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步行,蒲雄便下馬與他同行,相較于北路和南路,中路離燕軍地界最近,三路兵馬開拔之前已然議定并駕推進,故此中路并不急于趕路。
河上已然架起了木橋,過橋之後便進入了先前戰場所在,此時屍體已被掩埋,但屍血和掩埋時疏漏的殘肢斷臂招引了成群的蠅蟲,受到驚動之後大量的蠅蟲嗡然飛起,猶如起地烏雲。
東行百裏,東方放亮,戰場遺留的臭氣減弱,莫問命令軍隊休息,一夜行軍,隻走出了六十裏,
軍中有專門負責支撐軍帳的雜役,雜役支軍帳時火頭埋鍋造飯,兵卒吃罷早飯,進入營帳休息。
莫問獨坐大帳,懊惱犯愁,昨夜一夜未停也隻走出了六十裏,這還是涼爽的月夜行走在平坦地域的速度,若是遇到山路或者烈日和下雨,行軍速度會更慢,三郡失地自南向北有三千多裏,即便無有燕軍阻礙,單是行軍走路也得耗費數月時間。
愁惱之下,莫問喊來了蒲雄,“依你之見,此番北上當需耗時幾許?”
“有真人坐鎮,想必不用五年。”蒲雄想過之後出言回答。
“有得必有失。”莫問緩緩搖頭,當日向趙國朝廷提出交換條件時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目前來看先前的心理準備還不夠,至少耗費的時間比他先前預計的要長。
“行軍打仗曆來耗時,短則半年,長的十幾年都有,五年當真不算漫長。”蒲雄出言安慰。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既然趙國兌現了條件,他也應該履行自己的承諾,别說五年,就是十年也要打。
“真人仙體貴重,不比我等武夫,此次出征怎能少了洗衣端茶之人,末将即刻遣人回郡府接人前來。”蒲雄說道。
“蒲将軍好意貧道心領了,我是出家人,無需女子侍奉。”莫問沖蒲雄擺了擺手,蒲雄雖然說的是洗衣端茶之人,實則暗指侍寝的女子。
“自古至今但凡将帥出征,都有婢女随行侍奉,真人無需有所顧忌。”蒲雄說完轉身向帳外走去。
“真心不用。”莫問擡高了聲調。
蒲雄見莫問聲調有變,急忙止步,惶恐轉身。
“蒲将軍爲貧道着想,貧道很是欣慰,”莫問手指近前座椅示意蒲雄坐下,待得蒲雄回身落座,方才再度開口,“女子随軍,乃是朝廷擔心将帥思鄉心切急功冒進,蒲将軍安心,貧道不會率軍急進,當步步爲營力求穩妥。”
“真人明睿。”蒲雄見莫問并無怪罪之意,這才放下心來,他乃莫問一手提攜,一月之内自五品雜号升爲一品龍骧,自然急于報答。
“我孑然一身,無有親人,在哪裏都是一樣,隻是連累你舍妻棄子,随我以身涉險。”莫問說道。
“此乃末将榮耀。”蒲雄起身回答。
“你武藝超群,箭法精準,爲何一直不得朝廷重用?”此時無事,莫問便與蒲雄随口閑談。
“先父苻洪曾背離趙國,故此我與哥哥不爲朝廷所喜。”蒲雄猶豫片刻出言回答。
“爲何令尊姓苻,而你姓蒲?”莫問點頭過後再度發問。
“蒲乃氏族姓氏,入得中土恐被漢人鄙夷,便取諧音改爲苻。”蒲雄說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蒲雄趁機說道,“真人與我蒲家有莫大恩德,犬子年幼,隻有奶稱尚無大名,敢請真人賜名。”
“令郎乳名爲何?”莫問笑問,他自然看出蒲雄此舉是爲了與他多加親近。
“固兒。”蒲雄答道。
“乳名爲固,大号取個堅字可好?”莫問随口說道。
“萬謝真人。”蒲雄聞言急忙跪倒,莫問如此年輕便得入紫,他日登仙有望,能得莫問賜名,其子日後無形之中就有了倚靠。
“無須多禮,快快起身。”莫問擡手開口。
閑談幾句之後,莫問長出一口粗氣,蒲雄見狀急忙告退。
蒲雄走後,莫問開始盤膝念經,實則修行中人是不會哈欠連天的,他先前之舉隻是爲了讓蒲雄主動告退,以便于操行早課。
莫問之所以一直不曾懈怠早晚功課,原因之一是念經有清心凝神之效,原因之二是他不似其他道人有門派歸屬,若是再不念經怕會忘記自己的道人身份。
中午時分,軍隊再度開拔,蒲雄照例跟在莫問身側,行走之時向莫問叙說軍中瑣事,得蒲雄講說,莫問方才知道趙**隊正常行軍時每日隻有兩餐稀粥,隻有跑步行軍和打仗時才有腌肉和三餐幹糧可吃。此外作戰時若是低級軍官戰死,其所屬部下将會由上級将軍接管帶領,而不是由下級升遷替補,這樣的安排是爲了讓指揮權一直處于高級将領的手中,戰鬥中不會出現副職爲了謀權而趁亂殺害主官的情況。
