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此處,夜幕已然降臨,院門緊閉,莫問提氣拔高就高俯視,隻見院中并無人影,這處小院東側爲馬廄,西側無偏房,主房五間,此時正屋并未關門,可見一男兩女和一五六歲的孩童正在正屋吃晚飯。那男子當有二十六七歲,身材高大,略微偏瘦,手掌很寬,關節粗大,面相平和,多有英俊,當是柳笙所說的蒲雄無疑。另外兩名女子當是他的妻子和家裏的丫鬟,那男孩無疑是他的孩兒。
這處院落周圍無有樹木,莫問扭頭環顧之後運轉靈氣掠到了院子正南十步外的一棟房屋後檐,自煙囪旁撩衣坐下,遠眺北側房中的情形。
雖然隔了七八丈的距離,蒲雄等人的說話聲還是能夠聽清,蒲雄爲氐人,确切的說也是胡人,但他對待妻子孩兒的态度卻不似胡人那般野蠻,反倒多有漢人習氣,包括對那丫鬟也沒有肆意差遣,一碗米飯吃完自行起身添飯。
晚飯過後,蒲雄來到院中獨坐乘涼,莫問恐被其發現便側身閃至煙囪左側,蒲雄坐了片刻拿起馬廄旁邊的牛鼻石鎖鍛煉氣力,半個時辰之後回到房中,他所住的房舍有五間,正屋在中間,西側當爲儲存米糧的房間,西二是那丫鬟住所,東屋爲書房,東二爲卧室。
蒲雄進屋之後,東側書房亮燈,燈光透過窗紙,可以看到蒲雄正在房中讀書,此人讀書時直腰挺背,并無慵懶神态。
到得此時,莫問對此人還算滿意,此人雖然偏瘦,力道卻強,開合石鎖氣定力穩,且其有讀書習慣,喜歡讀書的人倒不一定是博學多才之人,卻一定是能夠靜得下心的人。
蒲雄一直讀書至深夜,三更天,卧室亮燈,可見那婦人抱着已經睡熟的男孩經過正屋去了丫鬟的房間,随後來到蒲雄所在的房間,二人私語幾句,蒲雄放下手中書卷,吹滅了書房的燈燭。
見此情形,莫問對蒲雄的門風大爲滿意,一戶人家是否是清譽門庭,是否家教森嚴,其中之一就是夫妻敦倫之際旁側不得有孩童,且不管孩童是否年幼,是否熟睡,都不可爲之。因爲萬一孩童蘇醒,必然有所聽聞,此時雖是不懂,到得十四五歲懂事之後回憶先前,便會輕看父母,由此令得不服管教,頂撞父母。故此儒家極力反對敦倫之際有孩童在旁,蒲雄是一胡人,竟然會遵行聖人言語,此人當爲正直之人。
此時蒲雄已然回到了卧房吹滅了燈燭,見此情形莫問探手摘取灰瓦一片擲于院中,瓦片落地破碎發出了不大的聲響。
此舉旨在考量蒲雄的應對,瓦片落地之後,蒲雄很快推門而出,衣衫整齊,警惕的環視左右。
莫問随之又抛扔灰瓦一片,瓦片尚未落地,蒲雄已然踏地拔高,自院牆上借力之後撲向莫問藏身之處。
莫問有心考其功夫,待其撲至之後探手迎向了蒲雄的右掌,雙掌交接,蒲雄倒退而回。
“朋友,我何處開罪于你?”蒲雄落地之後重新躍上了院牆。
“你使用何種兵刃,快去取來。”莫問平靜的說道,先前一掌他已然試出了蒲雄的修爲,當與晉國的張洞之相仿。
蒲雄聞言并未猶豫,而是快速回屋攜帶兵器出來,令莫問沒有想到的是此人用的兵器竟然也是薄脊鋼刀,隻是他并未像張洞之那般背負數把,此外除了鋼刀,其手上還抓有一張弓箭,出屋之後搭弓就射。
莫問并未閃躲亦沒有出手抓握,因爲他聽聲辯位之後确定這支箭并不是射向他的,而是射向他旁側的煙囪,利箭射中煙囪,齊羽而沒,根據力道來推測若是無有阻礙,這支箭當可射出八裏以上。
“你刀法如何?”莫問低聲發問,此時已然是半夜,高聲說話會驚動好事之人。
“你是何人?”蒲雄躍上院牆,低聲發問。
“貧道上清宗天樞子,俗家姓莫。”莫問起身,淩空邁步緩慢落于蒲雄對面。
“不知真人深夜到訪所爲何事?”蒲雄自然聽過莫問之名,也知道他是趙國新任護國真人。
