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當日被逼出走,家父脫不得幹系,飛鳥盡良弓藏确實大寒人心。”周貴人一聲淺歎。
“貴人誤會了,我并沒有記恨令尊,不然也不會接到貴人傳訊立刻舍了大軍南下與貴人相見。我已經與趙國定下了契約,趙國答應并兌現了我提出的三個條件,在沒有收複東北三郡之前我不能中途毀約,此其一。其二,人的命數和壽數由上天決定,道士隻是代天行事,即便是常人命數也不敢随意更改,更何況是龍蟒之命。”莫問出言解釋。
“若是王兒能夠繼承大寶,當由妾身垂簾主政,到了那時行事就無需聽從家父之言,先生可還信得過我?”周貴人擡頭看向莫問。
“我自然信得過貴人,也相信王爺登基之後會命我爲帥揮師北伐,但我現在已然騎虎難下,中途毀約不是君子所爲,哪怕是虎狼之約也不能毀之。”莫問搖頭說道,他沒想到晉國皇帝會如此短壽,早知如此就耐心等上一年半載,而今抓了個燙手的山芋在手裏,明知道眼前是個莫大良機也無法再度争取。
周貴人聞言沒有立刻答話,莫問在趙國的境遇她是知道的,她本擔心莫問會把持不住背離初衷,但見到莫問衣着一如往昔便打消了心中疑慮,雖然莫問被封王侯,但他此時的衣着與離開時别無二緻,這說明他一直與趙國保持着距離。
“相命之術乃道門旁學,我隻是粗通,本不該妄言,不過觀兩位王爺面相,當不是短命之人。”莫問沉吟片刻出言說道。
“多謝先生指點。”周貴人聞言很是歡喜,雖然在此之前也有道門中人爲她的兩個孩兒推過命數,但她隻相信莫問。
“按照令尊的行事之風,想必已經尋得相助輔弼之人,不知是僧是道?”莫問端起茶杯出言問道。
“先生恰好問到關鍵,前任國師喪命之後國師一職一直空缺,周家和褚氏皆有心尋體己之人替補,家父所選皆是道人,褚氏一族尋的還是僧人,定于本月十五辯法正位。”周貴人說道。
莫問放下茶杯點了點頭,國師是一個國家宗教信仰的領袖,得了此位就能左右民衆的信仰,争奪皇位的雙方自然會極爲看重國師的歸屬。
“那三位道人是三清哪一宗?”莫問出言發問。
周貴人沒有答話,離座站起走至北側壁櫃拿過了一張文柬遞與莫問。
莫問探手接過,翻開之後發現上面寫着六個人的名号,前三位是道士的道号,後三位是僧人的法号,其後都有出身來曆。
“這個人是不是你的同門?”周貴人走到莫問旁邊伸手指着文柬上玉衡子三個字。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屏住呼吸不聞周貴人的淡香體息。百裏狂風當日敗走之後是徑直南下的,那時候他就猜到百裏狂風會回晉國,不過他卻不曾想到百裏狂風會有心染指晉國國師。
“此人可有勝算?”周貴人面有喜色。
莫問聞言沒有立刻答話,文柬上的三個道人百裏狂風被排在了第一位,随後才是玉清和太清的兩位道人,由此可見周家是極爲看好百裏狂風的。百裏狂風南下的時間并不長,無甚名聲,周家如此看重百裏狂風,想必是因爲他先前留下的上清準徒餘威。但周家并不知道七位上清準徒的修爲其實差距很大,根據那三個僧人的法号排序可以大緻推斷他們都是上一輩的僧人,年紀不會太小,與他們比拼百裏狂風沒什麽勝算可言。
“此人正直勇猛,修爲卻不是很高。”莫問搖頭說道,文柬上并沒有說明百裏狂風是毛遂自薦還是受邀出山,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原因,百裏狂風争奪晉國國師都有與他置氣的成分。
“你能否在建康多待幾日?”周貴人轉身回到方桌對面。
莫問沒有急于回答,本月十五離今日還有八天時間,他離開平州的時候說的是最晚七天回返,如果在建康再待上八天,加上去邺城借用僵屍,回到平州至少也在十幾天之後。其實晚幾天回去也沒什麽大礙,他此時猶豫的是要不要相助百裏狂風。
“此人與你交惡?”周貴人見莫問皺眉不語,出言猜測。
“即便志向不同終究還是同門,我實話說與你吧,此人威猛有餘,謀略不足,可爲大将,卻難爲國師。”莫問搖頭說道,他決定不幫助百裏狂風,他對于朝廷内部的權勢争鬥很是了解,百裏狂風如果陷身其中勢必會遭人算計,而且瑣事纏身也不利于他的修行。
“我會告知家父,由他權衡處置。”周貴人緩緩點頭。
“無需如此,玉衡子不是三歲孩童,由他自己做主吧。”莫問搖頭說道。
