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聖旨在衆人撤回定州的兩日之後來到,主管軍政的太子和太尉府官員比石真要明白事理,知道這次戰鬥是何等的輝煌,加封莫問親王爵位,對其所請無有不準。
看完聖旨,莫問眉頭大皺,他皺眉不是因爲成了趙國第一位外姓親王,而是聖旨最後那句‘賜婚豫公主乞翼阿古真,千秋永好,萬年同心。’
看完聖旨,恰好石真自外面進來,莫問将那道聖旨遞給了石真。
“他們沒有準你奏請?”石真見莫問神情有異,疑惑的接過了那道聖旨。
莫問沒有答話,石真先前發回邺城的戰報他是過目了的,上面并沒有提起賜婚一事,而定州也隻有一隻海東青,她不可能再偷發一封書信回去,也就是說賜婚之事并不是她所請求。
石真接過聖旨快速看過,轉而側目看向莫問,想自莫問神情之中揣摩出他對于此事的态度。
“沒想到父皇真的賜婚了。”石真見莫問一直面無表情,小心的出言試探。
“請令尊收回成命,我幫你們收複三郡已然是對晉國不忠,你們就不要再陷我于不孝了。”莫問平靜的說道。
石真聞言瞬時面露失望,莫問的語氣很平靜,越是平靜就越表明此事沒有任何的回環餘地。
“過錯總有辦法彌補,對吧?”石真心懷希望。
“并不是所有錯誤都可以彌補。”莫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賜婚之事還是因爲石真而起,她雖然這次沒有主動請求,之前肯定是在趙國皇帝面前說過此事的。
“此事留到以後再說行嗎,待你收複了三郡十六州,我們請求父皇永久減輕趙國賦稅。”石真說道。
“我是因爲父母雙亡才一心幫助趙國百姓的,若是雙親還在,我會率先孝敬他們。”莫問微笑搖頭,“百姓終究不是我的親人,對我沒有養育之恩。”
“你說的對,這件事情的确操之過急了,我立刻回書,請求延後。”石真懷揣小心,忐忑商議。
石真此時若是一副胡攪蠻纏的神情,莫問會立刻翻臉,但她并沒有那麽做,而是一直放低姿态請求商議,這種态度令得莫問無法對她冷言厲色。
“請令尊收回成命,不然我即刻抽身離開。”莫問硬下心腸決然搖頭。
“此事已經昭告天下了,退親可以,能不能不要大張旗鼓的宣揚,給我留下幾分見人的臉面成不成?”石真尴尬苦笑。
莫問斟酌片刻點了點頭,他不接受賜婚是因爲已經有了阿九,還有就是心中有道邁步過去的檻兒,隻要對自己和阿九有了交代,沒必要在乎天下人怎麽看。
“我即刻回書朝廷。”石真将聖旨放下,起身向外走去。
莫問雖然毅然拒絕了婚事,内心深處卻感覺傷害了石真,本想說幾句勸慰的話安撫于她,話到嘴邊卻又強行忍住了,感情的事情最怕糾纏不清,善心很容易會被對方誤解爲有情,還是不說爲妙。
石真走後,莫問召來了蒲雄,“朝廷聖旨已經來到,營中将士即日離開定州回返邺城,前往太尉府領取獎賞,随後各自回府返鄉。”
蒲雄聞言點頭答應,外出召集士兵。片刻之後士兵列隊,莫問宣讀了趙國朝廷的聖旨,五百兵士齊刷跪倒,感謝莫問的重賞和提攜。
莫問沒有虛僞謙遜,沖衆人說了幾句臨别話語便調配軍糧,安排衆人回返,吃過午飯,衆人離營西去。
“蒲将軍,你也回去。”莫問沖沒有騎馬出營的蒲雄說道。
“得真人賞識,末将已經位列一品,無法擢升三級,沒有撈到好處,末将怎麽能走?”蒲雄笑道。
“你的心意貧道明白,但往後的戰事會越發兇險,随時可能丢了性命,你我已是友人,你若戰死,貧道難免傷心,你還是走了吧。”莫問探手拍了拍蒲雄的肩膀,經曆過生死之戰的人會越發珍惜性命,此番所有人都走了,唯獨蒲雄留了下來,這份忠義難能可貴。
“真人身邊不能沒有體己之人,末将會一直追随真人,直到真人功成身退。”蒲雄正色搖頭。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以後不可再多俗禮。”
衆人走後,偌大的軍營就隻剩下了原來看守軍營的守軍和莫問蒲雄二人,蒲雄雖然敬重莫問,卻并沒有那些小人的熱乎舉動,也不趁機讨好,一直住在自己房間,除非有事禀報,其他時間并不打擾莫問。
