這尊神像想必是受夢之人按照夢境所見請工塑造。
“老爺,下雨到底是天庭管還是龍王管?”老五問道,他先前曾經見過莫問求雨,那時降雨的是天庭雨部,故此他一直不明白龍王和雨部的關系。
“天庭主管,龍王協輔,既定雨數由天庭雨部降下,龍族可以權衡增添。”莫問說道。四海龍族掌管四海享有很大的自主權,它們并不是天庭雨部的仆役,龍王私自降雨受罰被斬之事乃誤人謠傳,道教從無此類記載,隻要不是故意降水作惡,降雨之龍就不會受到懲罰,退一步講,就算要罰也是四海龍族自行處置,天庭不會越級插手。
“老爺,它手裏拿的是啥?”老五又問。
“四海龍王皆爲水族,但各有所屬,南海龍王爲火屬赤龍,執分海火焰刀。”莫問轉身向外走去。
老五轉身跟上,陪莫問于殿外席地等候。
等了一日并不見敖烵到來,莫問并未焦急,因爲二人早到了一日。
次日晚間,二人再等,一直到三更時分仍然不見敖烵來到,莫問坐不住了,起身往複踱步。
等到四更天,敖烵還是沒有出現,莫問額頭開始見汗,敖烵不會失約,此時未到想必是遇到了阻礙或者是自身出現了變故。
五更天,夜色開始褪去,就在莫問萬分焦急之時,忽然察覺到遠處出現了一道異類氣息,這道氣息并不屬于敖烵,根據氣息來看,來者當是一隻年老成精的巨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