“也好。”周貴人再度點頭。
随後很長一段時間二人都沒有說話,莫問在斟酌要不要暗中幹預此事,如果沒有百裏狂風摻雜其中,他會前去驅走褚氏尋到的那三位僧人,剩下八天的時間褚氏也來不及再找合适的人選,屆時國師自然是道門中人,不管是對周家還是道教都是有利的。但是百裏狂風一參與,他就不方便暗中幫忙,他很清楚百裏狂風現在對他大爲鄙夷,倘若知道他從中幫忙一定會感覺别扭,他不希望将雙方的關系搞的太過複雜。
“你我私交匪淺,我也有心相助你們,隻是無暇抽身,如果你認爲确有必要,我回返之前會驅走這三位僧人。”莫問擡手指了指桌上的文柬。
“先前若不是有你庇護我們母子,我們母子恐怕活不到今日,家父以怨報德已然令我大感慚愧,若是再受你恩情,讓我何以爲報?”周貴人既感動又慚愧。
莫問離座起身,“若是不成,我會前來告知于你,貴人多加保重。”
“不急于一時,今晚你就留下吧。”周貴人直視莫問,明語相留,莫問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事成就不會再回來了。
“不能壞了你的名節。”莫問微笑搖頭,轉而拉門而出,旋身淩空,經由後花園出了王府,根據文柬上的地址前往東城尋找天門寺。
疾行于暗夜街頭,莫問悄然歎氣,他無法抽身參與晉國的皇權争鬥,日後也就無法跻身晉國高層,因爲不管是誰掌握了皇權,都會重用保皇功臣,說的直白一些就是晉國這條退路到此就斷掉了。
他明白這一點,周貴人同樣也明白,周貴人可能猜到他日後不會再回來了,故此才會直言留宿。
建康的寺廟很多,半個時辰之後莫問才找到了天門寺,以途中拿取的床單包了黑刀,蒙上面孔進入天門寺,方丈室并不難找,莫問見到方丈也不多話,徑直以靈氣破其氣海,随即快速離去。
莫問并不喜歡蒙面行事,此時蒙面乃是發乎善心,他不想枉殺這三個僧人,也不能洩露行蹤,故此才舍易求難,實則砍掉一個人的腦袋遠比擊中他的氣海要容易的多。
文柬上寫有三個僧人的名号,莫問尋找的順序是自下而上,先對付較爲容易的,将最爲困難的留到最後,這樣的安排是出于穩妥考慮,他知道自己并非天下無敵,也不認爲對付這三人猶如探囊取物。
第二個僧人是流雲寺的無明,尋到後堂時莫問發現此人正摟着一眉眼秀氣的小沙彌在呼呼酣睡,厭惡此人人品便沒有留情,黑刀出鞘一刀兩命。
最後一個是菩提寺,這是晉國最大的一處寺院,僧衆有數千人,僧舍過千間,到得此處時僧人已經開始操行早課,分爲了三處殿堂,這名僧人爲興字輩的僧人,是菩提寺方丈的師弟,念經時坐于方丈下首。
此時天色已經開始放亮,莫問有些焦急,這三人必須在今夜一并除去,如若不然消息就會走漏,這僧人勢必會有所防範。但此時這大殿中坐滿了僧人,倘若貿然闖入必遭圍攻,他并沒有把握在這麽多人的圍攻之下全身而退。
沉吟片刻,莫問閃至齋堂,将一名正在擇菜的小沙彌點了氣穴帶至正殿東側,解開那沙彌的啞穴将他扔到了殿門西側,那沙彌挨摔吃痛,發出了一聲慘叫。
慘叫聲傳出,殿内誦經之聲瞬時散亂,方丈口宣阿彌陀佛帶領衆僧穩住誦經節奏,轉而示意坐在其下首的興光和尚外出查看。
莫問見狀大呼僥幸,他也是在賭,賭方丈會差遣身邊的人外出查看。
由于那沙彌發出慘叫是在門西,故此興光和尚出門之後是向看的,莫問趁機出手,擊中了他的氣海将其震回了大殿。
莫問一擊得手,立刻施出身法向北疾掠,尚未掠出寺院,身後便出現了十餘位可以淩空的僧人,這些僧人速度不慢,一直尾随追趕。
莫問并未在城中逗留,而是快速掠出了建康,進入了城北樹林,落下身形自林中取道西行甩掉了追兵,此時天色已經大量,莫問去了面巾,自山野之中向北回返。
将對手一一廢殺,他的心中安定了許多,他本身還肩負着重擔,能夠幫周貴人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到得安全區域,莫問自山中廢屋略作休息,随後繼續北上,到得慕青所在的鎮子是晚飯時分,莫問于暗處觀察了片刻,發現慕青和老五的女兒在這裏并未受氣,這才悄然離去,此處是晉國地界,不宜洩露行蹤。
又行一日,回到了邺城,到得此時莫問方才發現自己之前忽視了一件事情,他隻知道柳笙在太子府,卻聯絡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