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阿九的瞬間,莫問心中的擔憂,忐忑,悲苦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欣慰,不管情況何等惡劣,隻要人在,就有希望。
這處山峰雖然高聳,頂部卻并不尖銳,而是呈圓拱形狀。阿九所在的區域位于南側偏東,禁锢内沒有積雪也無泥土,山體岩石裸露在外,光滑的岩石表明這處禁锢并不是一處溫暖的所在,禁锢内沒有積雪不是因爲禁锢擋住了風雪,而是禁锢位于風口,降下的積雪都被疾風吹走,無法存留。
驚喜過後莫問努力平息心情,正襟整冠走向禁锢,禁锢長有百步,但寬不過五丈,阿九蜷縮在禁锢西南靠山的角落。
莫問探手前伸,緩慢上前,在距離阿九不足三尺的地方感受到了禁锢的邊緣,入手的瞬間他就皺起了眉頭,這處禁锢入手十分堅硬且暗藏反彈之力,這就表明這處禁锢并不是陣法,而是一處靈氣屏障,而且布置這處靈氣屏障的人修爲至少也在金仙以上。
感受到靈氣屏障,莫問情緒再度低落,這是他之前想象的各種結果中最壞的一種,如果是陣法,可以設法找到陣眼加以破除。如果是金仙布置的靈氣屏障,他可以憑借天狼毫書寫金符将屏障強行震碎,可是這處靈氣屏障出自金仙以上的上仙之手,金符不可能将屏障震碎。
“阿九。”莫問擠出笑容輕聲呼喚,辟谷丹雖然能夠延長人的生命,卻無法補充人體所需,三個月下來阿九異常消瘦,好在性命無礙,他能夠清楚的看到阿九呼吸遇冷之後的細微霜氣。
莫問喊過之後,阿九沒有任何反應。
莫問見狀心中又冷幾分,他猜的沒錯,先前他如此靠近阿九,阿九都沒有反應,他就已經猜到這處禁锢有可能隔絕聲音。
聲音不得傳入屏障,莫問有些慌了,自包袱中拿出粟餅抛向禁锢,粟餅并沒有進入禁锢,而是被禁锢的反震之力震飛,跌入雪谷。
此時暴風雪已經逼近,莫問收起包袱和行囊靠上了山體。
風和雪同時到來,大雪鋪天蓋地,眼前一片白茫。暴風凜冽無比,幾乎無法站立。
直到此時,屏障内的阿九方才察覺到暴風雪的來到,匆忙之間扭頭向西看了一眼,轉而伸出左手抓住身後的岩石,以此穩定身形。
這裏是天下最冷的地方,阿九的左手此時已經嚴重凍傷,莫問見之心如刀絞。阿九剛才向西看了一眼,卻并沒有看到他,這表明阿九看不到屏障外的東西,不然她也不會在暴風雪到來之前毫無察覺。
莫問有生以來從未遇到過如此猛烈的暴風,風雪來到的瞬間就将他頭上的道髻吹散,見勢不好,莫問急忙發出靈氣護住周身,與此同時自腳底湧泉穴延出靈氣吸附山石抵禦狂風暴雪,他必須設法讓阿九知道他來了,而眼前的暴風雪就是一個難得機會。
片刻之後,莫問離開身後石壁,橫身擋在了屏障外,他沒有别的辦法告訴阿九他就在屏障之外,隻能擋住寒風。
離開石壁之後莫問徹底暴露于暴風之下,雙足延出的靈氣幾乎無法吸附地面穩定身形,眼見要被暴風卷走,莫問急忙延出靈氣抵住屏障,以此穩定身形。
雖然隻是爲了穩定身形而不是爲了擊破屏障,但發出的靈氣還是被禁锢的靈氣屏障抵消,要想在屏障外站住,必須不停的發出靈氣,不然無法在暴風雪之中保持身形直立。
雖然靈氣在快速消耗,莫問卻并未貼回石壁,他知道阿九看不到屏障外的事物,隻希望阿九能通過風勢的忽然減緩察覺到他的到來。
但莫問最終失望了,他雖然離阿九隻有不足三尺,奈何風勢太急,凜冽的寒風自他身體左右侵入了屏障,他的七尺之軀根本不足以阻擋凜冽的風勢。
古語有雲,風者,聲之驿。說的是風聲能幫助聲音傳遞,也說明風能到達的地方聲音也能到達,但這處由大羅金仙或者是上清祖師親手布下的靈氣屏障卻違反了這一規律,風可以進入屏障,他發出的聲音卻無法傳入。
眼見阿九一直不曾擡頭,莫問隻能緩慢的貼回石壁,片刻過後再度移步而出。爲了能夠讓阿九感受到細微的風勢變化,他移動的速度較快,左腳踏出之後,右腳随之踏出。
奏效了,阿九感覺到風勢似乎有所減緩,轉頭西望。
但莫問并沒能繼續傳遞信息,他踏腳太急了,左腳踏地之後靈氣尚未牢固吸附地面,右腳就挪了出來。在能夠吹散發髻的狂風之中,站立不穩是緻命的錯誤,就在阿九轉頭西望的同時,他被暴風卷飛了出去。
這一刻莫問享受到了天仙才能做到的騰雲駕霧,迅疾的狂風将他吹上了高空,幸好在此之前他一直以靈氣包裹自身,被吹飛之後沒有喪失神智,但風勢太急,他幾番施出千斤墜的身法試圖落地,都被狂風抵消,眼前全是暴風卷起的雪花,無法觀察到周圍和下方的情況。