行軍的過程也是莫問熟悉軍隊的過程,數日下來對于軍中各種事宜有了大緻的了解,熟識了各級将領,這些都有利于他日後指揮和調動軍隊,畢竟國與國的作戰不能單純依靠一人之力。
由修行中人統帶部隊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那就是不論胡人騎兵還是漢人步卒都俯首聽命,在衆人眼中修行之人是無所不能的,有修行中人坐鎮,士兵心中有底,不再懼怕燕國妖獸鬼兵。
數日過後,軍隊到得一處縣城,這座縣城不大,城牆也不高,這樣一個縣城應該有人五到八千,但進得城中所見鄉人卻寥寥無幾,這座城池先前被縱火焚燒,城中一片狼藉,爲數不多的幸存者木然的看着大軍路過,莫問見到此處光景,命令後軍留下些許軍糧與城中災民,他看到城中有孩子,若是城中災民再無吃食,他們極有可能會吃掉這些孩子,他早就知道人一旦餓的狠了,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真人真是菩薩心腸。”蒲雄有感而發。
莫問聞言苦笑搖頭,并未責怪蒲雄比喻不當,實則此處變成了這等光景全是他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他爲了全殲燕國的三萬騎兵和前鋒野獸而命令五萬援軍滞留黑郡不前往增援,燕國的騎兵就打不到此處。
十日之後,大軍進入山區,東北三郡多有群山,此處的群山較之蠻荒群山更高更陡,林中樹木多松多柏,山中道路不寬,大軍前後蜿蜒十幾裏,此等地形最适合敵人設伏,且此處距離最近的一處州府已然不到三百裏,故此蒲雄頻頻派出探馬前去探路。
實則這些探馬無甚用處,因爲軍中探馬通常探出二十裏,而莫問能夠感知到百裏之外,若是有異類潛伏,逃不出他的感知。
在山中行了兩日,無驚無險,進山的第三天午時,莫問察覺到前方有異類存在,異類氣息隻有一道,道行不淺,當可幻化人形,且其移動迅速,不似獸類。
察覺到異類靠近,莫問并未驚動三軍,隻是凝神感覺那異類是何種妖物,此物爲雄性,根據其移動速度來看當是飛禽之流,卻又與他之前見過的飛禽不同,這表明此物乃是東北三郡獨有的物種,他之前從未見到過。
那道氣息到得十裏外停了下來,停留片刻之後又回撤了十裏,在二十裏外潛伏了下來。
下午未時,軍隊途徑一處山坳,路旁有一處不大的水潭,有十步見方,此時正是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先前所到之處都無水源,到得此處士兵早已口渴難耐,故此見了水潭便有喝水之意,隻是未得長官允許,無人敢離隊上前。
此處正是那妖物先前停留之處,莫問心中存疑,便上前看那潭水。
“能喝。”蒲雄跟随莫問來到潭邊看那潭水。
“哦?”莫問側目看向蒲雄。
“水裏有魚。”蒲雄探手指着水中遊動的幾尾幼魚,這是行軍途中辨别水源是否能夠飲用的方法。
莫問收回視線,圍繞水潭走罷一圈,自南岸草多處發現了兩隻淺顯的腳印,這表明先前那異類的确來過此處,探手掬水而嘗,冷意森然。
“水中有毒,且爲劇毒。”莫問沖蒲雄說道。
“水中魚兒爲何不曾中毒?”蒲雄愕然發問。
莫問沒有回答蒲雄的問題,而是閉目凝神分辨毒性,這水中毒性不是草藥之毒,當爲禽獸體内滋生之毒,由于那妖物爲禽屬,故此他最先懷疑是那妖物是一隻鸩鳥,潭中之毒乃是其自身翎羽之毒,但細辨之下發現這水中的毒性并不是鸩毒,如果是鸩毒的話,這潭中遊魚也難得活命。
“下毒者所用的當是水中妖物的毒涎。”莫問睜眼說道。
蒲雄聞言急忙傳令三軍,告知潭水有毒,不可飲用。
短暫的停留之後,軍隊再度前行,就在此時,前方十裏外的妖物再度開始移動,此時移動的速度較先前緩慢不少,其移動方向是沖着大軍迎面而來的。
莫問心中有感,卻仍未告知衆人,不多時,前方路上出現了一名探馬,雖然那妖物變成了探馬的樣子,卻隐藏不了身上濃重的妖氣。
片刻過後,那妖物幻化的探馬到得近前,翻身下馬,來到莫問身前單膝跪地,一個‘報’字未曾喊完,莫問已然探手封住了它雙肩和右膝三處氣穴,“别報了,現原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