“可否進屋說話?”莫問笑問。
蒲雄聞言猶豫片刻,轉而躍回院中,“請。”
莫問聞言微笑點頭,蒲雄在很短的時間内做出了正确的判斷,蒲雄雖然不确定他就是護國真人,卻明白以他的修爲要殺害他們,他們根本無有反抗之力。
點頭過後莫問落于院中,跟随蒲雄進入了正屋,蒲雄先行進屋,進屋之後關上了半開着的東側房門。點燃燈燭,請莫問入座。
莫問落座之後深深吸氣,蒲雄家的正屋也是竈間,一戶人家經常烹炊什麽飯食,天長日久就會留下很重的氣味,根據氣味來看,蒲雄家裏吃肉不多。
“你可知道黃白邕三郡的燕軍已然并駕南侵?”莫問出言問道。
“不曾聽說。”蒲雄搖頭說道。他是下級軍官,這等秘密他接觸不到。
“此時三郡各有趙兵一萬,抵禦燕軍一萬,趙兵有五萬後援已達黑郡附近,若是你,你會如何排兵布陣?”莫問随口問道,他并沒有向蒲雄詳說敵軍情況,以此測試蒲雄是否關心東北戰事。
“有貴客上門,快端上茶水。”蒲雄放下手中鋼刀沖裏屋說道,時至此刻他方才相信真是護國真人親臨。
“無需麻煩,夜已深了,我不多待。”莫問擺手說道。
“真人所問太過籠統,不知真人想要達到何種目的?”蒲雄出言問道。
“如何爲之對趙國有利。”莫問說道。
蒲雄聞言皺眉深思,他知道莫問在考他,亦猜到如果回答滿意将會獲得重用,故此推敲的極爲謹慎。
莫問耐心等待,但良久過後蒲雄竟然搖頭,“燕國倚仗的是妖獸鬼兵,我方毫無勝算,隻能退兵。”
“扣除妖獸鬼兵不計。”莫問笑道。
“五萬援兵留守黑郡,待敵遠道而來,一舉擊殺。”這一次蒲雄回答的很是快速。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離座站起,“收拾行裝,明日随我出征,有五千騎兵要你統領。”
“末将隻是五品武官,權至五百。”蒲雄搖頭說道。
“升至二品。”莫問轉身邁步。
“承蒙真人器重,末将願誓死追随真人。”蒲雄在後單膝跪地。
“快起來吧,别吓着孩子。”莫問回頭擺手。
蒲雄聞聲急忙起身,快步出門爲莫問打開了院門,垂手在後,連聲恭送。
莫問微笑告辭,他之所以要如此費心是因爲行軍打仗必須有自己的親信,誰提拔的人就效忠誰,這是人盡皆知的道理。
雖然離開一天,莫問卻并未急于回返四方館,因爲他了解劉少卿,劉少卿的膽量并不大,之所以此時變的如此張狂是因爲有了隐身之法,但是其骨子裏的膽小是很難改變的,膽小之人行事勢必瞻前顧後,他離開一天,劉少卿會懷疑這其中有詐,反而不敢貿然沖石真下手。
到得四方館之外,莫問并未敲門,而是縱身翻過了院牆,但是落于院内之後他匆忙的重新躍起,與此同時院中犬吠一片,數十條猙獰獵犬自院中四面跑至下方,昂頭吠叫。
“哪裏來的惡犬?”莫問疑惑之下出言發問,怎麽離開不過一天時間天院就變成了狗窩。
話音剛落,二樓南房傳來了石真的呼喝聲音,那些獵犬聽到呼喝不再吠叫,舍了莫問各自尋處趴卧。
“哈哈,虧你想得出來。”莫問落于二樓窗外出言笑道,石真非常喜歡狩獵,這些獵犬無疑是狩獵時使用的,他昨夜的舉動氣壞了石真也提醒了石真,故此将獵犬帶到了此處,防範的自然是劉少卿,劉少卿雖然能夠隐藏身形,靈氣修爲卻不高,移動時的聲響瞞不過這些獵犬。
“哼。”房中傳來了石真的冷哼。
莫問見她無有開窗之意,便移到南二房舍推窗而入,石真此舉當真是解決了他的棘手難題,有獵犬在外,可以提前告警,他有足夠的時間做出反應,沒有必要再與石真同屋。
“明日禮儀的東西都在這裏。”石真在南側房間喊道。
莫問聞言開門出來,到得石真門前石真已然打開了房門,“你白天去了那裏?”