半柱香之後,風勢終于減緩,莫問強行落地,由于被狂風震的神智發昏,竟然不偏不倚的落入了一處羊圈。
有羌人聽到羊圈異動,提了鐵叉出來查看情況,見到剛剛站立起身茫然四顧的莫問,先是一愣,轉而沖他高喊了一句什麽,莫問聽不懂對方言語,沖其擺了擺手縱身跳出羊圈。
胡人各族的民風也不一樣,羌人民風淳樸,在他們眼中似乎沒有壞人,那羌人見莫問神情茫然,走過來拉他進帳,莫問先前在空中雖然沒有上下打滾,卻被暴風吹的左右亂轉,此時頭重腳輕,被那羌人拉進了帳篷。
帳篷當有兩間房舍大小,裏面彌漫着羊膻氣,帳篷正中有一火坑,裏面燒的是牛糞,火坑上吊着一個銅壺,裏面應該是羊奶,帳中有一個婦人和三個孩子。
進入帳篷,莫問卸下包袱和行囊躺倒在了帳簾左側的空地上,時至此刻他仍然感覺頭暈目眩,先前被暴風卷飛隻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還是高山呼吸不暢,四肢無力,頭痛欲裂,修行中人終究不是神仙,人力有窮時。
那婦人見莫問躺倒,不待男人吩咐就舀了一碗羊奶呈送待客,莫問本就頭痛惡心,帳中的羊膻氣已然令他很是難受,聞得羊奶氣味,隻差分毫就要吐了出來。
強行提氣壓制惡心,莫問沖那婦人擺了擺手,轉而行了個江湖中人的拱手禮。
“你臉色很難看,是從下面來的吧?”令莫問沒想到的是這個婦人竟然會講中土言語。
“是的,多謝你們。”莫問探手入懷檢查天狼毫,确定天狼毫還在,順手拿出剩下的黃金遞給那個抱來鋪蓋的羌人。
那羌人很是淳樸,淳樸的人不會跟人見外,也不會跟人客氣,歡喜的接過黃金,爲莫問在帳簾外鋪床。
“喝點兒吧,喝了羊奶,喘氣能夠順暢一點兒。”那婦人再敬。
莫問此時氣息不穩,聞不得膻氣,再度擺手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那羌人漢子提起莫問的包袱和行囊,将被褥放下,與此同時跟那婦人快速的說着什麽。
“他說你力氣真大,能背這麽多東西。”那婦人見莫問面露疑惑,急忙出言解釋,“買羊的漢人空手來這裏都非常吃力。”
“這裏距離木裏雪山有多遠?”喘息過後,莫問氣息逐漸穩定,抓過包袱,取了一隻酒囊,仰頭喝了幾口,峰頂的氣溫低到何種程度他無法準确估算,但這是他有生以來首次發現白酒之中混有冰碴。
“可不近。”那婦人轉頭沖自家男人說了一句土語,漢子手指西北快速回應了幾句。
“騎馬要走兩天。那裏很少有人去的,你去那裏做什麽?”婦人不解的問道。
莫問擺了擺手,将酒囊遞給了那個垂涎欲滴的漢子,那羌人漢子急忙接過,但他并沒有立刻喝酒,而是走到帳篷北側拿了一把尖刀出來,三個孩子年紀在五六歲到十歲出頭之間,見狀高興的跟在那漢子後面跑出了帳篷。
“不要殺羊,我歇會兒就走。”莫問盤挽着發髻沖那婦人說道。
“天已經黑了,外面又下雪,你出去會被凍死的。”婦人搖頭說道。
“我有急事要辦,不能久留。”莫問逐漸穩住靈氣,呼吸開始恢複正常,頭痛有所緩解。
“那也得雪停了之後再走,這裏很遠都沒有人了。”婦人連連搖頭。
莫問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要休息,不需要吃晚飯,請你們不要打擾我。”
那婦人答應一聲轉身走向帳簾,就在此時羊圈方向傳來了一聲羊臨死前的叫聲,那婦人聽到聲音,放下帳簾沒有出去。
莫問躺卧下來,擡手封點了自己耳後的翳風穴,令自己暫時失聽,他需要絕對的安靜來審視現狀。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阿九還活着,剩下的全是壞消息,木裏雪山上的禁锢是大羅金仙或上清祖師親手布置的靈氣屏障,食水送不進去,聲音傳不進去,阿九看不到外面的情況。
當務之急需要做的事情有兩件,一是要讓阿九知道他來了,二是要設法将食水送進去。
他先前曾經見過阿九,阿九的情況雖然堪憂,十日之内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他有十天的時間想辦法,如果十天之内仍然無法将食物送入禁锢,兩人之中就有一人要死,但死的人絕不會是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