邺城到定州很是遙遠,趙國派遣的軍隊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盡數趕到,三日之後莫問傷勢就已經痊愈,剩下的時間就隻有等待。
他有心趁機前往無名山和蠻荒見阿九和老五,猶豫良久終不敢去,此時東方草甸的洪流已經退去,燕軍随時可能卷土重來,眼下定州城并無多少守軍,有他坐鎮燕軍就有顧忌,他若離去,燕軍可能趁虛而入。
石真一直沒有回返黑郡,而是留在定州與莫問商議後續戰事如何推進,莫問并沒有追問退親之事的結果,石真也不再提起,晚上于府衙下榻,也不經常到軍營騒擾于他。
十日之後,五千騎兵率先來到,也不知朝廷是考慮到他個人的喜好還是胡人騎兵怕死不敢前來,這五千騎兵都是漢人,蒲雄見到這些騎兵大爲不滿,這些人多是新兵,身形也不壯碩,遠不如胡人騎兵骁勇。
有騎兵來到,定州有了防守兵力,莫問再也按捺不住西行的念頭,當日晚間就準備起身西行。
就在莫問規整桌頭公文和戰報準備出門之際,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來者何人?”莫問聞聲微微皺眉,今夜有風,有人來到竟然不曾察覺。
“莫真人,桂三來訪。”門外傳來了桂三娘的聲音。
“請入。”爲策萬全,莫問并沒有前往開門,雖然桂三娘曾經暗自報信于他,他卻并不完全相信桂三娘,畢竟分屬不同陣營。
莫問開口之後,桂三娘推門而入,關上房門沖莫問拱手,“見過莫真人,真人别來無恙?”
“福生無量天尊,承蒙挂念,一切還好,先前承你告知消息,趙軍得以順利回撤,這份人情貧道記下了。”莫問輕輕擡手,請桂三娘入座。
“補過之舉怎敢蒙莫真人承情,莫真人道法通天,神威無敵,先前一戰真是……”
“不知你此番到來所爲何事?”莫問微笑着打斷了桂三娘的阿谀奉承。
“先前承蒙真人擡手,桂三無以爲報,今日偶然尋得綠血九葉草一株,特來呈送真人,還望真人不要嫌棄。”桂三娘說完自懷中取出一長形布包放到了旁邊的木幾上,轉而起身拱手,“如此便不打擾真人清修了,桂三告退。”
“山路難行,慢行走好。”莫問起身送客。
桂三娘見莫問沒有拒絕它的禮物,面露歡喜,高興的出門去了。
莫問知道桂三娘此次到來的用意,桂三娘是草木成精而非禽獸化人,禽獸化人可以四處亂走,草木成精卻有一定的活動區域,桂三娘陣前報信以及今日前來呈送禮物都是爲它自己留下後路,那些禽獸好似沒廟的野僧,随時可以跑掉。它卻是有廟兒的和尚,跑不遠,所以它才會先行鋪路以免燕軍敗退之後,遭到了莫問的尋找和砍伐。
九葉草是壯陽上品,不過對莫問也沒什麽用處,他之所以沒有拒絕是爲了讓桂三娘安心,他本來也無心追責桂三娘,經曆了林若塵之事以後,他對于那些因性命受到脅迫而委曲求全的人始終持有一種寬容的态度。
桂三娘剛走,石真推門而入。
“剛才離營東去的那女人是誰?”石真手裏拿着那件修複完好的鶴氅。
“燕軍一方的一個妖精,先前曾經在陣前向我報信,”莫問擡手指着桂三娘放在木幾上的布包,“此番過來送了一株九葉草于我。”
石真放下鶴氅,走到木幾旁拿起了布包,“她爲什麽要送你禮物?”
“它是草木成精,本體在此處不遠,它擔心燕軍退走之後我會追責于它,故此前來行賄。”莫問随口說道。
“什麽九葉草?這分明就是霪羊藿!她爲什麽送你這個?”石真疑惑的看着那株尚帶有泥土的植物。
“霪羊藿就是九葉草,它可能是倉促之下尋不到别的。你來的正好,我要出門一趟,步兵和弓兵到來之前我會趕回來。”莫問規整着桌頭的公文。
“你要去哪兒?”石真問道。
“去昆侖山見位故人。”莫問并未隐瞞石真。
“你是擔心父皇賜婚的消息傳到那個狐狸精的耳朵裏,它會誤會吧?”石真言語之中不無醋意。
“賜婚之事本來就是你們一廂情願。”石真對阿九的稱呼引起了莫問的反感。
“帶上這個,見那個狐狸精用的着。”石真刁蠻的公主性子再度顯現,氣嘟嘟的将那株九葉草扔向莫問。
“裝了幾天又要發瘋?”莫問撥飛那株九葉草,挑眉看向石真。
“我就發瘋怎麽了?不要讓我見到它,不然本宮定會剝了它的皮。”石真暴跳如雷。
“我就在門外,你來剝吧。”門外傳來了女子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