“回無量山見些故人,對了,明日你進宮要道聖旨,升強弩将軍蒲雄爲二品将軍,此人是你們胡人,頗有能耐,着他統領那五千騎兵。”莫問進屋走向木桌,桌上放着大大小小十幾個錦盒。
“看看是否合身。”石真跟了過來打開了其中一個錦盒,拿出一件青色道袍。
這一幕令莫問想起了在晉國時周貴人爲他定制道袍的情形,不過趙國爲他準備的這件道袍比周貴人準備的那件要名貴的多,是真正的羽衣,道門的道袍跟佛門的袈裟一樣,分爲多個等級,其中規格最高的就是用鶴的羽毛擰線抽絲的羽衣,這種道袍輕盈潔淨,雨打不濕,由于穿絲時裹以山蠶絲,故此顔色泛青。
“這裏還有一件黑鶴大氅。”莫問看那輕盈羽衣之時,石真自最大的那個錦盒中拿出了一件大氅,這件大氅用的是黑鶴的整片外羽壓疊而成,樣式與披風相仿,由于每一片羽毛都有金絲栓扣,故此極爲順滑,抖動之下有金光閃現,既名貴又實用。
“你那把劍肯定不如這一把。”石真并不知道莫問所佩實則是一把單刃黑刀,此時正拿着一柄蛇鞘長劍大賣關子。
“你有心了,這些東西我不會要的,我自有自己的穿戴。”莫問搖頭說道。
“你知道這些花去了多少金子嗎?”石真側目反問。
“我真的不需要。”莫問搖頭說道。
“與我們趙國保持距離也不用做的這般明顯吧?”石真面露不滿。
“也罷,這件鶴氅我收下了,道袍我真的不要,太過尊貴,我無有穿戴資格。”莫問出言說道,石真說的有道理,哪怕要保持距離也不用在意這些細節,凡事計較反倒顯得小肚雞腸。
“還有靴子。”石真又拿出一雙靴子。
“太狂妄了,我豈能腳踏陰陽?”莫問搖頭說道,道人的衣着有自己的規制,陰陽圖案隻能用于外衣。
“拂塵,這拂塵你一定要收下。”石真放下靴子,又打開另外一個錦盒拿出一柄拂塵,這是一柄白玉爲柄的拂塵,拂塵絲爲鶴羽絞絲。
“這些都免了,明日你遣人去無量山送布匹百卷,我已然答應過了。”莫問轉身要走。
“這些都是小事情,這把寶劍削鐵如泥,很是有名,比你那塊破銅爛……”
“有名的東西不一定有用。”莫問還刀歸鞘。
“留下備用也好呀,你砍斷它幹嘛?”石真心疼的說道。
“我隻要一個,無需備用。早些休息,明日午後我們便要啓程。”莫問轉身出門。
“你真走呀,那些狗不一定有用啊。”石真跺腳說道。
莫問聞言止步,轉身回到琴台躺了下來,白日裏青陽子的言語對他觸動很大,必須改掉迂腐之氣,道人行事當随性灑脫。
石真沒想到莫問竟然肯留下來,歡喜的跑回床上躺卧休息。
次日清晨,莫問起身準備,先行前往浴室沐浴,随後更換衣物,所穿還是自己先前的衣物,臨近午時,前往皇城外的法台,法台起九層,高三丈,六面四方,南側鋪有覆階紅布,百官齊至,萬民觀瞻。
但凡起有法台,皆有登台拜相之意,此事本該由皇帝親爲,但皇上并未到場,而是委派太子代替,即便如此禮儀亦隆重非常,太子躬身獻上雙虎金印,親讀聖旨,着莫問領東北四郡軍事,食郡王俸。石真爲欽派監軍,領四郡政事,即日前往東北,蕩賊平寇。
接受金印之後還有遊街儀式,但莫問對這遊街一詞大爲不喜,便予以取消,下午未時,率騎兵離開邺城,趕赴東北……